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賀嘉譽在一起的第五年,我確診了漸凍症。
我不想讓他傷心,將這件事埋在心底。
卻不小心偷聽到他朋友問他:
“你家那位,還沒有放棄治療?我聽說你又聯係了國外的醫生?”
“你當初找人故意把她推到河裏,又故意把她的腿放到冰水裏凍了幾個小時,真要有醫生能治好,你不就白費了?”
“不過是演戲而已。”
“再說了,五年過去了,就算治好了,也沒有什麼用了。”
賀嘉譽帶著嘲諷的言語,像是針一樣紮進了我的心裏。
原來,我以為的深情,隻是一場騙局。
1
我臉色蒼白的坐在輪椅上,聞言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腿。
眼睫毛顫了顫,遲遲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見了什麼。
而一門之隔的辦公室裏。
有人吹了一道口哨,吹捧道:“還是咱譽哥厲害,你們瞧瞧什麼叫人狠話不多,要不然能幹大事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譽哥,你一點都不後悔嗎?”
這句話落下,我便聽見裏麵陷入了一陣安靜。
有那麼一瞬間,我心跳好像都停了。
然後,賀嘉譽的聲音再次響起。
“後悔?”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輕嘲道:“一開始,的確有些愧疚,但現在時間久了,也就那樣了。”
他語氣說的輕描淡寫,卻壓得我有些喘不過來氣。
可是,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不通,但很快就從他們接下來的對話中知道了答案。
“隻要有她在,語蝶就總會被她壓上一頭,她跳不了舞,語蝶就能拿冠軍了。”
“這五年來,語蝶越站越高,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我渾身發涼的愣在原地。
隻覺得原本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好像忽然變得有些發痛。
我忽然想起來,得知自己再也無法行動的前三個月。
我害怕見到別人,更害怕聽到有關比賽的信息。
賀嘉譽自責不已,覺得是他沒有保護好我。
小心翼翼的守護著我那顆破碎的玻璃心,勒令家裏的傭人,誰都不能在我麵前提那兩個字。
直到某天夜裏,我被一道亮光閃醒。
睜開眼睛,便看見賀嘉譽正在看舞蹈視頻。
那些痛苦的情緒頓時向我襲來,將我徹底的包圍。
讓我有些穿不過來,也說不過來話。
直到視頻播到了結尾,他這才察覺到我醒來。
然後,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著急忙慌的退出頁麵,藏起了手機。
“阿南,抱歉,我隻是有些想念你跳舞的時候了。”
“我想,如果你的腿沒有問題的話,現在也能這樣吧。”
他語氣中夾雜著幾絲自責,幾絲遺憾,還有幾絲保證道:
“阿南,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最好的醫生,一定會把你的腿治好的。”
“我不放棄,你也不要放棄好不好?”
他語氣溫柔的輕哄道,心頭被酸澀填充。
我終於沒忍住哭了出來。
那個時候,我太難受了。
我沉浸的發泄情緒,以至於忽略掉了他當時臉上的表情。
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原來,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暴露了。
是我太傻,太蠢,被他口中深情的話語轉移了注意力。
還徹底的相信了他。
所以,這幾年,我都沒有放棄過。
如果不是前不久,我再次去醫院檢查,確診了漸凍症。
2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經曆了人生的第二次天塌。
可大概是輪椅上坐的久了,心裏已經有了預料。
隻是沉重了幾個小時,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我沒有打算告訴賀嘉譽,並拜托醫生幫我保密。
他因為我腿受傷的事情,已經很自責了。
若是再知道,我沒有康複的可能,隻怕是更難受了。
所以,我便想著,趁這段時間再多陪他一下。
哪怕我平常不愛出門,這段時間,還是想來公司見他。
卻沒有想到,會聽見這樣一番話。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更沒有想到的是,他接下來的話。
“五年過去了,就算她的腿現在治好了,也沒有辦法再威脅到語蝶的地位,更何況她治不好了。”
聽見這句話,我心顫了一下。
“譽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有人不明所以,好奇的問道。
我心裏卻有了答案,高高的懸掛在空中,沒有落下。
直到,伴隨著賀嘉譽的那句:“她得了漸凍症。”
“還讓醫生瞞著我呢,笑死了,她可能不知道,醫生是我的人。”
我垂了垂眸,徹底的落了下來。
果然......
聽著裏麵的哄笑聲,我隻感覺喉嚨裏傳來一股血腥的味道。
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我再也聽不下去,滑動著輪椅,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可偏偏,老天爺,就是不如我的意。
“沈小姐,您怎麼不進去?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裏麵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仿佛聽見了腳步聲,沒過兩秒,門就被打開。
賀嘉譽那張臉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他輕輕的摸了一下我的頭,語氣輕柔道:“怎麼來公司不跟我講一聲?我去樓下接你。”
聽出他話裏的試探,我卻做不到像之前那樣安慰他。
大概是遲遲沒有等到我說話。
他又道:“今天有一位從F國回來的醫生,聽說他最喜歡挑戰有難度的患者人了,我等會帶你去見見他。”
我移開了眼神,淡聲說道:“不用了。”
賀嘉譽還想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可我已經失去了興趣。
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其他人見狀,紛紛勸說道:
“嫂子,你就去看看吧,譽哥為了這事費了好多心思呢!”
“是啊,你要是不去,譽哥心裏又得難受了。”
或許是因為知道真相後,我變得格外敏感。
又或許是,他們臉上的表情尤其明顯。
總之,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就這一會兒的空隙,賀嘉譽便把我的沉默,當成了同意。
和以前每次一樣,醫生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然後賀嘉譽不甘心的跟他拉扯,最後卻隻能遺憾的歎上一口氣。
然後語氣溫柔的安慰道:
“沒事的阿南,我再聯係其其他的醫生。”
“現在醫療這麼發達,治好這些,隻是時間問題。”
“阿南,有我在,一定會治好你的。”
這些話,他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可每次,我都還會為之感到感動。
可今天,聽著他說這些話,再想起他在辦公室裏說的話。
我心裏隻有兩個字想說,虛偽!
隻是,結束之際,醫生忽然用法語問他:
“賀先生,你不是說病人腰有問題嗎?怎麼變成腿有問題了?”
3
賀嘉譽是法學專業畢業,還去法國留學過一年。
而我,不過是因為他讀了這個專業。
再加上閑在家裏無聊,自學了法語而已。
他總是勸我,讓我多出門,不要總是去看那些無聊的文字。
所以,他並不知道。
以我現在的水平,完全可以聽懂他的溝通。
我也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剛剛他的朋友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原因很簡單,這個醫生,是找給薛語蝶看地。
至於為什麼會讓我來看。
我想,或許隻是當時擔心我偷聽到他們講話的,一時愧疚吧。
果然,從裏麵出來之後。
賀嘉譽蹲在我的麵前,用和我平等的姿態,跟我商量道:
“我還有點工作,我讓司機先接你回去好不好?”
以前,我總是被他的這些小細節舉動。
我一時之間,忽然有些想不通。
愛一個人,真的可以演的這麼好嗎?
上車以後,等到司機開出了一段距離後,我讓他停了下來。
很快,我便透過車窗看見一輛車停在了門口。
然後,賀嘉譽走過去打開了車門。
一位穿著優雅的女性,從裏麵走了出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賀嘉譽。
他滿眼都看著她,小心翼翼又有些矜持的說著什麼。
原來,真正的愛和裝出來的愛,還是有區別的。
我關上了車窗,淡聲說道:“走吧。”
回到家後,我一個人安靜的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直到天色逐漸變黑,賀嘉譽才從外麵回來。
見我坐在窗邊,他邊朝我這邊走來,邊問道:“怎麼坐在這裏?”
我靜靜的看著窗外,平靜的問道:“賀嘉譽,你愛我嗎?”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輕笑了一聲。
語氣無奈道:“又胡思亂想了?”
其實,我以前從來沒有問過這種問題,可賀嘉譽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不對勁。
他低下頭輕輕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
然後一寸一寸往下,就在他的唇要碰到我的唇的時候。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的側過頭,避開了他的動作。
賀嘉譽似乎頓了兩秒,才直起身來。
說道:“阿南,你若是真的不想治,那就不治了。”
他以為我是在因為醫生的話沮喪。
安慰道:“不管怎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阿南,人生有很多種選擇,不一定非要跳舞而已。”
“隻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帶你去,別想了,好麼?”
我終於將眼神放到了他的身上。
可曾經那顆因為他而感到跳躍的心,此時變得毫無波瀾。
我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反過來去安慰他。
而是認真,且執著的說了一句:“可是,我隻想跳舞。”
賀嘉譽似乎沒有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
他愣了兩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然後,繼續重複著那些以前說了一百遍一千遍的話。
當天晚上的氛圍並不算好,我們躺在同一張床上。
都遲遲沒有睡著,卻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第二天早上,賀嘉譽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對我說道:“我今天要去隔壁市出差一趟,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我沒有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更沒有拆穿他。
其實,昨天,我還是沒有忍住在網上搜索了薛語蝶的名字。
更是知道,就在今天晚上,薛語蝶參加了隔壁市舉辦的比賽。
賀嘉譽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他所謂的出差,隻是借口。
更不知道,在他離開以後。
我收到了老師的信息。
她告訴我,國外有一位醫生,在漸凍症上麵有了新的研究。
但還在試驗期,不一定會有成果。
現在正在招募病人做實驗,可能會很痛苦,也需要配合給出一些數據。
她問我,願不願意去。
我的回答是,願意。
4
這些年來,老師也沒有放棄過我。
隻是,在得知賀嘉譽為我請了那麼多醫學界的大拿,還是沒有成效後。
她開始盡可能的不在我麵前提起這個問題。
但我們以前的關係太好,是師徒,也是朋友。
以至於,她在遇到問題後,還是會忍不住跟我討論。
然後,每次都會感歎上一句,如果我的腿沒有出問題的話......
我知道,其實她一直沒有放棄。
所以,在確診漸凍症後,我思考了許久,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她。
我還沒哭,她就在電話那邊哭的泣不成聲了。
我以為,她跟我一樣,也放棄了。
沒有想到,她會給我帶來這樣一個好消息。
在辦公室門口聽見那些難聽刺耳話語的時候,我沒有哭。
得知賀嘉譽一直在騙我的時候,我也沒有哭。
但這一刻,我卻有些繃不住,徹底哭出了聲。
在知道這是賀嘉譽的陰謀後,說我心裏沒有恨,是不可能的。
隻是,再恨,又有什麼用呢?
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而老師的這個消息,無疑讓我沉靜的內心再次鮮活了起來。
幾率不大沒有關係,痛苦也沒有關係。
隻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這個消息來的猝不及防,卻讓我憂鬱的心情好了幾分。
竟然難得找出了自己保存已久的舞蹈視頻,拿出來欣賞。
我看著視頻裏麵翩翩起舞的自己,想象著自己站起來的樣子。
連我自己都沒有發覺,我的嘴角,在不經意間揚了起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打開。
賀嘉譽一臉焦急的走了進來,著急喊道:“若南!”
我不明所以的抬起頭,嘴角的笑容淡了下來。
緊接著,又看見從門口走進來一道身影。
是薛語蝶。
我的眼神還沒有從她身上移開,守舊被賀嘉譽抓住了。
“若南,你以前跳舞的視頻呢?”
我呼吸緊了兩秒,下意識的將手中的手機息屏了。
嘴裏的話還沒有說出來。
就聽見他說:“你說,你之前編過一支舞,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跳出來。”
“阿南,你能不能,把那支舞蹈借給語蝶?”
5
我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雙眼直直的盯著他。
他有些心虛的移開了眼神。
解釋道:“語蝶自創的舞蹈被別人剽竊,但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準備了,你借給她,讓她跳出來好不好?”
“這樣,你心中就沒有遺憾了。”
我怔怔的看著他,總算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用我的雙腿成全她不夠,還要用我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