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因為難產,成了癡傻兒。
直到我落水,意外清醒。
才知道一切都是姨娘的陰謀。
她不知道我已經清醒,當著我的麵籌劃著怎麼謀害我。
既然如此,那我倒要看看是誰玩死誰。
1
我剛從昏迷中蘇醒,看見的便是一雙熟悉的眼睛。
眼尾上吊,下三白。
對上我的蘇醒過來的雙眼,她有一瞬間的驚慌。
我的視線理所當然地下移,看見她手中濕噠噠的抹布,正滴滴答答地往我的衾被上滴水。
姨娘關氏脊背一僵,眼中流露出的驚慌之色立刻被蓋下去,擠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淩秋,你醒啦。”
我垂下眸子,乖乖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我的態度太過反常,姨娘下意識愣了一下。
隨後眼中掠過一抹精光,眯著眼睛看我:“你,怎麼樣了?”
她身後自我醒來便沉默不語的商露忽地冷哼一聲:“娘,爹又不在,你這麼關心這個小賤人做什麼?”
姨娘騰地一下站起來,大步走到商露身邊,擰住了她的胳膊。
“說什麼呢,那是你的妹妹!”
她這副疾言厲色的語氣,若換作局外人,定也要認為她是真心為我好的。
商露是我的庶姐,她有些不服氣:“我又沒說錯什麼,這小賤人腦子不好使,命倒是挺大,淹那麼久都不死。”
我稍稍抬眼,悄悄看向桃木桌邊的二人。
昔日模模糊糊的臉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包括混沌一片的腦子,也清楚起來。
三天前,我為了府中池塘裏的一條錦鯉,跳進了池子裏。
可我是個旱鴨子,在水裏撲騰了兩下,便手腳抽筋。
冰涼的池水很快淹沒了我的鼻腔,將我整個人都吞進深處。
可向來親近我的姨娘和庶姐卻抱胸站在池子邊,兩雙眼睛冷冷地看著我一點點被吞沒。
直到整個身子埋進池子裏,我還能聽見他們悶悶的對話。
“娘,她可真蠢,讓她跳她就真跳了。”
關氏的聲音中滿是得意:“露露,一會兒要是遇上人,你就大聲呼救,淹了這麼久,她活不過來了。”
“萬一活過來了呢?”商露有些擔憂。
但下一刻,關氏就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那又怎麼樣,一個傻子,還會指認我們不成?”
若不是路過的一個婢女大聲尖叫,我怕是真的會死在她們的詭計之中。
她們敢如此大膽地陷害我而胸有成竹,不過是因為我是個傻子。
即使她們拿刀捅進我的身體,我也隻會覺得她們是在和我玩耍。
但就在我這一次醒來,雙眼清明了許多。
腦子也從一片混亂中回過味來。
我並未失去癡傻時的記憶,隻是從那種狀態中脫離了出來,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這還得托這兩人的福。
2
“淩秋啊,你別怪你姐姐,她就是說話不過腦子。”
關氏滿是脂粉的臉上掛著虛偽的笑,言語中夾雜了試探的意味。
我猛地掛起一個大大的笑,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我為什麼要怪姐姐呀,姐姐做了什麼錯事?”
儼然是還是癡傻的。
關氏長歎一口氣,放下心來,也不在乎我了。
商露扁著嘴:“我就說嘛,她傻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讓水淹了一會兒就聰明起來?娘,你就是太謹慎了。”
關氏嗔怪地斜了她一眼:“謹慎也不是什麼壞事,現如今老爺的心思還在這個野種身上,我們可得再想個法子。”
“姨娘,你們在說什麼呀?要想什麼法子?”我裝作懵懂地問道。
關氏打量我一眼,將放在梳妝台上的湯藥端過來:“來,淩秋先喝藥。”
碗中黑褐色的液體散發出濃濃的臭味。
我一聞,其中竟有種熟悉的味道。
我一時想不起是在哪兒聞出來的,但直覺告訴我這藥裏應該加了點東西。
但關氏絕對沒有膽子明目張膽地在我的藥裏下毒,畢竟隻要一查藥渣子就能發現問題,她身為陪在我身邊的人,絕對會成為第一嫌疑人。
那這裏頭究竟加了什麼?
往常我對關氏絕對信任,對她遞到嘴邊的東西都是眼也不眨地吃下去,這一次我卻思考起來。
見我猶豫,關氏的眼神霎時警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看出我的破綻。
“怎......”
“好,謝謝姨娘。”我想到了應對之策,立即彎著眼睛甜甜應道。
說罷便手腳利索地接過了那碗溫熱的湯藥,塞到了嘴邊。
關氏抬著眉毛往碗裏頭瞧,遠處的商露也使勁伸長脖子往這邊看,兩人無非都是想確認我是否完整地喝下了這碗藥。
她們的反應令我更加確信這藥是有問題的。
於是我眼咕嚕一轉,隻輕輕抿了一口,隨後手一轉,將整碗湯藥打翻。
“呸呸呸!好苦啊!我才不喝這麼苦的湯!”
裏頭的藥翻湧著盡數灑在了關氏的新衣裳上,一下子就將鵝黃的薄紗打濕。
關氏尖叫一聲,連忙退開好幾步,手忙腳亂地掃著身上的衣衫。
幾滴湯藥滾落在地麵上,發出了滋啦滋啦的聲音。
“娘!”
商露連忙上前扶住關氏,一臉的擔憂。
關氏掀開自己的衣袖,發現自己的皮膚被湯藥燙出了微弱的紅痕,胸膛起伏著,怒氣衝衝地看向我。
正要質問,門外便傳來一道亮如洪鐘的聲音:“什麼事?”
3
這道聲音我無比熟悉,正是在這個吃人的家中我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我爹商崇平。
他穿著一身朝服,施施然走進來,視線在我身上掃了片刻,又停在了關氏母女的身上。
“發生什麼事了?”
關氏一雙秋瞳中含著淚水,嘴上卻十分要強:“沒事的老爺,我隻是被燙傷了而已,淩秋不想喝藥,就不喝吧。”
她一副委屈的模樣,儼然把錯誤都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既然已經清醒過來,怎麼可能任她擺布?
“爹!”
我張開雙臂,開心地掀開身上的衾被,兩步奔過去,撲進了我爹的懷中。
我已是及笄之年,本該對我爹避嫌,但這時候我早就被驚喜衝昏了頭,哪裏顧得上避嫌。
他身上的溫度和獨有的書墨香令我不禁想要落下淚來。
我左右蹭了蹭,強迫自己將那點眼淚憋回去,仰著頭笑開:“爹,我好想你啊。”
我爹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昏了頭一般,呆愣愣地應著,喉頭艱澀。
不怪他這樣子。
自從五歲時我娘無故暴斃之後,我就一直是關氏帶大的。
關氏先我娘幾年入府,主動嫁給當時官封戶部侍郎的我爹當妾。
成婚後即便有了一個孩子,我爹依舊沒有把她抬正的意思。
她正盤算著怎麼吹枕邊風,卻被我娘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真愛截了胡,更是緊接著就有了我,她的位置岌岌可危。
我娘死後,她自然看我不順眼。
不僅僅是因為恨屋及烏,更是因為我在我爹麵前非常得臉,關氏不敢明麵上針對我,隻敢私底下教我一些不合規矩的事情,讓我變得囂張跋扈。
她的目的就是讓我慢慢地和我爹離心。
有著關氏做中間人,我對我爹更是疏離,一見他就躲到關氏身後。
但盡管如此,我爹還是很愛我。
這也是為什麼關氏不敢衝我下毒,卻有膽子光明正大地哄騙我讓我主動送死。
我撲進我爹懷中時,他並沒有推開我,反倒是牢牢地將我抱在懷中,一個在官場上舌戰群儒的硬漢,就這樣老淚縱橫著抱緊我。
“爹也很想你。”
餘光看見關氏母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驚又懼。
我深知現在不是暴露的好時機,於是又開始傻笑著:“爹,我更想你。”
我爹破涕為笑,像是對待一團雲一般小心摩挲著我的臉蛋,滿眼的驚喜。
“老爺,你......”
“爹,我有件事情不太懂。”我高聲打斷關氏要說的話。
我爹根本沒注意到關氏的欲言又止,專心地看著我:“秋秋盡管問,爹爹知道的一定都給你解釋明白。”
我忽視掉關氏淬了毒的眼神,懵懂道:“爹,野種是什麼意思啊?”
4
我的一番話讓屋內的氣氛凝固下來,關氏母女對視一眼,震驚地看向我。
這可不是什麼好詞,爹聽見我的話,蹙了眉頭:“秋秋,你從哪兒聽來的這個詞?”
我歪了歪頭,指向關氏:“是姨娘總這麼說呀。”
關氏驚呼一聲,連忙要過來捂我的嘴。
我爹眼疾手快地將我拉到身後,嚴嚴實實擋住我。
“關晴,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爹的臉陰沉得能滴出墨來,聲音也十分冷沉。
“老爺,你誤會我了,我真的沒這麼說過啊。”
商露也附和著:“對啊爹,妹妹的病您也知道,約莫她就是撒了個謊罷了。”
我恨不能添油加醋地再加一把火,於是從我爹身後探出一個腦袋:“我才沒有撒謊呢,姨娘還說我娘是爬床的娼女,爹,這又是什麼意思啊。”
我在心裏默默地給我娘道了個歉。
我爹對我娘的感情是何等的深厚,對我也無比信任,一聽這句話就暴怒地拂掉了桃木桌上的所有茶具。
“關晴!我將我的女兒交給你,你就是這麼教她的?甚至還敢侮辱薇兒!”
關氏嚇得渾身一顫,含著淚水連連解釋:“老爺!老爺我真的沒有這麼說過啊!淩秋的情況你也知道,她說的話不能完全相信啊!”
她說得聲淚俱下,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般。
一日夫妻百日恩,縱使我爹對她沒有感情,還是不免對她的話有所信服。
我爹回頭看了我一眼,在關氏期待的目光中正要開口,又被我打斷了。
“爹,你為什麼要欺負姨娘。”
我爹唯恐好不容易親近他的我再次翻臉,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隻是個......”
我餘光注意到關氏的肩膀垂下來,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姨娘對我可好了,還教了我一種神奇的抓蝴蝶遊戲。”
我這裏說的抓蝴蝶遊戲,可不是什麼真的抓蝴蝶,而是關氏誆我上吊時說的話術。
我所住的西廂房的外頭有一棵很大的歪脖子樹,樹幹粗壯且高,長得很是茂盛。
我某天踏出門時,就見關氏已經自己搬著一個高高的梯架子走到樹下。
她踩著梯子上去,從懷中掏出一根指頭上的麻繩,掛在了粗壯的枝幹上,甚至還圈了一個繩套。
關氏試了試麻繩的結實程度,確認這麻繩不會半途中斷掉,隨後便目光灼熱地看向我。
關氏選在這個時間點,無非是因為今天的商府舉辦了一場宴會,邀請了四方來賓。
她想等我主動吊死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宴會中。
5
我吮著手指問她:“姨娘,你在做什麼呀?”
關氏很滿意我主動詢問,一步步從梯架子上下來,親切地走到我麵前:“姨娘在抓蝴蝶啊,我們秋秋要不要一起玩啊。”
“我也要,我要抓蝴蝶。”我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儼然一副傻子相。
關氏把我拽到了梯架子前,得逞地笑著對我說:“姨娘教你怎麼抓蝴蝶,你踩這個上去,然後把你的小腦袋鑽進那個繩套裏,這樣就可以抓到蝴蝶了。”
我彎著眼睛重複了一遍:“姨娘,你是說隻要我把腦袋鑽進去,就可以抓到蝴蝶嗎?”
“對!”關氏毫不猶豫地答應道,聲音中已經隱隱有了激動的雛形。
我如她的願一步步走上了梯架子,如果當時不是有一對爭執的兄弟倆路過,我怕是真的就死在了那裏。
我爹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神奇兩個字,疑惑地問道:“抓蝴蝶還能有什麼神奇的方法?”
我很滿意他順著我的話講,於是十分高興地指著門外的那棵歪脖子樹:“就是那個啊,姨娘在上麵織了一個圈,叫我把腦袋鑽進圈裏,我鑽進去之後,就可以看到好多蝴蝶啦!”
這下,我說的話是徹底惹惱了我爹。
我爹看向關氏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冷沉,帶著周身的空氣都散發出令人畏懼的威嚴。
他軟禁了關氏,沒說到底關多久,可一連半個月都沒將人放出來。
關氏暫時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了,但外頭還有一個商露呢。
商露掐著時間,估摸著我爹的氣消得差不多了便找了過來。
見我在屋裏,她麵色一滯,硬著頭皮進來了。
商露提著一個食盒,將裏頭的麵點拿出來,柔聲道:“爹爹,女兒親手做了些糕點,拿來給您嘗嘗。”
她畢竟是我爹的女兒,我爹縱使有氣也不會往她身上撒。
“多吃點。”我爹端著糕點就往我懷裏塞。
見我爹心情還不錯,商露便斟酌著開口和他商量。
“爹爹,前些日子的事情是娘的不對,但是娘也許久沒有出來活動活動了,她一定也知道了自己做得不妥,您看......”
一提到關氏,我爹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但也不能再繼續把人關著。
商露趁熱打鐵道:“幾日不見,我也很想她了。”
我雙手抓著糕點,狼吞虎咽著,吃了一臉的碎屑,傻愣愣地附和道:“爹爹,是姨娘生病了嗎?我好久沒看見她了,我想找她玩。”
畢竟不放她出來,我也沒辦法揭發這兩人的真麵目。
有了我的求情,我爹也不再堅持,大手一揮,解除了關氏的禁令。
一段時間內,兩人果然沒什麼風聲,可不代表她們打消了陷害我的心思。
6
是夜,蛙鳴聲此起彼伏。
商露提著一個昏暗的燈籠,一路來到了關氏所住的東廂房,她警惕地四處看了看,確認無人跟著後推門走了進去。
廂房裏的燈燭很快就亮了起來。
我矮著身子躲在窗子下,屏息凝神聽著裏頭的動靜。
廂房中傳出關氏的怒罵聲:“掃把星!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我真是恨不能撕爛她那張嘴。”
“娘,我打探過了,商淩秋沒什麼問題,她說那些話也許隻是巧合罷了,你還有著身子呢,快消消氣。”
聞言,我擰緊了眉頭。
關氏有了身子?
倒也不是我瞧不起關氏,隻是自從我娘走後,我爹就再沒將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更別說房事了。
下一刻,我便聽見了令人大吃一驚的消息。
“反正也不是老爺的,掉了就掉了。”關氏的聲音顯然還夾雜著怒意,說話時忘了把門。
“娘,你小點聲,萬一被人聽見可就不好了。”商露壓低聲音,語氣有些急迫。
關氏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太過放肆。
她狠狠將茶杯往地麵一擲,茶杯在地麵上碎裂開來,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聽見又怎麼樣?商崇平那個老家夥自個不是男人,比不上文墨能討我歡心,還不讓人說了?”
文墨是府中的侍衛,為人孤僻。
我心一跳,自覺捕捉到了關鍵詞,於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關氏道:“早知道當初就該把她送去和她那個浪坯子的娘團聚,省的現在鬧我的心!”
......
深夜的風已經有些涼了,我疾步走在青石小路上,胸腔裏的心臟噗噗地打著鼓。
我終於知道了當年我娘死亡的真相。
原來當年我娘對關氏的警惕心極高,從來不吃她送的任何東西,西廂房也極少讓外來的小廝接觸她的貼身用品。
迫於無奈,關氏隻能親自前去,以敘舊的名義進入了我娘的房間,趁我娘不注意在她常喝的茶水中下了藥。
我娘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沒能防住她。
而當年這一幕的見證者就是我娘的貼身婢女——湘雲。
湘雲沒有父母親人,東窗事發之後,關氏以性命威脅她守口如瓶。
湘雲膽小,就這麼應了下來。
等拉出來了一個替罪羊後,關氏原想殺人滅口。
但......我爹看在湘雲照顧我娘多年的份上,給了湘雲一筆盤纏,還親自送她上了馬車。
關氏即便是氣得牙癢癢,也無可奈何。
自此,湘雲失去了音信。
我知道,現如今唯一能讓我娘的死亡真相大白的方法,隻有找到湘雲。
我私底下找了江湖中人秘密調查,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湘雲。
我的部署開始了,而那對母女更大的陰謀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