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親了林嬌嬌的額頭,她臉上的花旦妝還沒來得及完全卸掉,我沾了一嘴油彩。
她害羞的推開我,嗔怪:“你又是從哪學的奇怪禮儀?”
我抹了抹嘴上的油彩,越抹在臉上糊得越多,林嬌嬌看著我笑的喘不過來氣。
她扶著自己那不堪一握的小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配不上她在世林黛玉的名聲。人家林黛玉都是垂淚惹人憐,偏偏她唱完《黛玉葬花》謝幕含著淚珠都要笑。
林嬌嬌太愛笑了。她才二十歲,正是爛漫可愛的時候。
“你趕緊想辦法幫我把這玩意卸了,大使夫人馬上就要走了,我必須跟上她才能知道大使的私宅藏在哪。”
林嬌嬌的笑立刻收斂了變成了微笑,用卸妝油幫我擦去了臉上的油彩,又說一遍:“小心點。”
我有些厭煩林嬌嬌每次都一遍一遍囑咐:“你都說了兩遍了,放心吧。從十二歲就有人想殺我了,今年我二十二歲。”
2
我離開了鏡花閣,坐上人力車讓夥計跟上大使夫人的車。
和林嬌嬌北平名角的身份不同,我是黑幫二把手的女兒,但我原先不在北平,是為了任務從上海出差來的。
初到北平,我被追殺。在鏡花閣散場的時候我衝了進去,林嬌嬌用她的大衣箱把我藏起來讓我躲過一劫。但也因為我的血弄臟了她的行頭,她扣著我不讓走。
我當時不知深淺,誇下海口,“不就是一身行頭,小爺任務完成賠你兩套!”
林嬌嬌幫我包紮著傷口:“女娃娃好大的口氣,我這一身行頭不比別人,少說一身一百五十大洋。”
我“嘶”了一聲,倒不是因為傷口疼,而是因為心疼。白花花的大洋,兩身行頭就是三百大洋。
“我們那兒做一身上等布料的旗袍也才花四十大洋,洋人的款式衣服十幾塊大洋也能買到好的。你這也太貴了!”
我咬牙切齒的時候手裏還攥著我的槍,林嬌嬌倒是一點都怕,往我的腰上的傷口上撒藥粉,纏紗布。
“我的行頭是不值,但黑幫大小姐的命可不止這個價錢。”
我瞬間警覺,把槍頂在了她的額頭上。
林嬌嬌一雙靈氣的杏眼抬頭看了看槍,又看了看我:“今天槍響,明天一代名伶林嬌嬌香消玉殞就要登在頭條,大使夫人最近剛來看戲,馬上就被嚇得要回上海。
外國租界,再朝大使下手可就難了。”
她不怕我,還分析得井井頭條,可惜是個戲子。我爹說戲子好是好看,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他每次在夜上海看見唱靡靡之音的那些歌女都這麼說。
“你不怕死?”
“怕,怎麼不怕?還好你拿的是槍,要是像你身上這裏一刀,那裏一刀,與其疼,不如讓我挨槍子,痛快死。”林嬌嬌收了藥箱,自顧自走開。她分明一點都不怕。
我看著林嬌嬌隻穿著貼身衣服的嫋娜身段,隻覺得古代君王昏庸是有道理的,那腰誰不想一把摟過來,把整個小可人兒都攬進懷裏。
這樣菟子絲一樣的女人連一刀的疼都忍不了要死要活,我爹果然說的沒錯。無論是歌女還是真戲子都是花瓶。
3
人力車夫把我拉到一個小巷子就不肯再往前去。
“這位爺,您要是早說您要來的是這地,我就不拉您了。這裏麵,全是兵!”
“有趣,北平城裏有誰能養一屋子的兵?”大使也不可能在這養兵。
“是張家的軍閥,他們也隻是暫時停駐在這,幫一家飯店舉行拍賣會。拍賣的都是重要物件,不是古董就是情報,那些東西現在就放在這棟大別墅裏。”
大使夫人進了張家的宅子?
怪不得千裏迢迢從上海到北平,原來是想聯係東北的軍閥。
得知這個消息後我讓夥計轉頭回了鏡花閣。
“林嬌嬌!新出鍋的冰糖葫蘆,快,嘗嘗。”
林嬌嬌正在上妝,看見我那麼開心露出狐疑的表情:“你這是中大獎了?”
“你先吃著,邊吃邊聽我說。”我坐在她的大衣箱上掏出槍哈氣,用袖子擦一擦。
她紅紅的嘴巴含住被琥珀色玻璃似的麥芽糖漿包裹的山楂,整顆收進嘴巴裏不露齒地嚼著。
聽完之後她點點頭,我好奇她點頭的原因:“你聽懂什麼了?”
“你要接近大使,要麼進張家別墅,要麼進拍賣會。拍賣會或許對你而言簡單一些,但你賠不上我的行頭就注定當不了買主,如此你要進那酒店就得成為賣家拍主兒。
問題是,你又能賣什麼呢?”
林嬌嬌啊林嬌嬌,不愧是你。我的那點心思果然瞞不住她。
“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林嬌嬌指了指那件沾了血的行頭:“我最貴的壓箱底就是那件行頭,實在不行你把我賣了吧。”
“嬌嬌,準備好了沒有,要上台了。”夥計衝後台包廂喊,林嬌嬌從妝台前站起來邁著小碎步往出將門走去。
那一刻她戴上鳳冠就已經是楊玉環,我看著林嬌嬌的背影陷入糾結。
4
不日,酒店舉行拍賣。
林嬌嬌畫著精致的妝容,穿上我給她置辦的新行頭,準備登上拍賣展示台。
今天她可是巾幗英雄梁紅玉,這家酒店的大小姐是林嬌嬌的戲迷。聽說林嬌嬌要在拍賣會現場表演,立刻從倉庫裏取了十二麵大鼓。
沒錯,林嬌嬌要被拍賣了。
“大小姐,真有你的,我還沒想嫁人呢,你這就把比武招親的台子給我搭上了。”
林嬌嬌氣鼓鼓的,我生怕她改變主意,立刻哄住她:“我的好嬌嬌啊,這哪是比武招親,這不是比錢招親嗎。你要是真被買下來,我交貨之前就給他哢嚓了。到時候你拿著一半的錢遠走高飛,再也不用在梨園唱戲了。”
這家飯店拍賣的規矩特殊,任何拍品,不論任何人叫價,是否拍到手裏,凡是喊出口的價就得悉數給錢。
也就是說,隻要有下一個人比上一個人出價高,那上一個人出的錢就是白送。
我真是佩服這家酒店的老板,他們明明可以搶,卻還是給了一件拍品。
林嬌嬌那雙發著光的杏眼在上場前盯了我好一會兒,盯得我全身發毛才作罷。
“潘蔦,你給我記著,你欠我不止這一身行頭。”
林嬌嬌一曲驚豔四方,名伶的身段更是風華絕代。叫價聲此起彼伏,我扮成端茶送水的服務員到處找大使的包廂。
“真是個完美的東方瓷娃娃。”
“哦,大使先生覺得她隻是個溫溫柔柔的瓷娃娃?”
我多番尋找,終於找到了大使的包廂,但包廂裏還傳出了另外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那大使知道她唱的是哪首曲子嗎?”
大使搖頭:“應該是像丘比特一樣唱愛情讚歌吧。”
我翻了個白眼,不懂裝什麼。端著手上的茶準備進入。
“壯誌淩雲貫長虹,士氣昂揚神鬼驚。
羯鼓三撾山搖動,橫掃遼金數萬兵。
須知那,為祖國保家鄉,人人的責任重,
表一回梁紅玉這位女英雄,
她在那黃天蕩擂鼓抗金兵,青史上標美名。
都隻為,北宋王朝朝綱不正,帝王昏聵懦弱無能。
才使那外族入侵擾亂中原地,狼煙四起動刀兵。”
我低頭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感覺另外那男人的眼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但沒有停留太久,反倒嘴裏念起了梁紅玉的唱詞。我這些天日日聽林嬌嬌念,還能聽出來這個男人念得像那麼回事。
“這小女子真有心思,在這裏提醒我不要做不忠不義之徒。”
大使卻不太高興:“張先生,中國有句古話,良禽擇木而棲。我在這裏,也是提醒您......”
大使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姓張的就舉起了叫價牌。大使不甘示弱也往上加,大使一加,酒店裏的中國人們突然瘋狂舉牌子叫價,像是什麼大寶貝要被外國人搶走了一樣。
張晉嘉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大使臉上卻有著掛不住:“我的國家有的是錢,不過一個瓷娃娃而已。張先生若是想要,我拍下來今晚送到府上就是。”
大使還在加價,隻有有人出他就跟,直到再也沒有人跟他競價。大使已經麵露菜色,張晉嘉卻是又舉起了牌:“二十二萬大洋。”
二十二萬娶一個戲子,真是有錢瘋了。
我突然覺得,林嬌嬌嫁給他也挺好的。這個張家軍閥,要錢有錢,要骨氣有骨氣,林嬌嬌那個綿軟性子一定能被他保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