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讓胖墩排隊,向朗傑打個手勢,走到僻靜處,嫻熟地從小布袋裏掏出準備好的小石子,一塊一塊悄悄塞進了雞嘴裏。雞們被噎得眼睛一翻一翻的,脖子伸得老長,一抖一抖的,最終還是咽了進去。
見馬三給雞的嘴裏塞石子,朗傑起初看稀罕,當看到每隻雞已經被填了一大把石子後,馬三還要繼續填,朗傑心裏特別不忍,臉抽得就像剛出籠的包子,一個勁兒替雞們求起情來:“三哥,算了,可以了。”
“悄悄的唦!再這樣大驚小怪的,你下次就別跟著了。沒聽人說,是商三分奸嘛。不這樣加工一下,準賠。好好學著些。”
馬三平時說話溫和幽默,這會兒盡管說得聲音很低,卻擺著行家裏手的架口,凶巴巴的火氣特別大,燙得朗傑心裏直起灰燎泡。
實在看不下去了,朗傑和胖墩換了角色,去排隊。胖墩倒是沒有心裏障礙,沒心沒肺的一看就會,如法炮製,大大提高了速度,不一會,加工任務徹底完成了。
隊伍還長,離過秤還有些時間,朗傑讓胖墩排隊,自己將飼料袋提溜出來,分別給兩匹馬喂上飼料,又拉到水槽邊飲了水,讓馬三照管著,說他先到雜貨市場轉轉,摸一下底。
雜貨市場和禽畜市場隻有一牆之隔,擺攤的大多是外路人,以浙江人居多,也有一些秦州人,本地人很少,基本都是賣吃食和土特產的。
市場雖然有點雜亂,但商品齊全,各種各樣零零碎碎的東西基本都有,亂而有序,熱鬧繁華。朗傑挨個細細地瞅著,盤問著價格。擺攤的人見了就像見了老娘舅特別熱情。
踏摸了一圈,人們托付的東西,甭管貴賤倒是都有,青鹽、鐵塊商店裏有,都是定價,不必踏摸。
朗傑心裏有了底,回到禽畜市場,即將挨上過秤了。朗傑和馬三把雞、羊、兔弄到胖墩跟前。後麵排隊的有了意見,說他們插隊,大家起哄,要他們排到後麵去,有人還罵罵咧咧。馬三和市場管理員熟絡,抽空給他塞了一包大前門討好。
管理員是個絡腮胡子,人高馬大,滿臉橫肉。他右手舉起棍子順隊列一指,左手提起喇叭喊道:“吵吵啥!吵吵啥!人家是一起的,沒見這個胖娃娃都排了一上午了!誰再吵吵,給我滾出去!”雄渾沙啞的聲音,很有震懾力。
人們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很快,在馬三的指揮下,分別過完秤,拿到了三張條子,又去排隊領錢。嶄新的花花綠綠的錢到手了,胖墩興奮得臉都紅了,朗傑的額頭激動得汗晶晶,眼睛也格外亮了。
三人在國營食堂下了一頓館子,胖墩和朗傑第一次下館子吃飯,沒舍得把肚子吃飽吃圓,又匆匆趕到集市上進貨。朗傑掏出進貨單,擺攤的人見了更加殷勤了,你拉我扥,熱情洋溢,在馬三的指導下,出價還價,很快買齊了零碎貨物。
胖墩買的東西不多,跟在後麵提著口袋,心裏惦記著要給央金買點什麼,就偷偷地溜到一邊,東瞅瞅,西瞧瞧,看到一套繡花竹架,就買下來,又配了各色花線和幾尺上好的細白布,悄悄揣進懷裏,心裏美滋滋的。
一翻討價還價後,有的興奮地拿貨,算賬,有的則眼巴巴地瞅著別人家生意熱鬧,恨不得揪兩個顧客過去。
東西買好了,外麵的紅鬃早等得不耐煩了,“突突”地打著響鼻。朗傑知道它累了一天,要急著回家了,這東西,比人還戀家。
“三個人搭了伴真不賴,既熱鬧,又輕鬆。我一個人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手忙腳亂的。”開路回家,馬三說到了今天的買賣,滿滿的愜意。
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西天邊的霞光就像熊熊燃燒的大火,映照得天地間都蒙了一層紅撲撲的喜氣。
從紅溪回大紅溝,要走三四個小時的腳程,緊趕慢趕,沒等爬上蠻漢山,天已經黑透了,起初三個人說說笑笑,說得沒話說了,就一溜煙默默地趕路。
你就像那冬天裏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每次當你悄悄走近我身邊
火光照亮了我
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
仿佛天上星最亮的一顆
你就像那一把火
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
不論在哪,胖墩絕不允許沒有歡樂的笑聲和歌聲,一首流行歌曲,被胖墩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一會兒細細弱弱,幽幽咽咽,了無聲息;一會兒嘶聲力竭,高亢雄渾吼得地動山搖;一會兒情真意切,纏纏綿綿得直入人的心肺......
“嘖嘖!胖墩,我發現你天生一副漫花兒的好嗓子,”馬三陶醉在胖墩的歌聲中,讚不絕口:“三哥教你漫花兒吧。”
說完,還沒等胖墩表態,馬三就一字一句地漫起了花兒,胖墩和朗傑也有板有眼地學了起來:
白牡丹白著繞人哩
阿哥的白牡丹呀
紅牡丹紅著破哩
阿哥的白牡丹呀
尕妹的身旁有人哩
阿哥的白牡丹呀
沒人時我陪你坐哩
阿哥的白牡丹呀
青石頭青來藍石頭藍
阿哥的白牡丹呀
青石頭溝裏的清泉
阿哥的白牡丹呀
阿哥是鷂子虛空裏旋
阿哥的白牡丹呀
尕妹是才開的牡丹
阿哥的白牡丹呀
......
就這樣朗傑第一次走出家門開始做買賣,由此開啟了從學生到小商販子,再到企業家的旅程,多少年以後,當他和馬三一度幾乎分道揚鑣的時候,依舊時不時想起馬三帶著他和胖墩走上一條能數票票過日月的快樂日子,這些記憶,伴隨著青春歲月的漸漸遠去,伴隨著對故鄉深深的懷念,格外令他難忘和親切。
而胖墩也絕對想不到,馬三無意中教會他漫的這些花兒,在他的某個生命節點上,會引來意想不到的人生轉機。
此時的他們,滿載著貨物,累並酣暢淋漓地快樂著,在歡快的歌聲中,他們連夜返回了村子裏,剛躺下不一會,天就漸漸地放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