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京城最負盛名的貴女,可漠北一次叛亂,毀了一切。
為了保護謝臨淵,我父親擋在他身前,被叛軍萬箭穿心,
兄長護著他衝出包圍,被叛軍亂刀砍死。
而我妹妹受了刺激走失,找到時衣不蔽體、血肉模糊。
萬念俱灰,是謝臨淵救了我,給我一個家。
我不能生育,他也不曾嫌棄。
直到聖上賜婚,我意外撞見他與府醫交談。
“將軍,當初您為了沈小姐,故意驚擾馬車讓夫人腹部遭馬蹄踐踏,再不能生育。真的值得嗎?”
“值得。”謝臨淵的聲音冷淡。
“若青璿還能懷孕,我與月璃的孩子必定做不了嫡子。”
“那夫人知道了怎麼辦?”
謝臨淵沉默,手指下意識撫上腰間我送他的定情玉佩。
“那就永遠別讓她知道。”
刹那間,我心如死灰。
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以為的救贖,不過是他為我編織的囚牢地獄。
1.
側廂房裏,夫君謝臨淵認真檢查著府醫的藥方。
“葉青璿的心頭血果然有用,隻要再取一次,月璃的病一定就能好了。”
老管家氣得不行,忍不住提醒:
“將軍,沈月璃再好,也不值得您用軍功求娶她啊!”
“您為了她,先是害得夫人再不能有孕,又稱病讓夫人取心頭血做藥引。”
“夫人是因為愛您才願意受剜心之苦的啊!”
“您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謝臨淵眼神一冷,將藥方狠狠拍在書桌上。
“值得。”謝臨淵的聲音冷淡。
“月璃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若青璿還能懷孕,我再迎月璃入府,認她的孩子做嫡子,世人定會說月璃的閑話。”
“月璃素來單純,聽不得那些閑言碎語。”
“那夫人知道了怎麼辦?”
謝臨淵眼神一冷,將藥方狠狠拍在書桌上。
“夠了,本將軍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若不是葉青璿自持身份,不許我納月璃入門,哪裏會生出那麼多事端?”
“如今隻是取她幾碗心頭血給月璃治病而已,我日後多備些人參補償她便是!”
府醫氣急,忍不住問道:
“可若是夫人知道你把給她求誥命的軍功,用來求娶沈月璃......”
謝臨淵默然。
良久,他手指撫住腰間我送與他的定情玉佩,眼神晦暗不明。
“她不會知道的,此事我瞞得很好。”
“而且......”
謝臨淵抬眸,語氣篤定。
“青璿對我一往情深,絕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
端著湯藥的手緊了又緊,我在屋外將謝臨淵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完了。
此刻,眼前一片朦朧。
我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傳來刺骨的寒意,讓我止不住的顫抖。
原來出府那天,害我馬車失控的,是謝臨淵。
我還記得從驚狂的馬車上跌落,又被馬蹄踏中腹部時,
我幾欲死去,嘴中不斷吐出鮮血。
可這一切都比不過太醫診斷說我此生再也做不了母親時,來得痛苦。
我恨蒼天不公,恨馬夫疏忽,恨自己為何要在那日出門。
可現在我才知道。
原來我最該恨的,是我的結發夫君。
屋子裏,謝臨淵合上手中的藥方。
“好了,此事你休得再提,務必爛在心中。”
說完,他語氣一改:
“算算日子,這也是青璿第八次取心頭血了,月璃應該就要痊愈了。”
“你去安排一下,多備上幾副安胎藥,現在便可接月璃進府了。”
說完,謝臨淵推門出來。
我急忙閃躲,卻不想,還是被他發現了。
“青璿,你怎麼在這?”
2.
謝臨淵慌亂地開口,緊張到連呼吸都有一瞬間停滯。
我強忍住心頭的悲傷,衝他莞爾一笑:
“這幾日見你憂思過慮,便提前取了第九次的藥給你送來了。”
謝臨淵鬆了口氣,嘴角剛要揚起又被我的下一句話震住。
“你手裏拿的什麼?是我補身子的藥方嗎?”
我走上前伸手想拿,眼睛卻一刻不肯從他臉上移開。
謝臨淵眼神一閃,將藥方往身後藏了藏。
“這種事讓為夫操心就是,哪能勞煩青璿你呢。”
看著他因為緊張有些發白的嘴唇,我眼底劃過一絲諷刺,故意道:
“謝臨淵,你真的愛我嗎?”
謝臨淵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心虛,連忙像往常一樣摟住我,柔聲道:
“青璿說笑了,我心裏從來隻有你一個人。”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果是以前,我會沉溺其中。
可現在,我隻覺得滿心作嘔。
這個男人,就是我父兄從戰場上救回來的,我的丈夫。
六年前漠北叛軍作亂,為了保護深入叛軍腹地的謝臨淵。
我的父親擋在他身前,被叛軍萬箭穿心,
我的兄長護著他衝出包圍,被叛軍亂刀砍死。
而我剩下的唯一的親人,我的妹妹。
也在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後走失。
再找到時,渾身衣不蔽體、血肉模糊。
可現在,他為了沈月璃,
騙我剜心頭血,讓我再也做不了母親。
甚至還用給我換誥命的軍功,求娶沈月璃。
謝臨淵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他不知從哪摸出一支發簪,插到我發髻裏,裝作無意地開口:
“我與沈月璃的婚事,無需大辦。我本就無意與此,若非聖上強逼,我定不會再娶其他人。”
他低頭時,我看見他衣領鑲邊上,有一抹鮮豔的胭脂色。
那是沈月璃常用的胭脂。
而他插到我頭上的簪子,我也在沈月璃頭上見過。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口忽然傳來管家的聲音:
“將軍、夫人,沈小姐已經從側門抬進來了,明日便可辦宴奉茶了。”
我看見謝臨淵眼裏閃過一絲狂喜,卻很快遮掩下去。
“放肆,不知道我今天要陪著夫人嗎?你將她送去東廂房便是!”
管家連忙道:“可這樁婚事乃是皇上所賜,將軍這樣怕是......”
謝臨淵適時看向我,眼裏露出的遲疑與歉意。
“青璿,我——”
他裝出一份不舍又無奈的模樣。
可我看著,隻覺得可笑。
明明這樁婚事是他自己用軍功求來的。
現在又裝出這副樣子,是為了什麼?
我在心中自嘲一笑,臉色卻甚是平靜。
“既然是聖旨要求,你去吧。”
謝臨淵看了我一眼,似是百般無奈的離開了。
掀開衣襟,左胸膛上密密麻麻是刀割過的痕跡。
昨日剜心取血時換的紗巾還在往外滲著血。
我將那碗冷透的藥倒進花池裏。
既然這段感情已經腐爛,
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3.
還有十二個時辰,就是謝臨淵與沈月璃的婚禮。
也是我要離開將軍府的時候。
收拾好所有行李,路過涼亭,
卻聽見那邊傳來親昵的交談聲。
“臨淵,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將軍府真正的女主人?”
涼亭裏,謝臨淵溫柔撫摸著沈月璃微微凸起的小腹。
語氣憐愛:
“快了,我已經提前讓人傳出話,說葉青璿善妒不容人。”
“等葉青璿取完第九次心頭血,你養好身子,流言大約便傳遍京城了。”
“到那時你再將我們的孩兒產下,她若願意撫養我便可趁機抬你做正妻。她若不願,滿城的流言也會逼她讓步。”
“這樣會不會對葉姐姐不太好。”
沈月璃抓住謝臨淵的衣角晃了晃,臉上滿是無辜與不忍。
可我卻清晰的看見,她眼底分明滿是惡意。
她一直都是這樣,明明占盡了好處,卻要作出一副清白無辜的模樣。
“那也是她自找的!”謝臨淵道。
“若不是為了將你風風光光娶進門,我何苦這樣討好葉家、討好葉青璿。”
“就算我領了葉家鎮壓叛亂的功勞,也是我應得的。她葉青璿如今貴為將軍夫人,也該知足了。”
沈月璃聽罷,嬌柔的倚到謝臨淵懷裏。
“臨淵,你待我真好。”
“我隻是害怕葉姐姐知道這些事對你不利。”
“知道又如何?”
謝臨淵冷冷道:
“葉家滿門因我而死,如今隻剩她葉青璿一人,就算她知道這些,又能翻得起什麼風浪?”
“我連她的嫁妝都換到你的陪嫁裏去了,她就算想走,現在也沒門!”
謝臨淵的話,像一把把尖刀向我襲來,將我戳的千瘡百孔。
我渾身一顫,踉蹌的退了好幾步。
直到一個家丁看見我,喚道:“夫人。”
涼亭裏的兩個人驟然反應過來。
謝臨淵的臉色一變,隨後若無其事走過來,
解下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的蓋在我身上。
“夫人,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裏風大,你身子不好,怎麼不多穿些?”
他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細致。
可我竟控製不住的幹嘔起來。
“葉姐姐這是怎麼了?”
沈月璃走過來,故意扶著肚子,眼裏帶著虛偽的關切。
“姐姐這身子啊,還是得仔細養著。”
“妹妹也是做了母親之後才知道,這女人啊,懷孕跟不懷孕全然不同。”
“好在姐姐這輩子是吃不了妹妹的苦了。”
沈月璃話裏的每一個字,落到我心頭都如同刀割。
可這一切到底是誰造成的?
我自嘲一笑,推開謝臨淵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此刻,心如死灰。
“剛來,沒想到風太大受了寒。”
看見我的笑,謝臨淵肉眼可見的鬆了一口氣。
“我送你回屋吧。”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沈月璃便拉住了謝臨淵的手。
他似也懊惱自己說得太順嘴,卻也找不到理由收回方才的話。
可我本來也不願他送。
“不用了。”
我轉身,輕飄飄的從他們身邊走過。
謝臨淵看著我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直覺告訴他,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即將從他的世界裏脫離了。
可他下意識又想,說不定我隻是在耍性子,等氣消了,我還是會回來的。
最終,他摁下所有不安,被沈月璃拉回了側廂房。
4.
還有一個時辰,我就要離開將軍府。
所有人都在忙著準備謝臨淵和沈月璃的婚禮。
處處披紅掛綠、張燈結彩,貼了大紅的喜字。
花園裏我最愛的牡丹被鏟掉,換成沈月璃喜愛的芍藥。
說好不大辦的婚事,此刻卻極盡所有的張揚。
我自嘲一笑,轉身去了庫房。
因為信任謝臨淵,我嫁到將軍府後從未清點過嫁妝,而是盡數搬進了庫房。
箱子還是那些箱子,甚至上頭的紅綢都沒取。
隻是落滿了灰塵,與邊上沈月璃整潔幹淨的陪嫁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顫抖著手。
我一一打開我的嫁妝。
三十多個箱子裏空空如也,至於其他金銀、綢緞、珠寶更是無影無蹤。
我諷刺一笑。
想起謝臨淵的話。
我打開了沈月璃的陪嫁。
裏頭,放滿了原本屬於我的嫁妝。
甚至我出嫁前,兄長親自為我打造的對釵也在裏頭。
上頭刻了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的祝福。
還落了我和謝臨淵的小字。
一陣鑽心的疼痛讓我捂住嘴。
抬手,咳出一手腥紅。
可這一次,心中的鬱結之氣卻徹底了斷。
我用這血為墨,顫抖著手,一字一句寫下這封和離書。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以義合之,義絕則離。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將軍府。
沈月璃與謝臨淵的婚禮盛大,整個京城的達官貴人都來了將軍府。
可吉時將到時,管家卻怎麼也找不到該來主持婚禮的主母。
隻在庫房裏,找到我留下的血字和離書。
他匆匆趕到前廳,對著正跟沈月璃拜天地的謝臨淵道:
“將軍,夫人走了,留了一封和離書給您。”
“她說當年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下一秒,謝臨淵握在手裏的合苞酒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