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年夜飯,一家人齊聚奶奶家。
吃飯時我媽忽然來了句。
“你們看我女兒那樣,像不像老家農村的豬進食?”
1.
我媽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隨即屋內爆發前所未有的歡樂笑聲。
“你別說啊曉麗,你女兒這樣,挺像我家小時候養那頭豬的!”
“對對對,我還記得是個白底黑花的老母豬,當時還下了十個小豬仔呢!我看你閨女啊,也是個能生的料!”
聽著親戚們好像侮辱一般的調侃,我媽不覺有他,跟著親戚的話附和。
“說歸說,你們說她那樣的能有人要麼?到時候啊,我看想給人生都沒機會!”
“哈哈哈,曉麗,瞧你這話說的!”
本來沉靜的氛圍忽然變得輕鬆起來。
我媽,這個氣氛的主要調動者,仿佛是舞台上的主角,昂著頭等著接受大家的誇讚。
我停下手中扒飯的動作,盯著我媽沒說話。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忽然變得索然無味。
“你們看你們看,我說兩句這孩子還不吃了,從小到大就這樣!開不起玩笑,跟她親媽還認真上了!”
我媽手上還拿著剛夾完五花肉的筷子。
油乎乎的尖端對著我,像是攝像頭一樣,把我此刻的窘迫,不適全部放大給觀眾看。
“說完了麼?”
我的聲音變得有些冰冷,相信我媽已經聽出來了,可她並不在乎。
“瞧我這閨女,說她兩句跟自己媽這個態度,說不了說不了,大家快吃飯吧!”
被我媽這麼一說,桌上的其他親戚看向我的目光都帶著些許探究。
仿佛在說我怎麼這麼不孝順,開個玩笑還斤斤計較。
我想說我媽不是隻開過這一個玩笑。
從小到大,隻要是家族聚會,我媽必定用我的缺點吸引別人注意。
也許比喻不恰當,但我媽就像是皇帝後宮爭寵的妃子一樣,一點要把別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才罷休。
她享受別人目光集中的感覺,卻把我當成話題的犧牲品。
越想我越氣,嘴裏還沒嚼完的米飯像是蠟燭一樣毫無味道。
放下筷子,我從飯桌上退出來,回到裏屋臥室。
“哎!這孩子,去哪啊?你們看我也沒說什麼,還生氣了!”
“嬸子,你別跟孩子一般見識,現在小孩都這樣,內心脆弱的很,我在家跟我孩子也什麼都不敢說!”
“對對,吃飯吃飯!”
餐廳又恢複一片和諧。
而我媽,也因為用我做話題,打開了其他親戚的話匣。
這幫親戚,有的一年見不上幾麵,有了我媽的帶動,開始圍繞著孩子的話題沒完沒了的吐槽。
在裏屋待了沒幾分鐘,臥室門忽然被人敲響。
“小婭,我能進來麼?”
2.
聽聲是大爺家的堂姐。
我跟她關係一般,她三年前去了國外工作,今年才回來見上一麵。
不知道她過來的目的,出於禮貌,我還是打開了臥室門。
“沒打擾你吧小婭。”
堂姐笑了一下,進來後輕輕帶上了門。
“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想著過來看看你。”
她的眼神很真誠,不像是說假。
我忽然感覺一陣心酸。
被自己親媽調侃,被親戚們聯合嘲笑。
而這個算不上多親近的堂姐,反而是第一個安慰我的人。
“沒事,我緩一會就好了,你去吃飯吧姐。”
我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帶著她也不開心。
“小婭,我對嬸嬸了解的不多,但她好歹是你媽,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這麼好的日子,別因為這兩句話鬧得不愉快,跟姐出去吃飯吧。”
堂姐能說出刀子嘴豆腐心,我就知道她對我媽確實了解的不深。
不過人家過來安慰我一通,我不好撫了她的麵子。
猶豫片刻,我還是點點頭跟著她走出臥室。
還沒等到餐桌前,我媽瞄了我一眼,忽然來了句:“於婭,你還挺勢利眼,知道咱家就你堂姐最有出息,我跟你說,咱家可沒錢送你出國,別到時候哭著鬧著不讓人安生!年都過不好!”
說完這些,她轉頭麵向周圍一圈親戚接著說道:“你們都不知道,我這個女兒,賊不講理!隻要她有要求你不應允,就哭爹喊娘砸東西,不達成目的不罷休,我都整不了她!”
“是麼曉麗,以前沒感覺你家小婭這麼不懂事啊?”
“孩子大了,難管了,誰的話她都不聽了!”
“哎呦,那可真委屈你了曉麗,這些年你一個人帶她挺辛苦的吧?”
“誰說不是呢,眼看這麼大人了,還是不懂事。”
說著我媽裝模作樣抹了把眼淚。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她根本眼睛都沒紅,就是裝樣子給人看呢。
我承認自從我爸去世,她一個人帶我不容易。
可那時我已經大三,她也隻供了我一年的學費。
平時開銷,生活費都是我兼職掙的。
況且我已經工作幾年,每年不說多,再困難都得給她轉小幾萬,生怕她過得窘迫。
如今在她嘴裏,我不僅一事無成,像是還要靠她養活一樣!
“媽,你能不能別在這亂說了!”
麵對著自己親媽無端的指責,還有周圍親戚不善的目光,就算鐵人也不能毫無波動。
我感覺自己血都快湧到腦袋頂上了。
偏偏她是我親媽,我不能打不能罵。
要是陌生人,我可以當沒聽見,我也可以爭個三天三夜。
對自己媽,我就連說一句重話,都像是要天打雷劈一般。
果然,我喊出這句後,先出聲的卻是姑姑。
“小婭,大過年的!你怎麼跟你媽說話呢?!”
緊接著是大娘。
“就是!你媽一個人帶你多不容易!就算有什麼疏漏,你也不能當著這麼多人麵跟你媽發火,你要這麼不懂事,大娘可要說你了啊!”
親戚們一句接著一句,平時見不到半點關心,到了高人一等當老師的時候,都站出來向著我媽說話。
也許我媽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每次都拿我做噱頭。
我被人教育的時候,她正可以趁虛而出,反襯出自己的委屈。
“行了,大家別說了,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小婭是我姑娘,真要出點啥事,我心裏也不是滋味,她說兩句就說兩句吧,我不往心裏去就是了。”
我媽不知從哪掏出塊洋蔥。
別人還在批評我沒注意,我看的真切,她往臉上一抹,幾滴眼淚順著眼角就落了下來。
見她落淚,奶奶騰地一下站起身。
“於婭!你真是太不像話了!給你媽跪下!”
3.
奶奶一發話,屋內瞬間安靜下來。
放在平時,她都是不管事的,就算聚會講話,她也是剛開始說幾句,起個吉祥物的作用。
突然喊這麼一句,所有人都下意識抖了一下。
“小婭,沒聽見麼,你奶叫你跪下呢!”
仿佛看熱鬧不嫌事大,姑姑小聲叫了我一句。
我看了她一眼,沒動作。
奶奶已經很不耐煩,桌子被她拍的砰砰響。
“於婭!你能不能聽懂人話?!”
她抄起拐棍,隔著一桌子人直接朝我腦門上戳。
我被戳的後退一步,感覺腦門已經紅了。
“媽,你別生氣,都怪我,沒管好我這閨女,我也是平時工作太忙,實在沒空教育她,都是我的錯!”
我媽捂著臉,一抽一抽發抖。
幾個女性長輩圍著她安慰,男性長輩都一水怒視著我。
麵對眼前一言難盡的場麵,我實在想不到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隻是說了一句話,甚至都沒反駁我媽說的那些,隻是讓她少說我而已,就這麼一句話!至於這幫人鬧這麼大動靜麼!
“媽的這孩子,傻了一樣!”
大爺忽然站起身,照著我後腿踹了一腳。
他是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挺起肚子都看不到腳麵,冷不丁踹我這一下,我站不住照慣性撲到桌上。
桌上都是他們吃剩下的廚餘垃圾,我一使勁,帶了好幾個盤子摔到地上。
坐附近的親戚立馬從座位上彈起,生怕臟東西碰到自己身上。
“小婭,你幹什麼!你說你,就不能讓人省省心!對你媽不孝順,還把桌子弄成這樣!這年你能不能讓人過消停了?!”
滿手的油汙我沒去清理,頭發上還沾了一點肉沫。
今早剛洗的澡,我現在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油糊住了。
可我依舊不覺得自己有錯。
“這能怪我?!”
我都要被氣笑了。
這幫親戚,站在道德的製高點指責誰呢?就知道跟我媽屁股後麵起哄,一點真相都不了解,全都隻過個嘴癮!
怎麼了?大過年的,跟著我媽罵我兩句很得勁麼?
“不怪你怪誰?!這孩子!不知道跟誰學的,成這副德行了!要不是今個你媽在,我非得替她好好教訓教訓你!”
姑姑白了我一眼,接著安慰我媽。
“曉麗,你別難受,你家於婭以後對你不好就找我,我讓我兒子養活你!”
“對!我閨女也行!比你家白眼狼強多了!”
“好好,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再咋說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能不管,我現在把桌子收拾了,大家接著吃飯。”
我媽剛要蹲地上撿盤子碎片,又一拐棍打到了我的腦袋上。
“於婭!你好意思在那看著你媽收拾?!自己整的爛攤子自己處理!”
4.
喊完這句,奶奶像是徹底放棄我一般,坐回座位,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在家也不幹活,傷了自己怎麼辦?還是我撿吧。”
我媽可憐兮兮呢喃了一句,再次成功引起其他人的同情。
嫂子接過我媽手上的碎瓷片,一甩丟在我腳邊。
“曉麗,你不能再慣孩子了,都成什麼樣了?”
安慰完我媽,她瞪我一眼。
“於婭,你不收拾完,我們就一起陪你等著!看你好不好意思!”
外麵是轟鳴的鞭炮聲,而我家屋內,隻有一群比陌生人還冷漠的親戚們。
咬咬牙,我認命蹲地上收拾一片狼藉的盤子和剩菜。
此刻我媽如願以償,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就連我奶,都給她塞了個紅包讓她放寬心。
“我幫你收拾吧。”
堂姐蹲到我身邊,給我遞過來一雙手套。
我晃了晃自己的手,表示戴不戴手套對我意義已經不大。
表姐默默無言,寬慰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等地上收拾完,我已經不被允許坐到桌邊,隻能委在小板凳上,等我媽吃完一起回家。
餐桌上親戚們的話題已經從孩子轉移到各自身上。
“曉麗,你今個來我就發現了,你帶的項鏈挺好啊,是金的不?”
“是,我......”
我媽話說了一半忽然止住了。
順著她們的話題看過去,頓時我就了然了。
今個我媽帶到奶奶家的項鏈,是我年前剛給她買的。
她為了跟人顯擺,特意帶上過來吃飯。
可剛才聯合親戚對我一頓諷刺,真要說這項鏈是我送的,像在打自己臉一樣。
用腳趾頭想我都知道,我媽肯定得找借口打岔過去。
我不能讓她如願。
我是想明白了,一味地忍讓換不來什麼,隻有不斷的得寸進尺而已。
還不如找準時機反擊,反正她都沒把我當女兒疼,我像個大冤種事事都為她著想幹什麼?
“媽,我記得你說你項鏈是找人幫你買的,原價八千,到手才三千多,大姑真喜歡的話,你幫她帶一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