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88條日記

我的奶奶有個舊舊的筆記本。

上麵記錄了她和人約定要完成的一百個人生大事。

正趕上清明節，在奶奶的丈夫又一次對她冷言冷語，兒子無動於衷時。

奶奶勾掉了第88條。

1

我的奶奶幾乎和我見過的所有女性一樣。

每天起床買菜，回來收拾家庭衛生，然後煮飯洗碗，日複一日。

可奶奶每次做這些的時候，她的丈夫和兒子就當做看不到一樣。

一個躺在沙發上玩手機，一個坐在陽台，手裏捧著本老相冊，看了一邊又一遍。

我悄悄看過一次，那是一張三個人年輕時的合照。

左邊的男人是奶奶的丈夫，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站在中間。

而右邊站著的奶奶，卻被這個男人折起來藏在了後麵。

奶奶為了這個家很幸苦，但是她的家人一點兒也不在乎她。

我替奶奶不值，可我幫不了奶奶......

我能做的很少，甚至可以說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的丈夫對奶奶疾言厲色地時候，大叫著擋在奶奶身前。

可是那個男人總罵我小畜生。

我才不是！奶奶明明說了，小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她說我是保護她的小戰士！

我很愛奶奶，所以我要保護好她！

我本來是沒有家的。

夏天太陽把我烤的很熱，冬天寒風把我吹的很冷，可是聽其他的小狗說，這是每個小狗都要經曆的挑戰。

隻要通過挑戰，就會有好心的人類像神明一樣出現，給我們一個家。

他們真的沒有騙我，我隻挑戰了三個夏天和三個冬天，就遇到了奶奶。

我以為心軟的神明應該每天都是快快樂樂的，這樣才會去幫助別人，可我錯了。

奶奶並不快樂。

我不知道清明節是什麼，但我知道從我有家之後的每個清明節，奶奶都要帶著我去一片到處立著小石頭的地方。

有時候奶奶的兒子會和奶奶一起去，有時候是奶奶的丈夫，但他出現的次數很少。

奶奶說最近馬上又要到清明了，我趴在奶奶腳邊，聽到她在餐桌上聲音輕輕的：“冬青，今年可以陪我去給爸媽掃墓嗎？然後再——”

碗筷‘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四分五裂的碎片劃過我的鼻子，有點疼。

奶奶的話被打斷，餐桌另一邊好像有個男聲說了什麼，但是我沒有注意了。

因為我聞到了，從奶奶身上傳來的，傷心的味道。

2

這頓飯到後麵吃的很沉默，奶奶重新拿了餐具遞給她的丈夫後，就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她的兒子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

“媽你好端端的提這幹什麼？不是早都給你說了，我和爸今年是要去看春和阿姨的。”

“你說你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無理取鬧呢？”

人類常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其實才不是。我覺得嘴裏最吐不出象牙的，就是家裏的這對父子。

除了讓奶奶傷心以外，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好想咬死他們！

我嗚嗚的呲著牙想去拽她兒子地褲腳：“汪！”

【給我奶奶道歉！】

他卻皺了皺眉把我一腳踹開，又衝在廚房洗碗的奶奶大喊大叫：“媽！管管你養的這條死狗！”

我不怕他們罵我，也不怕他們打我。因為我要做奶奶最勇敢的戰士。

我抖了抖毛，把爪子搭在奶奶的膝蓋上，聽她給我講起以前的故事。

奶奶總是這樣，麵對家人惡言惡語偷偷傷心，然後摸著我的毛給我講故事。

我喜歡奶奶講故事，但我不喜歡奶奶傷心卻不改變。

我之前在外麵打拚的時候，遇到壞人拿石塊丟我，我就會記住他的臉，然後下一次快快躲開。

但奶奶不是。

奶奶說她和她的丈夫是當年下鄉的時候認識的，一起同行的還有總在家裏被提起的春和奶奶。

奶奶說春和奶奶是當時唯一的大學生，人很漂亮性格又好，大家都很喜歡她，她也和春和奶奶成了很好的朋友。

但是春和奶奶後麵，參加了一起救災行動，因為一場意外，永遠的留在了災區。

聽奶奶的描述，春和奶奶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可是我想不明白。

春和奶奶人很好，和奶奶的丈夫這樣對奶奶不好，並沒有什麼關係啊？

這完全因為，奶奶的丈夫和兒子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人。

我以為這一次奶奶還要和之前一樣，講完傷心事之後又要重複日複一日的工作了。

但這一次，奶奶沒有！

我很高興，我汪汪的叫起來，把尾巴搖的像花一樣。

跟著奶奶進了臥室，我看見她拿出一個有點卷邊的筆記本，翻到中間靠後的一頁讀出來。

【第八十八條：離開不好的環境，走向嶄新的人生。】

鉛筆在紙麵上停留片刻，然後用力打上勾。

3

奶奶說，那個筆記本是她和春和奶奶最後一次聯係時，春和奶奶送給她的。

她看著我咧開的嘴巴和不停哈氣的舌頭，伸手摸摸我的頭，才繼續說下去。

春和奶奶知道奶奶性子弱，當年下鄉的時候，就因為這個性格吃了很多虧。還好有春和奶奶護著，這才沒有人明目張膽的踩著她頭上。

後麵奶奶和她的丈夫結婚了，春和奶奶當時在外麵支教，沒有辦法親自到場，就托了人把禮金和筆記本轉交給奶奶。

翻開第一頁，奶奶對我念到：【致文英——我的摯友，祝你新婚快樂。】

【但同時，希望你和我們當時約定的那樣，做到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文英，不要讓任何人束縛住你前進的步伐。請我的摯友，以幸福為人生導向，追逐自由！】

奶奶讀到後麵，聲音明顯哽咽起來，我也好想哭。

春和奶奶對奶奶這樣好，她什麼事都為奶奶考慮到了，可是，那兩個壞人竟然用春和奶奶來傷害奶奶的感情！

我就知道，奶奶這些年一退再退，忍了又忍，是對春和奶奶的愛。

可是，愛不能成為他們傷害奶奶的借口！

我汪汪的叫起來，著急的轉了一圈後，扒開抽屜找到一張被收起來的全家福。

我用爪子拍拍日記本，再拍拍照片上那兩個男人。

“汪！”

【不要傷心了奶奶，按照日記本上春和奶奶說的那樣，自由幸福的生活下去！】

奶奶揉揉我的腦袋，彎腰抱住我，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但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她說：“對不起，我當時明明答應你了。”

4

清明節到了，奶奶帶著我出了門。

天上下著小雨，奶奶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提了一堆紙一樣的東西還要牽著我。

允許我乘坐的車子很少，我和奶奶隻能一路走，到了稍微遠離市中心一點的地方才順利的坐上小汽車。

家裏也有一個黑黑的小汽車，我是見過的。但是今天被奶奶的丈夫他們兩個人開走了，明明奶奶今天也是要去看春和奶奶的。

他們甚至對奶奶連這點耐心都沒有。

奶奶說，到今天為止，她的父母離開了整十年了，這個日子很重要所以必須要來。

但是清明節這一天和其他日子一樣，也有整整24個小時呀，所以我不覺得奶奶看完她的父母再去看春和奶奶有什麼問題？

明明是來得及的呀，可是那兩個壞人卻連奶奶的話聽都不願意聽完。

我叼著袋子，陪著奶奶一路來到墓園，找了個地方趴下，聽奶奶細細碎碎地和她的爸爸媽媽說著什麼。

我又有點傷心了。

奶奶明明是最好的奶奶，如果她的爸爸媽媽和春和奶奶知道她被這樣對待的話，不知道得多傷心......

奶奶還在對著小石頭說著家常話，聽著聲音我卻想起第一次和奶奶見麵的情況。

天氣太冷了，那是我的冬天的第二次挑戰，我的毛都被風雪吹的硬硬的。

我好冷，也好餓，長時間沒有找到獵物讓我有點扛不住這次的挑戰，慢慢的我倒在雪地裏。

然後，我就遇到了奶奶，奶奶摘下脖子上長長的圍巾把我抱起來，去醫院檢查之後把我帶回了家。

再然後，我就在一陣呯呯邦邦的打砸聲裏醒來。

一個比奶奶看起來凶很多的男人在和奶奶吵架：“崔文英！我有沒有說過家裏不能有任何帶毛的畜生！”

“我不喜歡！更不接受！趕緊把這條死狗給我扔出去！”

奶奶被逼的沒辦法，就說等我好一點了就把我送走。

但這都不行。

那個男人生氣地抄起水壺就砸向奶奶，好可怕，但是我不能讓幫助我的奶奶受到欺負。

我撲上去擋了下來，熱水燒傷了我的皮膚，但是燒不壞我的決心。

我呲牙咧嘴地衝著擋在奶奶身前衝他大叫，那個男人這才好像回過神一樣。

他和奶奶說了對不起，語氣也軟了下來。

我舔舔奶奶抱著我顫抖的手：“嗚汪！”

【沒關係奶奶，我會保護你！】

雨越下越大了，奶奶也帶著我準備去看春和奶奶。

奶奶說春和奶奶在城市的另一邊，所以我們又在路上走了好一段時間，等到了春和奶奶那邊，已經快要下午了。

5

到了這裏，我卻覺得越往深處走越熟悉。

直到路過一個柱子，我才猛然想起來，我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

尤其是看著奶奶祭拜的那塊小石頭，上麵貼的照片更是讓我印象深刻。

原來她就是春和奶奶啊......

我在這裏住的時候，最最喜歡的就是這塊小石頭了。

這個石頭的主人很漂亮，這裏的氣場也很溫馨，雖然看不到，但我覺得她是整個場地對我最友好的人。

我之前還總能看到一個黑衣服的男人帶一個少男在這裏一坐就是半天，我以為他是很好的人呢，沒想到竟然會是奶奶的丈夫。

那我敢肯定，春和奶奶是不會喜歡這種人的！

奶奶把帶來的水果點心一一擺上，又拿了小毛巾一點一點擦幹淨刻文凹縫裏的灰塵泥土，這才捧著日記本麵對麵坐下和春和奶奶說起話來。

我偷偷看了一眼小毛巾，噫，真的好臟。

比奶奶平時給我擦爪子的毛巾還要臟。

這就是那兩個男人撇下奶奶來掃墓幹的活兒嗎？我這下覺得，不僅是春和奶奶不喜歡他，他看起來也不怎麼喜歡春和奶奶。

好壞的人！

我喜歡奶奶和春和奶奶聊天，現在奶奶身上的味道，和我在家裏聞到的不一樣。

之前是悲傷的、難過的，但現在奶奶是開心的，她對著照片笑得眼睛彎彎，我甚至聞到了一股，希望的味道。

奶奶說：“春和，之前是我錯了，我一意孤行，把自己困在牢籠裏幾十年，可是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我的愛人不喜歡我，我的孩子不認可我，我以為我隻要堅持做下去，時間長了就會看到改變，但我錯了......”

“當年我們在河邊約定的計劃，要一起看日出看日落，一起追尋自由感受生活，是我食言了。”

“春和，對不起。我想你是對的，人要活出自我，隻是，我還有機會嗎......”

我沒有感受到風，但我清楚地看見，照片後麵的小樹枝條輕輕晃動起來，奶奶愣了半天，輕輕笑了。

奶奶還沒和春和奶奶說上兩句話，那個討厭的男人電話就打了過來：“你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我和兒子晚上吃什麼？”

我想吼他，但是這裏不可以大聲說話，我以為奶奶又要帶著我馬上回家了，但是她搖了搖頭，說出了我想不到的話。

她說：“你們倆是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