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隕落那日,懷著朝玄的孩子。
我問他:[朝玄,你對我可曾有過半分真心?]
他拿著劍,毫不留情,那劍刺穿了我整個手掌:[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我看了一眼被他護在身後的靈止,沒有說話。
朝玄可能還不知道,殺掉他全家的,就是這個被他一直袒護的小師妹。
1
我與朝玄相愛十年,從我想過,在我最虛弱時,拿劍指著我的,會是朝玄。
站在我麵前的朝玄,一身牙白色衣袍,身姿挺拔俊俏。
他腰間圍著的白玉帶,還是他走時,我親自給他佩戴的。
那時,他看著我,目光專注,抬手輕點我的額頭,笑得溫柔,他說:[鐘樂,是我師妹的蹤跡,我不得不去。你在家乖乖等我回來可好?夫君回來會給你帶花的。]
朝玄與我在一起前,整個宗門都被滅口了。
隻有小師妹靈止下落不明。
這麼多年,他一直努力練劍,找尋真相。
他這麼說,我自然不會拒絕他。
所以最後,我隻是墊起腳尖,撫摸著肚子,輕吻他的唇:[那你要快點回來!等你回來了,有一個秘密我要告訴你。]
朝玄,我們有孩子了。從此以後,這世間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可惜,這些話再沒有了說出口的機會。
回來的朝玄,帶回了他的小師妹,靈止。
她的小師妹看著我時,渾身顫抖,撲進了朝玄懷裏,她的食指指著我,眼中是不易察覺的惡毒,她顫著聲音,好似很是害怕,她說:[師兄,就是她!她是魔域魔女,就是她,殺了全宗門上下七十八口人!]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也渾身發冷。
因為,朝玄的小師妹,就是新任魔域聖女。
而我,確實是上任魔域魔女。
我這幾天遭遇的刺殺,就是他們所為。
他們找到我,就不會再放過我了。
我意圖上前,朝玄的劍卻對準了我,他凝視著我,嘴唇緊抿,眸子陰沉,聲音很冷:[鐘樂,你是嗎?解釋給我聽!]
[朝玄,不是我做的!]我大聲辯解道。
朝玄目光動搖,躲在他懷裏的靈止卻忽然開始哭泣,聽上去,好不可憐:[師兄,她承認了!你信我!我不會說謊的,是她!她的手腕出有一處劍傷,那是那日師傅拚死護我走時,傷在她手腕上的!]
[師傅的劍留下的痕跡與其他劍傷不同,會有火焰的痕跡,師兄你看啊!]
朝玄的目光看向我手腕出,他的目光由迷茫轉向堅定,因為朝玄知道,我那處,確實有一處傷痕。
一時間,百口莫辯,我看著他,一個勁的搖頭:[朝玄,聽我解釋好不好?]
朝玄的聲音很冷,他看著我,眼眶通紅,他的劍始終對著我:[鐘樂,你殺害了我宗門上下七十八口人,又哄著我和你做了十年的夫妻,好不好玩啊?玩沒玩夠啊!你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耍。]
[不是我!朝玄,我這幾天一直在被刺殺!他們想抓我回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上前一步,還想向他解釋,可他的劍,卻向我刺過來。
那劍刺穿了我整隻手掌,深可見骨。
朝玄,要殺我。僅僅隻是因為別人幾句話。
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不受控製。
[朝玄,你。]
我的話還未說完,四麵八方湧現出很多魔域的使者,他們高呼:[保護魔域魔女!]
那些來刺殺我的人,頃刻間,成了來護我的人。
朝玄的劍拔出,血液噴湧而出,濺在他潔白的衣袍上。
漫天血色裏,我想起曾經問過朝玄,我問他:[朝玄,你為何這般努力的練劍?]
當時,他捏了下我的臉,目光堅定,他說:[鐘樂,我護不住他們,但是從此以後,我會護好你的!誰若是傷你,我必叫他百倍奉還!]
朝玄走後,三天內,大大小小十次刺殺,我靈力耗盡,以為堅持到他回來就好了。
我看著被他用劍刺穿的手掌,笑出了聲,可最終,是他傷了我。
我的小腹開始隱隱作痛,我看了一眼對我笑得一臉得意的靈止,好似聽到她在說:[鐘樂,你輸了。]
我靈力耗盡,堅持至今已是極限,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我看著朝玄的背影喃喃道:[朝玄,我們有孩子了。]
2
朝玄曾經一直想要一個孩子。
我是魔域魔女,我一直不知道,我此生,是否有機會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入魔域時,我就灌下了極寒的湯藥。
更甚至,從小廝殺,泡在寒潭裏。
這樣一副身體,孕育孩子及其困難。
就連大夫都說:[姑娘,你此生再難有孕,放棄吧!]
我本也放棄了的,直到我與朝玄在人間市集走散。
我找他時,他正怔怔的看著不遠處的一家三口,我問他:[夫君,你在看什麼?]
他笑著將我攬進懷裏,難得感慨:[鐘樂,你說,如果我們也有一個孩子,是不是會像他們一樣啊!]
我看著他眼中羨慕的神情,也動了心思。
我與朝玄,皆是無父無母,自幼流浪之人。
我與他最大的不同,就是我被迫入了魔域,而他被仙門帶走。
我叛逃出魔域,而朝玄如今,也是無家可歸。
他的恨意,貫穿了生活的始終,我剛把他撿回家時,他身受重傷,哪怕如此,心心念念的還是複仇,他日夜從夢中驚醒,從未睡過一個好覺。
我總是在想,或許有了孩子,朝玄的恨意就不會再那麼強烈,或許我們就可以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為了治好我的身體,我那麼怕苦的人,還是會喝苦的讓人留眼淚的湯藥 ;
更甚至,被治療寒症的針紮的手臂青紫。
那個時候,一向沉默寡言,情緒極少外露的朝玄難得紅了眼眶,他看著我的手臂道:[鐘樂,聽話,我們不要孩子!我有你就夠了。]
我知道朝玄對孩子的喜愛,怎麼會就此作罷。
我養了十年的身體,終於養好了。
發現懷孕那天,我的手輕輕放置在小腹處,本想立刻告訴朝玄這個消息的。
可惜,等我回去時,隻看到了拿著劍要出去找他師妹的朝玄。
朝玄說:[鐘樂,等我回來!]
好,我等他。
我等到他了,可如今,他要殺我。
僅僅隻是因為魔域做的一場局,他就不信我了。
朝玄還不知道我們有孩子了。
我們期盼已久的孩子。
3
我再次有意識時,是被囚禁在了特質的地牢,這裏沒有辦法使用靈力。
我渾身上下疼的厲害。
這裏不是魔域,朝玄殺了那些魔域的人,卻沒有殺我。
我被他帶回來,囚禁了起來。
一連數日,我都再沒有見過朝玄。
我想,他本來是要殺了我的,可他為何沒殺?
地牢裏沒有光,四周黑暗一片,朝玄知道,我最怕黑了,可他如今,已經不願再管我了,甚至,他想要我死。
我看著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苦笑出聲。
哪怕朝玄知道了我是魔域魔女,哪怕此刻他誤會我,我也不想放棄這個孩子!
我不知道我又在地牢待了多久,這期間,我曾拚力想要逃出去,可最終卻一定會被地牢的禁製所傷。
又一次被禁製衝擊回來後,我倒在地上,吐了口血。
耳邊,是靈止的戲笑聲。
那聲音裏,滿是嘲諷之意,聽的人很是不適。
她說:「鐘樂,你可真是狼狽啊!」
我戒備的看著她,捂住了肚子,一步步後退。
「靈止,你來做什麼?我要見朝玄!」
靈止盯著我的肚子,嘴角上揚,緩緩搖了搖頭:「鐘樂,你以為朝玄還會願意見你嗎?」
「你不會以為你封閉靈力,魔域就找不到你吧?鐘樂,你真是太天真了!哈哈哈哈。」
「不敢說,畢竟還是讓你們找了十年!」我反諷道。
靈止那張巴掌大的、看上去格外清純可人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陰狠,她手中的鞭子揚起,最終狠狠打在了我的肩膀上。
「賤人,若不是他叫我留你性命,我早就拿你去丟了蟒蛇!」
他?
他是誰?朝玄嗎?
我勉強穩住身子,卻還是猛的咳出了一口血。
「不過,無所謂,鐘樂,等你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我就將你丟給他!你們二人不睦,當了那麼多年的死對頭,到了他手裏,你恐怕生不如死!珍惜你最後的時間吧!」
我的思緒被打斷,靈止在打我肚子裏孩子的主意!
許是察覺到我戒備的目光,她哼笑了一聲:「鐘樂,我對朝玄說,他師傅臨死之時,將我托付給了他!叫他娶我!他那麼一個師命大過天的人,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你肚子裏這個孽種,出生就要管我叫娘!哈哈哈哈。」
「這小師妹的身份,是真的好用的很啊!不枉費我當初在那個宗門隱藏十年!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二十年前,靈止曾被派入朝玄所在的宗門,她的任務,是在取得所有人信任後,滅門。
可她偏偏愛上了朝玄。
那一日,外出遊曆的朝玄逃過一劫。
大概我與朝玄是孽緣吧。
我叛逃出魔域不久,就遇到了四處尋仇身受重傷的朝玄。
她的話被我全力的一擊打斷。
我的靈力被限製,卻在這幾日磨出一把鋒利的石刀。
那刀傷在了她的臉上,她大概沒能想到,到了這種時刻,我還有反擊的能力,她勃然大怒:「鐘樂,你找死!」
她手上的鞭子再次向我抽來,我抬手接了過來,不顧被抽爛的手心,我狠狠的瞪著她:「靈止,嫁給朝玄,你異想天開!從來都隻有我不要的東西,還沒有別人在我這裏搶東西的先例,你打我孩子的主意,試試看啊!」
「有膽子,你就殺了我!隻是,若是壞了他的計劃,就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命在了!」
她說的他,必定是魔域左護法,錦南,我的死對頭。
但是此刻,搬出他,顯然很是好用。
氣氛僵持,許久,魔使的聲音傳入耳中:「魔女,朝玄醒了!」
4
朝玄醒了。
朝玄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我。
他應當是傷的很重。
朝玄的修為,傷到此般地步,實屬罕見。
他站在不遠處,看著我,眉眼淩厲,好似初見一般冷漠。
隻可惜,這次,狼狽的是我。
他盯著我尚在流血的左手,瞳孔微縮,哪怕隻是一刻,我也察覺到了。
他到底還是在乎我的。
哪怕他誤會我殺害了他宗門上下。
我本已冷硬的心再次跳動了起來,我和他,不該如此的。
我率先開了口:「朝玄,你們宗門滅門不是我所為。我是魔域魔女不假,但是十年前,我就已經叛逃出魔域!」
朝玄一步步向我走來,就在我以為,他是要好好和我說時,他骨節分明的手卻掐上了我的脖子。
「鐘樂!你還在騙我!」
他的聲音很冷,透著幾分難言的情緒。
我本不想哭的,我本以為,在魔域,就已經讓我流幹了眼淚。
可原來,不是。
我的眼淚順著眼角,一顆顆滴落在他手上。
想起朝玄曾說,鐘樂,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因我流一滴淚。
他食言了。
朝玄,我真的好疼啊!你知不知道啊!
被靈止派來的人追殺的時候,不敢泄露靈力,隻怕會被抓回魔域。
被你拿著劍刺穿手心到時候,我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那麼多的委屈,此刻,我再也沒有了傾訴的心情。
我拿著手上的石刀刺入他的肩膀,我聽見我的嘶吼:「朝玄,你早前說過,誰敢傷我,必叫他百倍奉還。如今,你忘記了,我幫你回憶一下!」
「不可理喻!鐘樂!你一直是這種人,我隻恨我早些年沒有看清你!」他的眼中滿是怒火,他大概是想和我吵架的。
我不可理喻?若不是如此,我在魔域根本活不下去。
我嗬嗬笑出聲,我掃了眼他抓我脖子的手:「要殺我?動手啊?還等什麼!」
「朝玄,殺了我啊!一屍兩命,你就高興了!」
我想我紅著眼眶衝他嘶吼的樣子,一定可憐極了,就像那些被父母丟棄,遇到危險,隻會嘶吼的孩子一般。
朝玄抓著我脖頸的手開始顫抖。
在她身後幸災樂禍的靈止適時開口道:「師兄,她承認了!你不要再問了!」
「她哪裏有孩子啊!她是魔域魔女,她慣會說謊的!」
「她之前可是騙了你十年啊!」
「她就是逗著你玩的!」
朝玄的眼神再度堅定,他自嘲的笑了笑,緩緩搖了搖頭:「鐘樂,你就是一個騙子。」
是,我是一個騙子,我初次見他,就在騙他。
但是愛他這點,不是。
5
我與朝玄初見,他一身修仙門派弟子服,身姿挺拔,背著一把劍,一副仙衣鶴骨的樣子。
他給路邊哭鬧的小孩買了糖葫蘆,我當著他的麵,搶走了那小孩的糖葫蘆。
看那小孩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不算,還把朝玄這個冷麵人給氣得紅了眼。
我咬著糖葫蘆,蠻不在乎的問他:「喂,你不會也要和他一起哭吧?」
我是故意的。
當時我剛剛叛逃出魔域,隻想找個人耍弄,一臉正人君子樣子的朝玄自然成了我的目標。
當時,如果知道他是青鬆派唯一的幸存大弟子的話,我想我不會接近他,可惜,我不知道。
我纏著他一個月。
騙他說我是孤女,日日給他闖禍,更甚至,半夜爬他的床,逼他陪我喝酒,我隻想惹怒他,可他脾氣好得很,一直未曾動怒。
朝玄給過我錢,他說,他要去尋仇,叫我不要跟著他。
可我跟定了他。
一個古板嚴肅的小老頭,說教人的功夫及其厲害。
這是我當時對他的評價。
中途我也膩過。
我本來已經放過了他的,可在一日我未歸時,朝玄將正在欺負小孩的我領了回去。
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麵,他說:「鐘樂,我們回家!」
他說:「鐘樂,以後記得回家吃飯,不要那麼貪玩。」
他說:「鐘樂,我在家裏等你。」
家。
朝玄說家。
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一個籬笆小院,兩間小屋。
這樣一個地方,朝玄說是家。
我問他:「朝玄,什麼是家?」
他回頭對我笑了笑:「鐘樂,有人在的地方。」
我哦了一聲。
不甚理解。
朝玄卻說:「鐘樂,你和我都在的地方,就是家。」
這之後,我看著朝玄練劍,看著朝玄四處奔波尋仇,看著他夜半驚醒,聽他訴說過往。
我默默陪著他,十年。
我愛他。
我愛上他了。
在他說家那一刻。
6
朝玄大概是要殺我的。
他不信我。
可那日,他忽然鬆開了抓我脖子的手,然後,他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臨走時,他說:「鐘樂,我會親手。殺掉你的。」
很可笑,他愛我,卻不信我。
那日,靈止留下了一個怨毒的眼神,追著朝玄出去了。
靈止不會放過我的。
我的肚子一直很疼,我撫摸著肚子在想我該如何保下這個孩子。
我到底還有什麼籌碼,值得靈止和我交易。
這幾日,我的精神高度緊繃,終於到了我的極限,我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出了地牢。
不知為何,靈止竟願意將我放出。
不過晚間,我就知道為何了。
夜涼如水。
我被吵醒時,靈止和朝玄站在不遠處。
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他手上拿著看診用的醫藥箱。
我的手護在肚子上,戒備的看著不遠處的三人。
隻要是靈止帶來的人,我皆信不過。
況且,靈止不會想留下這個孩子。
我與朝玄的孩子,朝玄看到他,必定會想到我。
靈止又怎麼會留下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我狠狠的瞪著他們:「朝玄,靈止,你們做什麼?」
「師兄,我知道你在乎血脈親情,這魔女說她懷了你的孩子,哪怕不知真假,你必定也會顧念幾分。」
靈止跟在朝玄身後,看上去一副溫柔和善的樣子。
當真應了那句知人知麵不知心。
朝玄看著我,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好似我是個陌生人。
靈止還在說話:「師兄,我今日就請來了城中有名的醫修。我們檢查一番,就知道她有沒有在說謊!」
「若是她說謊,我們也不用再手下留情!」
她說這話時,眼底閃過一絲怨毒。
我嗬嗬笑了一聲,砸了周圍能砸的一切,阻止那個醫修上前。
靈止找來的醫修,自然她說什麼是什麼。
朝玄的手一揮,我被他用術法輕鬆壓製在床榻上,絲毫動彈不得。
朝玄背對著我,我再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嘶吼道:「朝玄,你為何不信我!」
「你那個師妹。」才是現在的魔域聖女啊!是她滅了你全宗門上下!
我的話被禁錮在喉嚨裏,我再發不出聲音。
時間變得如斯漫長。
那醫修將手搭在了我的手腕處。
我聽見他說:「這位公子,這位姑娘確實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