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的台風天總是來的又急又快。
上午電視台剛播報了八號風球預警,到了晚上便黑雲壓城,風雨大作。
太平山頂的豪宅別墅裏,林枝筱捏著潔白的象牙筷,很慢地咀嚼著隨便煮的清湯麵。
擱置在一邊的手機開著免提,裏麵傳出說著粵語的女聲。
“......有了小孩才能坐穩位置,而且還得是兒子,母憑子貴的道理你知唔知?”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許清毫不在意,自顧自地說著,苦口婆心仿佛真是一個為女兒婚姻生活幸福著想的好媽媽。
“當初爭取到這個聯姻媽咪不過費咗唔少心機呀,可不能最後什麼也沒得到就給你踹了......”
林枝筱始終低著頭緩慢地進食,麵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和生氣,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許清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終於教育夠了,滿意地掛了電話。
碗裏的麵還剩一大半,林枝筱卻也再硬塞不下。
其實早就冷掉了,送進胃裏也隻覺得發涼得難受。
她靜坐了幾秒,聽著狂風狹雜著雨水敲打在落地窗上的響聲,孤伶伶地歎了口氣。
洗著碗,忽然玄關處傳來門開關的聲音,以及隨之而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女人的說話聲。
林枝筱轉了一半的身就那樣愣在原地,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
“你就是林枝筱?”
高挑清麗的女人臉上帶著笑,用一股打量的眼神上下掃視她。
其實她的視線裏並非有什麼惡意,起碼表麵上沒有。
但林枝筱還是不由自主地升騰起輕微的窒息感,有些難堪地蜷了蜷手指,抓住了穿在身上的圍裙。
她下意識地看向進來的另一個人。
男人有著極為英俊的五官,發尖滴著水,略濕的襯衫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瘦有力的身體。
沒有外套,因為披在那個女人的身上。
林枝筱看著他就移不開眼,視線裏也許有痛苦,有求救,有懇切。
然而無論是什麼,男人都無從察覺,抑或是視而不見。
他漆黑的瞳孔沒有任何情緒,仿佛看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曾經不是這樣的。
“祝沅。”
他終於開口,卻隻是簡單介紹了女人的名字。
其實不需要說,林枝筱就知道她是誰了。
岑嶼的青梅竹馬,祝家的千金。十三歲那年祝家出了點狀況,搬去了大陸,從此兩人少了聯係。
而今祝沅時隔多年再回港島,岑嶼頂著惡劣天氣也親自去接她。
這份待遇足以見得祝沅在岑嶼心中地位之特殊。
兩人的身上都有被雨水打濕的痕跡,難掩狼狽,然而周身氣質卻依舊高貴出塵,站在一塊好似一對神仙眷侶。
而穿著圍裙的林枝筱像是隻是這座宅子的菲傭。
祝沅盯著沉默不語的人觀察了幾秒,驀地笑了,溫和地開口。
“你真的不會說話啊?”
問話落進耳朵裏,林枝筱怔住,大而漂亮的眼珠看著那兩人,瞳孔有些顫。
岑嶼的身體忽然動了,仿佛失去了傻子一樣站在這說無聊話的耐心,徑直往樓梯走。
他帶著涼意的聲線平直地說:“都說了是小啞巴。”
祝沅不甚在意地也跟上去,帶笑:“哎呀這不是第一次見嘛......”
林枝筱紮在原地聽著聲音越來越遠,直至一道關門聲,宅子裏又歸於平靜。
她置身太平山頂的豪華別墅,入目是水晶吊燈、羊毛地毯和拉扣沙發。
但恍惚間好像還站在榮華街的廉價租屋裏,滲水發黴的牆上糊著報紙,沒插電的風扇扇葉被風吹的轉動,發出老舊的吱吖聲。
悶熱的環境逼得出汗,從額角滑落到下巴。
有一隻手伸來替她擦去,又湊過來討吻。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台風天,想起濕漉陰暗的巷口,想起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和黑暗中發亮的眼睛。
奄奄一息的脆弱青年靠坐在牆根。
林枝筱第一次遇見岑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