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和張書白結婚二十八年周年紀念日,
當我晚上下班,筋疲力竭回到家時,看到客廳頭一次坐滿了人。
我以為,從未在任何節日得到重視的我,將第一次收到家裏人的祝福。
卻沒想到,二十三歲的兒子和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到最後竟然還讓張書白和我離婚。
“爸,你趕緊跟這個女人離婚,和柳姨在一起吧。”
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我沉默了。
原來這就是和我朝夕相處多年,所謂的家人。
我的付出一如既往沒被他們放在眼裏,我永遠是家裏最惡的人。
結婚紀念日這天,我得到的禮物,叫眾叛親離。
、
這是兒子張君第三次和我提彩禮的事情,
五十萬,我依舊不同意。
“我說了,不是我不給,
而是你和胡莉剛在一起半年,她家就要用分手要來挾你,
說什麼先收彩禮,過兩年再領證,這是不正常的。”
“有什麼不正常?你告訴我哪裏不正常?
你就是一毛不拔,想把家裏所有的錢都攥在自己手上!”
張君站起來衝我大喊,而我站在家門口,連鞋都沒來得及換,手上還提著下班後去菜市場買回來的菜。
塑料袋很重,勒白我的指節,可客廳裏除了正在和我吵架的兒子,
還坐著婆婆、老公、女兒,他們卻沒有一個人來接。
在這個家裏,做飯、洗衣、打掃衛生,向來是我一個人的事,習慣了。
我深吸口氣,委屈地看向老公張書白,
我早就和他說過為什麼現在不能給這筆彩禮。
胡莉家有個弟弟,最近也準備結婚,現在要彩禮,明擺著就是要給她弟弟湊錢買房。
這錢要是給了,婚沒結成,錢也追不回來怎麼辦?
張書白明明什麼都知道,可在這種時候,他永遠都是沉默,壞人向來隻有我當。
下一秒,張書白的手機鈴聲準時響起,他接起來,臉上泛起溫柔的笑。
“好的柳妹,你在廣場等我,我這就來。”
張書白立刻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我一看就知道打電話的是誰。
我捏緊手上袋子,聲音顫抖,“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張書白隨意看我一眼,把襯衫衣擺捋了又捋,“什麼日子?”
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今年是我們的周年紀念日,你還是要陪柳絮跳廣場舞嗎?”
張書白麵無表情,剛才那樣溫柔的笑,從未對我展現過。
2、
“柳絮和我一起跳慣了,換了人不適應,我們都老夫老妻還過什麼周年。”
是啊,糟糠之妻當然比不過以為婀娜多姿的舞伴。
我見過張書白和柳絮跳廣場舞的樣子,
他們親密地摟著對方,在眾人的目光下,幸福地跳著華爾茲。
“爸,你和媽吵了這麼多年,幹脆離婚和柳姨在一起得了。
媽是農村婦女,你們都是知識分子,在一起不至於把日子過得這般雞飛狗跳。”
聞言,我震驚地看著張君,不敢相信這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的兒子。
原來在他心裏,即使我含辛茹苦將他養大,提起來時不過也隻是一句農村婦女。
我看看其他人冷漠的表情,才發現,更可悲的是,
這個家裏的所有人應該都是這樣想的,他們沒一個人替我說話。
“你真的要走嗎?兒子的婚事還沒商量好。”
我抱著最後一絲幻想,希望張書白可以張口把真相說出來,而不是一味地讓我當這個壞人。
可他隻是對著鏡子梳了梳頭發,慷慨又大方地說:
“五十萬,兒子想要就給他吧。”
張君聽完立馬幫腔,“就是!那是爸的錢,爸能做主!”
手中袋子跌落在地上,眼前漸漸變得模糊。
我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明明不是我的錯,
可到最後,被說脾氣不好,歇斯底裏的都是我。
我想他留下喂我說句話,於是在張書白走之前說了句,
“好,錢我會給。隻是張書白,我們離婚吧。”
砰!
回應我的隻有重重的關門聲,張書白沒有聽見,滿心歡喜赴約去了。
家裏人也都各自回房,隻有張君嫌惡地看我一眼,
“老太婆,記得把錢打給我!”
我說的話,又一次沒人聽見,又一次沒人在乎。
3、
晚上,我躺在床上,破天荒沒有做飯,回憶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我是從農村出來的,確實沒文化,
所以從嫁進張家以來,就把自己身段放得很低,任勞任怨。
我的年紀本來比張書白小五歲,可現在,我是又老又醜,他依舊意氣風發。
還記得張君上高中時,因為嫌我老土丟人,他央求柳絮陪他去開家長會。
當我在廚房裏忙忙碌碌為他準備營養餐時,他正牽著柳絮的手,站在講台上,驕傲地對大家說:“這是我媽。”
燈光刺眼,我抬起手遮了遮,皴裂發黑的手映入眼簾。
很快,柳絮那雙保養得當、纖長細膩的手浮現在我眼前,
而她的手柔柔搭著的,是張書白的胸膛。
“柳姨保養得真好。”
女兒張柔曾當著我的麵這樣誇獎她。
“還不是用了你爸爸送我的歐舒旦才能保持成這樣。”
柳絮看了看身邊站著的張書白,一臉嬌羞。
歐舒......旦,那是什麼?
我根本聽不懂,那好像是個洋文。
我漲紅了臉把頭埋下,隻能把那雙為家務操勞得不成樣子的雙手在身後藏了又藏。
絢爛的燈光廣場裏,那一刻,他們站在一起更像一家人。
而我看起來,大概用保姆形容最貼切吧。
“媽,你怎麼還沒做飯,餓死了。”
張柔洗完澡擦著頭出來,長頭發落了一地。
我看著天花板,眼淚不自覺從眼角流出來。
張君這會兒也從廁所過來,拖鞋在客廳裏踩了一地的水。
“別管她,跟誰耍脾氣呢。我們出去吃,真以為家裏人離了她就要餓死嗎?”
“好!那你請客,我們去吃什麼?”
張柔一臉興奮,跑著去婆婆房間,“奶奶,張君請客,我們去吃大餐。”
三人的歡聲笑語很快消失,留給我的,依然是那道重重的關門聲。
4、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逐漸成為這個家裏的傭人的呢?
生孩子前?生孩子後?
可不管什麼時候,我的愛都沒有變過,變的隻能是他們。
因為成天圍著家庭轉,孩子嫌我老土,不能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老公嫌我無趣,身材走樣,不及陪他跳舞的柳絮一半。
可這又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婆婆和兩個孩子吃完晚飯,直接繞道去看張書白和柳絮跳廣場舞,還錄了視頻。
回到家,張柔舉著手機,一臉激動地張書白說:
“爸,你和柳姨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像快六十的人,
看起來簡直跟剛結婚沒多久的小夫妻差不多。”
“別瞎說。”
張書白笑得一臉蕩漾,忽然看到我眼神空洞,雙目無神地杵在客廳中間。
即使知道我沒吃飯,他們手裏,也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帶給我。
張書白脫下皮鞋,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順口跟我交代,
“這是香奈爾的香水小樣,送給你。
記得晚上給我的皮鞋上鞋油,擦亮點,明天我還得和柳絮跳舞去。”
“哇,爸,這不是上次你買給柳姨那瓶香水贈的小樣嘛。
我想起來了,你每周二都會給她買香水,
那你明天什麼時候陪柳姨去買香水,我也想去。”
張柔挽著張書白胳膊邊撒嬌邊往房間走,路過我時,就像沒看到。
香水?
我記得我在柳絮身上聞到過那種味道,很好聞,有時是香甜,有時是淡雅。
我拿起那個精致的小玻璃瓶聞了聞,就是這種味道,原來那都是張書白買給她的。
每周二都會給她買。
那我呢?我擁有過什麼?
還記得上個月他家親戚來拜訪,足足有十多個,他隻交代我務必要買點好菜好生招待這群親戚,扔給我兩百塊後,直接去找柳絮跳廣場舞。
我那天忙裏忙完,送走親戚後收拾家裏,直到淩晨兩點才歇了一口氣。
而張書白卻還沒回來。
我惱火地反鎖了門就去睡了覺,事後我才知道,他回家發現打不開門後,又回到柳絮住處,苟且了一整夜。
我流淚質問,隻得到他不耐煩地怒罵:“潑婦!”
5、
張君看我傻傻愣愣的樣子,不耐煩,直接甩過來一張銀行卡。
“明天就把錢存到這張卡裏,五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我表情木訥,沒接住,銀行卡就落在腳邊。
“明天我還得上班。”
張君一副活見鬼的樣子,“你那端茶倒水的工作能掙幾個錢,哪有我的事重要,而且你年紀大了,說不定人家早就想把你辭了。”
把我辭了,那這個家裏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
我的確是年紀大,工資低,卻是這個家裏唯一有工作的人。
每個月家裏的生活開支,都是我把三千塊錢省了又省,苦苦支撐出來的。
三年前,張書白下崗,每天除了陪柳絮跳舞,其他什麼都不做。
他性子清高,拉不下麵子打工,我理解。
但現在我才知道,他不是什麼都不幹,而是把我交代去買菜留給他的錢,攢下來,陪柳絮去逛商場。
而那樣繁華的地方,他從來沒陪我去過。
我看了看身上餐館發的工服,大概記得,這是這幾年中,我唯一一件新衣服。
張君說完就走了,還剩婆婆一臉嫌棄地看著我。
“地上全是頭發你看不到嗎?在家裏什麼都不幹,吃白飯,好意思麼?趕緊弄幹淨,我看著難受死了。”
接著她走進洗漱間,又是一陣批評。
“我真是不知道你天天遊手好閑在幹什麼,水池都被頭發堵了看不到嗎?這臟襪子也這麼擺著,你打算什麼時候洗?”
婆婆的念叨聲不停傳來,可我卻從未見到愛幹淨的她幫忙收拾。
我緩緩轉頭看了一眼,踩著一地水印和頭發回到臥室。
6、
張書白現在已經換下衣服躺著了,他本來是朝著牆壁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不停翻飛。
聽到我進來,趕緊翻了個身,不想讓我看到。
“你在和誰聊天?”
我明知故問。
張書白嘴角掛著笑,抽空回複我,“柳妹。”
我看著他麵頰上興奮的紅暈,才發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夫妻生活。
多少年了呢?
原以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可如果,此刻躺在他身邊的是柳絮,他又該當如何?
是緊張?興奮?還是激動?
反正不是像現在這樣,用被子在床中間堆一條楚河漢界。
我走到床邊,忽然被枕頭上一根白頭發吸引。
從長度上判斷,這就是我的。
我想起柳絮那一頭燙過還染過色的長長栗色卷發,
那樣的美麗,從未屬於過我。
我老了,真的老了,再晚點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下午三點還沒來得及吃午飯。
可張書白陪柳絮買香水時給我打了個電話,語氣輕鬆。
“晚上柳妹要過來吃飯,你今天早點下班,去多買點菜。”
我一句話沒說,把電話掛掉,轉身去了老板麵前。
“剛剛您說,給我加工資是真的嗎?”
老板是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老實人,他看著我的滿頭大汗搖了搖頭。
“你太拚了,再不給你漲工資,別人要說我是周扒皮了。”
我久違地露出了開心笑容,心中暗下決定,
這次,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