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了十年,我終於被那侯府爹娘找回。
曾經假千金的她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爹爹,娘親,就此別過了。感謝你們多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我也沒有什麼資格待在這裏,現在我將身份還給姐姐。”
我見到父親和娘親淚眼婆娑地擁她入懷:“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哪怕你姐姐回來,你也永遠是我們最愛的女兒。”
從小與我訂下婚約的小公爺,對我冷聲道:“就算你回來,我也不會與你成婚的,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心悅的是明珠妹妹。”
全家上下都圍著那位假千金團團轉。
我跌落山崖失蹤幾天,家中沒有一個人想起我,正忙著替假千金舉辦詩會,隻為宣揚她最近新寫出的一首歎春詩。
我拖著渾身是傷的身體敲響了家門,滿屋貴女小姐對我指指點點,父親怪我搞砸了假千金的詩會,給了我一巴掌。
回到房間收拾好行李,我來到了城外的一處醫館。
等我離開後,全家卻瘋了一樣四處尋找我。
1
“再說一次,當了我的徒弟,沒有學完我所有的本領,是不能離開藥王穀半步的。”
我苦笑一聲回應:“我知道。”
回想幾天前,我一身傷回到家,卻無人關心,隻是質問我這幾日的行蹤。
父親怒不可遏,扇了我一巴掌,“滾哪裏去了,不知道你妹妹多盼望你出現在她的詩會上嗎?”
娘親也在一邊冷聲道:“秋霜,你這幾天到底去了哪?你妹妹昨日等你等到半夜,可你今日回來,卻搞砸了她的詩會。”
我心中疑惑萬分——明明是我才是親生女兒,明明我一身傷,為什麼好像看不到一般?
“我跌落了懸崖,不是故意不回家的。”
宋明珠撲在我身上,壓得我傷口生疼。
她細眉毛微蹙,“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父親目光冰冷,不帶半點溫情地開口道:“明珠你不必幫她說話,我看她是骨頭硬了,根本沒有把我們放心上。”
“就胳膊上被劃破幾個小口子,腿腳都是好好的,這不是能走回來嘛,我看你就是不想回來參加你妹妹的詩會!”
我輕輕一笑,並未言語。
跌落山崖這麼多天,家裏沒派出一人尋找我。
若非藥王前來采草藥,發現了掛在崖壁樹枝上的我,現在我是死是活都還未知。
“忍耐些時日吧,畢竟過不了多久我就要離開這裏了。”
娘親聞此言,神色一怔,隨即緊皺眉頭道:“你要走?離了這個家,你還能去哪裏?”
她篤信,我沒有其他的去處。
畢竟,我在找回來之前,一直生活在養濟院中。
宋明珠嘴角揚起一絲自得的笑容,但當她轉向父母身旁坐下之時,那表情卻已轉變為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大概姐姐是希望我走,畢竟我這一切都是她的。這真正該離開的是我。”
話音間,不經意展示著她手腕上戴著的翡翠玉鐲,其成色絕佳,價值不菲。
那是祖母留給我的……
然而此刻,它卻出現在了宋明珠的手上。
2
娘親和爹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語氣中略帶幾分不自在,“這串珠子明珠她央求了許久,我才答應送給她的。你身為姐姐,就多包容妹妹一些,切莫與她爭執。”
我不鹹不淡地回道:“無妨,宋家物品,娘親想給誰就給誰。”
諸如此類的話語早已聽過無數遍,在我心裏波瀾不再起半點漣漪。
隻要是妹妹喜歡的東西,我皆須讓給她,對此我已經習以為常。
似乎對我的通透感到驚訝,他們露出驚愕之色。
然而宋明珠開口打破了沉默,“我知道這翡翠手鐲是祖母留給姐姐的,但是我是真心喜愛,我隻想要這手鐲,家裏其他東西我都不要,都給姐姐,希望姐姐不會因此生氣才好……”
娘親輕輕歎氣,撫著明珠的頭頂說道:“明珠真是個乖孩子,沒事,娘做主,你就戴著,姐姐不需要這個。”
看著妹妹眼中盈滿淚花的樣子,更引得爹娘心生憐惜。
一時間,三人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裏,全然忘記了我的存在。
或許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一點,宋明珠僅僅隻是一個從養濟院中領養的孩子。
過去十年裏,父母因為失去我的內疚而將原本給予我的全部關懷都轉移到了這位妹妹身上。
宋明珠一聲咳喘能讓所有人緊張兮兮,倘若她稍有不開心,全家都要上前哄她。
我才回家的那天,宋明珠無法接受現實,痛哭失聲,“姐姐回來了,我活著也惹姐姐心煩,不如死了倒還幹淨,隻是爹爹娘親,孩兒不孝,下輩子再當你們的親生女兒。”
說著,就準備撞柱而亡。
好在一旁的丫鬟手快,拉住了她,隻磕破了一點皮
此情此景讓父親和娘親驚慌失措,急忙上前安撫,之後更是寸步不離地照看著宋明珠。
在他們手裏握著點心糕點哄著妹妹享用時,饑餓難耐幾近暈厥的我卻被拋諸腦後,無人問津。
在妹妹傷好之後,大家準備前往鴻臚寺祈願,並“慷慨”地表示也願意帶著我一同前往……
我跟著他們一同前去,沒想到回來卻忘記了我這個人。
等我到家,已經是深夜,家中人早已歇息。
第二日,父親和娘親知道我走回來後隻輕描淡寫的一句,“回來了就好,幸好是你,要是你妹妹,她身體這麼弱,肯定走不回來。”
明白了,從那一刻起我就深刻地認識到,在這個所謂的家中,我才是那個多餘的。
翌日清晨,正當我準備收拾行囊離開時,隻見宋明珠手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混沌站在我麵前,臉上浮現出一絲討好的笑意:“姐姐,這是我特意給你煮的餛飩。”
我不屑猜宋明珠心中的算計,徑直從其身旁經過向廚房走去。
不料腳下一滑,那滾燙的湯汁頓時灑滿了她的衣物之上。
父親和娘親聞聲趕至,見到女兒因受傷而痛苦不堪的樣子後心疼不已,同時責怪道:“不是有專門的下人伺候你嗎?你怎麼自己動手了!”
隻見宋明珠微微低下頭顱,片刻後抬起清澈而又略帶無辜神色的目光看向我。
“昨日夜裏姐姐說想吃我做的餛飩,我想讓姐姐開心,很早就起來做,可能姐姐不喜歡這個味道吧。”
聞言心中一陣憋悶,正欲開口辯駁卻被父親猛地甩了一個耳光:“秋霜,在背地裏你就這般欺淩你妹妹嗎!”
“明珠從小就沒有爹和娘,我們更應該關心和愛護她一些,更何況你是姐姐!你居然讓她給你做餛飩!”
宋明珠則裝出一副隱忍退讓的樣子安慰道,“是我做的不合姐姐胃口,沒關係,我再做一份就是。”
眼看這誤會加深,我也懶得再去多費唇舌。
我準備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吃的。
正當此時,父親原本鐵青著臉正要大發雷霆,門外卻傳來小公爺焦急的腳步聲,他急急忙忙地推門而入。
小公爺是我青梅竹馬,我們從小便有婚約在身。
可惜,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如今,早就物是人非。
此刻,見明珠手上被燙紅,他立即怒火中燒:“宋秋霜,你就這般見不得明珠好嗎?”
其實明珠屢次裝模作樣受傷來尋求同情,並不是第一次上演這般戲碼,每當此時她總會跑到小公爺麵前哭訴一番。
長此以往,即便明明與我無關,他也習慣性地認定是我的過錯。
“不是我,是她自己不小心被燙到罷了。”我實話實說。
但小公爺卻不願輕易相信,反而更加激動起來,“肯定跟你有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總是悄悄欺負明珠!”
“若非看在你侯爺麵上,真不該讓你如此破壞明珠跟咱們家的關係。”
說罷,他便不再理睬我,叫來府醫替明珠治傷。
父親和娘親也跟在其側。
我一個人去廚房拿了吃了兩個包子,隨後離開了。
臨行前的那一晚,師傅讓我跟著他一起去齊王舉辦的宴會。
雖是邀請了七王八公等,其實是專門宴請師傅他老人家。
娘親帶著宋明珠來赴宴。
宋明珠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知道,她已經是內定的小公爺未婚妻了。
忽聽旁有一人好奇詢問娘親:“據說你府上找回了之前走丟的孩子,今天怎麼沒有見到?”
聞言娘親麵色驟然一變,隨後笑著打圓場:“沒有的事情,我家就隻有明珠這個孩子,應該是最近我一親戚來借住我家,傳出來的流言。”
真好笑,我這麼見不得人嗎?
我緩慢走到娘親麵前。
正在跟旁邊夫人聊得正歡的娘親笑意僵住。
3
宋明珠略帶詫異地開口:“姐姐,你怎麼來了?”
“我記得王爺沒有邀請姐姐來參加宴會,等會你沒有位置……”她越說聲音越低,似乎頗為尷尬。
娘親看到我時神情略顯局促。
“秋霜,明珠更能應付這些宴會,你不要多想。”
言畢,她忽然發現我身後站著的是齊王妃,臉上立刻綻放出一抹笑意,“王妃安康,聽說今日宴會邀請了藥王,不知王妃能否請藥王幫小女看看,她自幼身體不好。”
王妃瞥了我一眼,答道:“這個你應該問秋霜姑娘,畢竟藥王可是她的師傅。”
聞言,宋明珠的目光中掠過一抹狠厲之色,但卻迅速掩飾住,隻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哎呀,姐姐她對我總是沒有好臉色,恐怕是不肯讓藥王前輩幫我看病。”
娘親聽後眉頭緊鎖,拉住我走到會場一角,“秋霜啊,你怎麼不早說你是藥王的徒弟?這樣不久早早可以醫好你妹妹嗎?”
“身為姐姐,這麼多年你都不知道她身體多麼弱。既然你認識藥王,就讓他趕緊把你妹妹身體治好。”
聽到這些話,我簡直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求人的態度?
想都沒想,我便說道:“不行,我師傅想出手就出手,我隻是他徒弟,沒資格安排師傅做事。”
娘親望向我的眼神中滿是失望與責備。
“秋霜,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你為何如此對待妹妹?”
“你闖入這場聚會,不就是想要逼迫我們在眾人麵前承認你的身份嗎?隻要你肯讓藥王幫她治好身體,我們會認你為女兒。”
他們的話語如同刀鋒般刺痛了我的心,竟沒想到他們會做出這般不堪之事。
嘴角微揚,語氣卻是冰冷無比:“難道你以為,我有多麼希望與你們做一家人不成?”
說完這句話,我不願再多停留半刻,轉身便要離開。
門外一匹漂亮的汗血寶馬吸引了我的目光。
記憶瞬間拉回兒時光景,當時我看見一匹汗血寶馬,總是糾纏著父親要騎。
那時的父親,笑著送我了以匹小馬駒。
“等霜兒長大了,阿爹就送你一匹汗血寶馬。”聽著這話,小小的我歡呼雀躍不已,覺得爹爹定會是這世間最愛我的人,永遠不會改變。
誰承想僅僅十年不見,曾經圍繞在我身邊的親人們竟因一個外人變得如此陌生。
心底那份不甘如浪潮般湧動,但現實終究令人不得不低頭妥協。
明珠緊跟其後,見我在馬旁停步不前,故作讚歎道:“好漂亮的馬啊!若是我生辰時也能收到這樣一份厚禮該有多好。”
一旁趕過來的父親對旁邊的小廝吩咐道:“聽到小姐說的話了嗎?還不去安排,買三匹。”
見狀,宋明珠假意推辭道:“三匹有些多了吧……”
娘親欣慰說道,“不多,你若喜歡,盡管選一匹,不必等到生辰,隻要你歡喜,娘親都送你。”
明珠扶著娘親從我身後緩步而出,娘親目光淩厲地掃過我。
“瞧你那眼神,難不成你以為侯爺會送你不成?休要癡心妄想!你自始至終都不是我們府上的人,更不可能將明珠取而代之。在我們心中,明珠獨一無二。”
言罷,他們徑自登上華麗的馬車絕塵而去,僅留我一人站在府邸門前,孤影相隨。
寒風凜冽,我不由自主地裹緊了披風,招手攔下一駕馬車返回家中。
然而,當我推開虛掩的門扉時,映入眼簾的卻是散落一地、猶如廢紙般雜亂無章的物品。
老仆麵露歉疚之色,低聲細語道:“老爺與夫人命小人告知小姐,此後您不能住這了,也不要此府半步。”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我沒有貿然闖入向其質問,而是默默收拾起屬於自己的零碎什物,隨後跟師傅一同離開。
臨行前一刻,我給家中留下了一封信:
“小女子宋秋霜自願割斷與宋氏宗族之間的一切牽絆,往後山高水長,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