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十二年夏。
桂隴州,桂中城。
程素年未著官服,打扮成一個普通商販模樣,獨自穿行城西偏僻處。
一連穿過好幾條巷道,或遠或近跟在身後的人還未被甩脫。
程素年借著和路經的百姓問路,回頭去看。
那幾人驚慌失措飛快躲避,其中一人躲藏不及,在轉角處飛出一抹青色衣角。衣擺繡三道暗紅色織帶,是縣衙的衙役。三腳貓的功夫處處都是破綻。
程素年掃了一眼前方巷子,心生一計。往前疾行至拐角處,趁那幾個衙役一時追不上的功夫,縱身翻越一旁院牆。
一牆之隔的外頭,沒一會兒果然跟上淩亂慌張的腳步聲。
“人呢?!”
“剛才還在這兒呢!”
“你們怎麼回事?四雙眼睛都看不住一個人?!那可是京城來的大官,在朝堂上跺跺腳都能要人落腦袋的!知州大人的官階還沒他高呢!他要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又或者在城裏吃人,咱們幾個連著家裏人都得完蛋!”
“找!快找!”
腳步聲很快分散開,往遠處去。
破落無人的庭院中,程素年靠著院牆,因一句“吃人”而微挑的眉毛落下。想來昭安侯在京城散播的關於他的謠言,已先他一步到了桂隴州。
什麼妖怪所生,什麼以妖術蠱惑討陛下歡心,又什麼月圓月必要吃人,最喜忠良的血......
“簡直荒唐。”
程素年嗤笑,不自覺伸手入懷。在觸到懷中銅鏡時,眉眼間浮上了幾分柔和。他低垂視線,取出銅鏡,細細端詳。
銅鏡圓五寸五,是程素年的恩師陸君笑親手所鑄,也是陸君笑的遺物。
三年前,陸君笑當眾自刎明誌,死前要他在鏡上歃血立誓,務必照顧好遺孤陸方清。程素年敬重恩師,自然不推脫。沾染了師徒血的銅鏡,就這麼到了他的手裏頭。
程素年隨身攜帶這塊銅鏡,已有三年,從無異樣。
直到三天前,這銅鏡有了些古怪。
當夜他被金佛失竊案困在撫山寺。鬱鬱不得解中,習慣性在鏡上提筆書寫,與或許殘留在鏡中的恩師亡魂傾訴。
寫著寫著,在他的字後,突然出現東倒西歪的殘缺字。
有個自稱“李輕歌”的,跟在他的後頭寫字。言語之間略顯輕狂,但對寺內的金佛失竊案有自己的看法,讓他暗中把安置過金佛像的底座塗黑,再以黑布圍擋,告訴寺中所有人,隻要盜賊觸摸底座,將被底座粘死,除非斬手不能離開。
當夜這詐人心的一計,順順利利助程素年揪出了偷盜金佛的案犯。
可在那之後,“李輕歌”再沒在程素年的銅鏡上出現過。
程素年想,李輕歌或許是撫山寺裏的蜉蝣修成的精怪,隻有一天壽命。可歎他覺得與它相見恨晚,相交甚歡,還想要引為摯友。
程素年惋惜摩挲銅鏡,“明明是這般聰慧之人,難道真是天妒英才?”
“聰慧?”
身後上方,落下一聲輕嗤。
程素年一驚,往前兩步後倏地轉身,一手握住了別在身後的長簫。看清蹲在院牆上的人的同時,瞳仁驀地緊縮。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