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學校新來的男教師做飯燙傷了手。
她立刻準備出門探望。
我也不小心劃傷了手指,想和她一起去醫院。
她不耐煩:“這點小傷,貼個創可貼就行了。”
我忍痛問道:“他燙傷了手而已,一個大男人,不能自己去醫院?”
妻子冷冷看我一眼:“他和你,不一樣。”
01.
妻子坐在餐桌前,捧著臉看我做飯。
“你不知道,我們學校新來了一個男教師,太搞笑了,你不知道他,除了長得帥,真的什麼都不會,連租房子這種事都是我幫他在APP上查的,生活能力簡直差到令人發指......”
田馨滔滔不絕,她經常和我分享學校軼聞趣事,但眉飛色舞地說起一個人,好像還是第一次。
以往,她隻有在說起自己看中一個喜歡到非買不可的包包時,
才會露出這種麵頰緋紅,神情激動的模樣。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響打斷了我的思緒。
田馨手機上來電顯示:鐘可愛。
令人不太舒服的昵稱。
“什麼?你別急,我馬上過來接你。”
她歪頭夾著電話,一邊拿風衣一邊低頭換鞋。
我心神一晃,刀鋒劃過指尖,血珠頃刻染紅雪白的酸筍片。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鹽水,明明是細小的傷口,卻很痛。
她拿起車鑰匙頭也不回:“鐘書健,就剛給你說過的男教師,炒菜的時候不小心將水濺到滾油裏了,手燙傷了,我得去一趟。”
“田馨,我剛才不小心切到手了......”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我慌張地想要留下她。
田馨停下來看了我一眼,眉宇間透著不理解,“這點小傷,貼個創可貼就行了。”
我忍痛問道:“他一個大男人,自己不能去醫院嗎?”
田馨無奈地歎了口氣:“任泉,他和你,不一樣。”
我愣了一下,田馨轉身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順便去醫院包紮一下。”
我任由手指上的血往下流,看不清傷口,反倒有些駭人。
田馨皺了皺眉:
“家裏有碘伏和創可貼,這種程度的傷你處理過很多次了。”
說完她徑直拉開門。
“那螺螄粉呢?還吃嗎?”我殷切地看著她。
田馨不耐煩道:
“不吃了,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膩。”
也許她在賭氣,但我當真了。
透過碗裏氤氳上升的霧氣,我看到曾經年少的田馨。
她對我說:“你煮的螺螄粉,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是膩了,還是忘了。
02.
我拉開抽屜,熟練地消毒包紮。
有一點田馨說對了。
這種程度的傷我不知道處理過多少次了。
甚至以前開餐館當主廚時,因為其他人的操作失誤,發生過一次小型爆炸。
當時後背嚴重燙傷,半邊腿失去知覺,被人送去醫院住了兩周,我忍著痛請了護工照顧,也不忍打擾當時正在讀大學的田馨。
原來,不叫苦的人不值得被愛。
我將頭埋進手掌,心想,田馨應該接到鐘書健了吧。
他們倆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又在一個學校工作,應該很談得來,很惺惺相惜吧。
“他和你不一樣。”
這句話像刺一樣紮進心裏,我和他不僅不一樣,還天差地遠。
我沒讀過大學,高三畢業那年就在餐館打工了。
高考失利,我爸非得讓我再複讀一年,身為教師的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連個勺都顛不會,想當哪門子廚師,給老子滾回去複讀。”
我當時迎著他半空中的拳頭,發狠道:“那我這個暑假學會顛勺呢?你就不要幹擾我,讓我做。”
那個暑假,別人都在為考上大學請客慶賀時,我在後廚拿起了大鍋鏟。
每天從早到晚,不畏高溫暑熱,不停地練習顛勺炒菜。
十天不到,兩隻手臂又酸又痛,拿菜都費勁,更別提推鍋了。
作為餐館老板,我媽冷眼旁觀了十天,看見我手心的血泡時再也坐不住了。
“你說你,好好的書不念,非來遭這個罪。你讀書拿出炒菜十分之一的認真勁來,也不至於連個大學都考不上。”
棉簽碰上血泡,痛得我呲牙裂嘴。
我媽緊緊攥著我的手腕,一刻不鬆。
“痛嗎?知道痛就對了,當廚師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難道我真不是這塊料,難道我真的該放棄。
在我最迷惘時,田馨出現了。
那天下著大雨,餐館裏本來就沒什麼人,甜馨衝進店裏時,沒有打傘,全身濕透,像個小叫花子。
她冷得發抖,頂著滴水的頭發囁嚅道:“我......我找......任老師。”
一聽就知道是我爸的學生,我爸的學生來餐館找他也不是頭一次了。
我媽趕緊找了幹淨毛巾替她擦幹雨水,又帶她換了我帶來的幹淨衣服。
套在她身上,有點大有點滑稽。
我媽問她有什麼事,那時的田馨不像現在這樣活潑開朗,一整個陰陰鬱鬱的,隻反反複複:“我找任老師,我不讀書了。”
我媽拍拍她的頭:“任老師還沒回家呢,小姑娘還沒吃飯吧,讓哥哥給你煮好吃的。”
原來又是輟學不想讀書的小太妹,我爸看我都夠煩了,你還來湊鬧熱。
我那時會做的不多,出於惡作劇心態,做了特辣特酸特臭的螺螄粉。
田馨一邊吃一邊哭,我媽瞪我一眼,剛想叫她別吃了。
結果她抱著碗,一邊吃一邊哭:“太辣了,嗚嗚嗚......”
不知道是不是辣傻了,她一邊哭一邊竹筒倒豆子一樣,告訴了我們她的遭遇。
她父母早亡,是爺爺一手拉扯大的,爺爺上周也因病去世,其他親戚沒有人願意供她讀書了。
“阿姨,我真的好想讀書,我想告訴任老師,能不能不要放棄我,我一定爭氣,考上好大學報答你們。”
03.
後來,從我爸口中知道,這是他帶的高二年級的一個學生,平時成績就很優秀,如果就這樣輟學挺可惜的。
他和我媽一商量,願意無償資助這個孩子念完大學,反正我這個不爭氣的也不用家裏掏錢了。
他們對田馨很好,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爸看她的眼神比看我溫柔多了,畢竟田馨的好成績和乖巧懂事,彌補了他在我這兒得不到的缺憾。
從田馨身上,我看到了不達目的不放棄的執著,那之後,我克服重重困難,經過幾年的學習,也能在後廚獨當一麵。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麵進展,除了甜馨大二那年,我媽肺癌去世了。
我消沉了整整一個月,那天忙到了很晚,甜馨出現在餐館門口。
她什麼話都沒說讓我給她煮一份螺螄粉,加辣。
像第一次見她一樣,吃著吃著眼淚就下來了,我遞給她一張紙巾。
她透過蒸騰的霧氣看著我:
“任泉,我不想叫你哥哥了。
我喜歡你,是你的螺螄粉,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如果我當時,我沒有頭腦一熱告訴師母那些事,我的人生或許早就完蛋了。”
我也喜歡她,但從來都是以哥哥自居。
我怕如果說出來,她會分不清什麼是愛情,什麼恩情,強迫自己留在我身邊。
“田馨,我不需要感恩,更不需要憐憫。”
田馨牽起我的手,十指相扣。
“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我不記得當時激動到哭沒有,但我還記得內心的悸動和雀躍。
我爸工資低,我媽去世後,我就承擔起了資助田馨的重任。
哦,不對,既然我是她男朋友,供她上學就是理所當然。
田馨順利大學畢業,我們順理成章結婚。
我存了一筆錢,和朋友一起翻新了餐館。
田馨在大學當老師,還升了年級組長。
日子好過了,田馨話裏話外讓我辭掉主廚的工作。
我隻當她怕我累欣然答應,安心在家當個洗衣做飯的煮夫,我設想將來有了小孩,我也不介意當個超級奶爸。
等待顯得漫長,但看喜歡的人回家吃上熱乎乎的飯菜,聽她說一句真好吃,一切又都值了。
可我從來沒想過她可能會嫌棄我。
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背後默默付出換她衣食無憂。
我不敢想象,她哪天真的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
04.
電話鈴響,我以為是田馨打來的,一看來電顯示,曾珊。
“我的哥,江湖救急,趕緊來一趟餐館,顧客點名要吃你做的剁椒黃鴨,快快快。”
我雖然辭掉了主廚工作,少領一份工資,但餐館有我一半股份。
顧客點名要吃招牌菜,或者人多忙不過的時候,我會抽空去幫忙。
直到我離開,田馨仍然沒回來。
“哥,我的哥,你別光顧著在家哄嫂子啊,沒事能來瞧瞧不?後廚都快忙炸啦。”
曾珊站在前台,看見我不滿吐槽。
來到後廚,四口灶馬不停蹄地運行,發出隆隆的聲音,爆炒的的火包裹著鍋邊,往上竄得老高。
我挽起袖子,挖了一大勺辣椒下鍋,濃鬱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火裏和味道裏全是生活高漲的模樣。
隻有此時此刻,我暫時忘卻田馨,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既然點名要我做菜,那都是吃了幾十年的老熟客。
我進包間和熟人寒暄了幾句,剛出門就被曾珊攔住了。
“放心吧,今天我沒什麼事,會留下來幫忙的。”
結果曾珊一反常態,將外套塞我手裏就把我往門外推。
“其實也不是很忙,哥你還是快走吧。”
我看著店裏忙前忙後的服務員,不知道曾珊突然發什麼瘋。
“我鑰匙還在前台。”
曾珊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哥你辛苦了,我馬上給你拿。”
我點燃一支煙,走到餐廳邊緣。
透過落地窗半掩著的紗幔,很容易看清裏麵發生的一切。
鐘書健夾起麵前的紫蘇杏鮑菇,正往田馨嘴裏送。
田馨微不可察皺了皺眉,她不喜歡紫蘇的味道。
可她仍然微笑著張開嘴,很自然的吃了。
田馨有點潔癖,在家裏,我們碗筷都是各人一套,還經常消毒,她說有細菌。
隻是現在,她吃著別人用過的筷子,吃著不喜歡的食物,還一副高興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吸進肺裏的煙變成無孔不入的嫉妒,緊緊揪住我的五臟六腑,一陣抽痛。
扔掉煙,我用鞋子狠狠碾壓。
田馨,你就這麼踐踏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