清明節。
我執意要去老頭子墳前念叨念叨。
兒子不讓,說我歲數大,受不了刺激。
我不聽,偷偷跑去兒子的小區。
車剛拐進小區林蔭道,迎麵撞見讓我脊背發涼的場景。
兒子一家正其樂融融的從外麵回來,跟在他們身後十步之遙。
竟是以前的老朋友楚秋雲。
還有我那個早就死在兩年前的"亡夫"。
1
此時的我腿直發軟。
我用力按了按發酸的眼球,希望我隻是白內障在作祟。
可那人的步態像用尺子量過似的——左肩微塌的弧度,正是當年扛煤氣罐落下的舊傷。
刹那間。
血管裏像灌了冰渣,連腳趾都僵得發疼。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巨大的衝擊讓我一時緩不過勁。
青筋暴起的手指在通訊錄裏打滑,三次才戳中兒子名字。
鈴聲打破的這一行人的美好。
兒子豎起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幾人保持安靜。
【喂媽?大清早的有什麼事啊?】
【你幾天幾點去上墳?】我盯著後視鏡裏自己發青的唇色:【這次我也要跟著你去。】
兒子突然拔高音調:【您又犯糊塗了?都說了您心臟受不得刺激!我去就行了!】
【不行!】我摳著方向盤的真皮縫線:【不然今天我就去墓園一個一個找!】
【您能不能別——】
兒媳周雨桐淬著冰碴子的聲線切進來:【您都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當自個兒是公主呢?】
通話中斷的忙音裏。
我眼球幾乎要壓碎鏡片,看著兒媳的鉑金包鏈子從我車窗麵前甩過。
他們挨得那麼近。
近到能看清周雨桐新紋的霧眉在擰成一團:【你媽更年期長達三十年也是夠離譜的。】
【你爸當年就該學王叔叔,直接離——】
周雨桐對我說話總是這麼衝。
這麼多年來。
兒子總說她外冷內熱,說她偷偷往我醫保卡裏充過值。
我明白兒子的一片苦心,所以也就一直忍受著。
可此刻他卻跟著點頭,一臉的不悅:【老婆你說的一點錯沒有,你是不知道我和爸那些日子是怎麼過的。】
【跟楚姨一比,兩個人的差距可就是更大了。】
【你媽啊,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們倆這一輩子,我是真的受夠了,你楚姨這樣的才是好女人。】
說話的是我那已經“死”了兩年的老頭子鐘興生。
他們身後十米處。
鐘興生正用我熟悉的姿勢撓耳後——那還是我笑過他的"猴式潔癖"。
而楚秋雲腕間的翡翠鐲子反著光。
她忽然踮腳說了句什麼,鐘興生立刻笑出滿臉褶子,如同舊時光在我眼前詐屍。
【可得好好慶祝老鐘重生兩周年。】楚秋雲撫平香雲紗旗袍的褶皺:【今天我可是燉了四小時的佛跳牆,你們一定能要好好嘗嘗!】
我那個小孫女滑過我的車頭前:【還是楚奶奶最好了!比那個親奶奶要好一萬倍!】
當單元樓的陰影吞沒他們。
我攤開掌心,月牙狀的血痕裏嵌著半片指甲。
他們的話語還在我腦海中回蕩,隻覺得天旋地轉。
怪不得他們總是在想方設法的阻止我去掃墓,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局,隻為能夠瞞住我。
放在副駕座位上的牛皮紙袋滲出陣陣油墨味。
其實今天我就打算將剩下的財產都交給兒子。
可如今,那張簽了字的房產過戶協議,就像個荒謬的笑話。
2
等回過神來,我已經站在家門口。
快遞箱在防盜門上投出鋸齒形陰影,蘋果手機壓著六盒海藍之謎護膚禮盒的包裝箱。
刀尖劃開膠帶時,塑料泡沫爆出雪崩般的脆響。
我這才想起來,上個月暴雨夜,周雨桐抱著哭鬧的孫子跟我哭訴道:"媽,您看我這皮膚,生完孩子之後都成黃臉婆了。"
孫女也坐在地板上,眼裏噙著熱淚,小聲嘟囔著其他同學都已經用上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就她還用這山寨機。
想到這裏,鐘興生葬禮那天沒掉的眼淚,此刻在防偽碼上暈成墨團。
我蹲在地板上,螺絲刀劃開膠帶時,突然戳破指腹——和三十年前給兒子修玩具槍時受的傷在同一個位置。
我還能聽不出他們話裏的意思嗎?
那晚他們圍著我手機屏幕的樣子,就好像是禿鷲分食腐肉。
"祖母綠項鏈襯媽氣質。"周雨桐把八千八的吊墜放大十倍,"這款維生素是瑞士進口的。"
小孫女滾在我膝頭:"奶奶最好了!比其他同學的奶奶還會疼人!"
購物車在那一夜長成了吞金獸,那一拉見不到的頁麵少說也有大幾萬塊。
此刻的鏡子倒映這我的麵龐。
乳霜裹著金錢的腥甜鑽進皺紋,我對著教程拍打臉頰的姿勢,像在埋葬從前的自己。
打開那部全新的蘋果手機仔細研究起來。
三個多小時,我一直在探索這些我從沒接觸的新奇玩意。
放下手機,我抬頭不由得歎道:“這樣才是生活嘛,何必為幾個白眼狼吃苦?”
3
忙活了一個上午。
我餘光掃了眼牆上的時鐘,差不多過半個小時。
兒子三口人就要到了。
這些年來,每逢二四六他們都會在這個時間跑到這裏。
嘴裏喊著擔心我的一個老婆子出什麼危險。
但其實我心裏都清楚,他們就是瞄上了我的存款,還有房子。
我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時鐘在耳邊滴答滴答的響著。
兩點半。
腳步聲準時出現在我的門外,隨著響起的還有門鈴聲。
我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慢慢起身走過去將門打開。
兒媳的聲音順著門縫鑽了進來。
【媽!這門鈴響了這麼多聲你才來開門,這樓道裏味道太大了。】
我根本沒接她的話茬,隻是自顧自地又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小孫女挪著腳步來到身前。
她猛地抱住我,昂著小臉問道:【奶奶!奶奶!之前我要的手機呢?來了嗎?】
再過去,每當我看見她的小臉,總認為這就是世界最美好的麵孔。
隻想著將我的一切都掏給她。
但是今天。
我隻覺得好像是一隻惡魔站在我的麵前。
她露出的那好像天真無邪的笑容。
讓我想到有一年的冬天。
她把我的哮喘藥藏了起來。
我差點就見了閻王。
還好我在上衣口袋裏還有一點剩餘。
緩過勁來我大發雷霆。
我打算要好好教育一下她。
可鐘興生卻擋在身前:【老婆子,這麼小的孩子隻是調皮而已,她又不是有意的,你犯的上跟她置氣嗎?】
兒子兒媳也認為我是在撒潑。
連小孫女也根本沒認識到錯誤,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收回思緒。
我雙手抱在胸前,隻是裝作渾然不知:【手機?什麼手機啊?】
小孫女嘴一癟,搖著我的胳膊:【奶奶,就是之前買的蘋果手機啊!】
【不是應該已經到了嗎?快拿給我看看!】
我心裏冷哼一聲,這她倒是關心。
我麵無表情:【這種東西你應該去找你爸爸媽媽要,奶奶這裏可是沒有啊。】
兒媳眉頭一皺。
剛要開口講話,看到櫃子上已經打開的化妝品和放在一旁的蘋果手機,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這都是你用的?】
她怒目圓睜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們的,你怎麼就這麼擅自用了?】
我語氣冷漠:【你們的?錢好像是我付的吧?我還不能處置這些東西嗎?】
她指著我,大聲叫嚷:【那天晚上我們精心選了好久,你怎麼可以隨便用!】
我都沒正眼瞧她,抓起一把瓜子道:【錢是我付的。】
周雨桐被這句話堵的一時說不出話,臉憋的通紅。
最後隻能冷哼一聲,拉著孫女去了臥室。
都這樣了還沒發作,估計今天還有更大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