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高亢的聲音十分具有穿破力，以至於錄音機裏麵小女孩的哭求聲都顯得那麼無力。

逼仄的小屋內，含淚做報道的主持人聲音一哽，大家頓時噤若鵪蟬。

小房子彌漫著詭異的靜，隻有主持人麵前的屏幕不斷刷出彈幕。

「我靠，原來不是找到被拐小孩，是爹媽自己遺棄不要賣的啊！」

「瑪德，剛才老子沒哭，聽到錄音機裏麵小女孩哭得沙啞的喊爸爸媽媽，老子一米八的漢子哭成狗，好特麼心酸。」

「看看這小房子，再對比親爹媽的穿著，小的時候不要，長大了就找回來，裏麵是什麼用意，我表示嗬嗬。」

「還不是找回來養老唄，看到桌上那袋錢了沒？十萬塊錢換個家生奴，真惡心！」

彈幕罵聲一片。

桌上用黑色塑料袋裝著的十萬塊錢猶如響亮的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宋建國和秦雅麗臉上。

秦雅麗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水，眼睛卻是毒恨地看著我。

我也直視著她。

時空好像逆轉，二十二年前，我還是四歲的時候，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抓著她的衣角，嘴裏哭喊著媽媽別不要我。

她眼裏充滿了毒恨，臉上尖酸刻薄，狠狠地把我拍開，我的手瞬間紅腫。

不知道是我當初的手紅還是她現在的臉紅。

但疼我卻是刻骨銘心記了一輩子！

主持人手忙腳亂地拿起話筒來補救：

「大家別激動，雖然......但孩子怎麼說也是媽媽懷胎十月辛苦生出來的，俗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他們才是血脈至親啊。」

秦雅麗趁機拍腿，一邊比劃著一邊大哭：

「對啊，我當時懷你遭老罪了，生你哥都沒那麼疼，那麼大一個肚子，還是醫生使勁按，我的肚子被按得像個癟氣的氣球，才把你生出來。

「我的孩兒啊，我當時躺在產房裏多疼、心裏多害怕啊......那時候家窮，媽實在是迫不得已，才把給你找了個富裕的的人家，我也疼你啊！」

說完，她拉起肚子上的衣服，露出條條橫橫黑色的妊娠紋。

眾人愧疚的神情變為指責。

有人竊竊私語。

「要是家裏窮是情有可原，錄音裏麵說不定是為了讓那家人放心，演給他們看的呢......也不知道是誰錄的。」

2

見賣慘有效，秦雅麗立馬扯著脖子哭嚎。

「對！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疼麼？那個錄音都是演給你養父母看的啊！

「當初你手指蓋大，咱家窮的揭不開鍋，餓的哇哇哭，媽背著你上山挖野菜，孩兒啊，咱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把你送人養啊。」

「後來條件好了，你養父母帶著你搬家了，我們拚盡全力去找，刊登了多少報紙？找了多少家媒體？才好不容易把你找到！這些年，媽是日日盼夜夜盼，盼著咱們一家團聚啊！」

秦雅麗哭得慘，說得真，大家開始譴責地看向我的養父母。

「真是白眼狼，看著像個讀書的人，怎麼連親爹親媽都不要了？果然老人說的沒錯，涼薄多出讀書人。」

媒體裏的一個小年輕憤憤然，走過來撞我的錄音機。

猝不及防被撞，我差點沒抓錄音機，還好養姐接住了。

我的養父母不善言辭，隻是木訥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我。

「娃，別讓他們罵你，你回去吧，跟著他們好好吃飯別再省肉了。」

養母走過來，把我往秦雅麗那邊輕輕地推了推，可是抓著我手卻握得死緊，眼裏更是對我濃烈的不舍。

「這才對嘛，誰有更好的物質條件孩子就跟誰生活。」

媒體裏麵有人拍手稱快。

秦雅麗麵上一喜，就要過來拉我。

嗬。

我扯著養姐，一鼻涕一把淚地跪著爬到秦雅麗身邊。

「嗚嗚，我知道你十月懷胎生我不容易，我對不起你，但是養恩大於生恩啊。」

「芸芸是我養姐，有一次下大雨我回家找你，你把我丟在路邊，如果不是芸芸姐把我背回家，我早就發燒死在路邊了。」

「嗚嗚，我給你磕三個頭，我還你生恩好不好，當初養父養母砸鍋賣鐵到處借錢供我讀書到畢業，沒有養父養母就沒有今天的我，我隻想好好給他們養老。」

「對不起，養恩大於生恩，我給你們磕頭還給你們。」

我拉著養姐一起磕頭，養姐也泣不成聲，養父養母上來抱住我們。

秦雅麗被我架在道德的最高點，生而不養，無異於謀殺。

屋裏的人看著抱作一團哭的我們忍不住動容，主持人悄悄地背過身抹眼淚，被攝像頭拍下。

宋建國和秦雅麗一人被我拉著手，尷尬得無所適從。

攝像頭拍過來的時候，他們就像是強搶別人家孩子的人販子。

想到我那二世祖的親哥，我心裏更是泛起冷意，湊近了秦雅麗，哭道。

「我記得家裏還有一個哥哥，條件好了，哥哥現在肯定年輕有為，但是我養父養母隻有我們兩個女兒啊。」

3

此言一出，彈幕罵聲更加濃厚。

「當初孩子都那麼哀求她了，是她自己不要，現在是非得死給她看才肯放手嗎？」

「我這暴脾氣，有誰知道這對父母是誰，我要連夜給他們家潑糞，太特麼惡心人了！」

「說到哥哥我就想起來了，他們不就是宋記老板嗎？那個年輕有為的兒子好像前些日子開車撞人後逃逸，被撞的人被他拖行了一公裏，上新聞熱搜的那個。」

「我有印象了，好像被判了死刑又改無期了是吧？」

彈幕開始逆轉，討論起了死刑能改無期的操作空間是什麼。

前幾日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屏幕很大，看見的人都開始對宋建國和秦雅麗麵露不善。

現場有人呸道。

「還好孩子不在他們跟前養，養出來危害社會，也不知道這夫妻倆什麼人！」

「對啊，被拖行一公裏那個路人我看到過，說一句血肉模糊不成人樣都不為過。」

「與其拿著十萬塊來搶當初自己遺棄的女兒，不如拿錢好好去補償人家。」

涉及社會人渣，媒體的人不願意錯過熱度，他們的攝像頭轉向秦雅麗。

主持人提取前幾日新聞的關鍵信息。

「秦雅麗女士？關於您兒子拖行路人一公裏被判無期徒刑，您對於不是死刑怎麼看？」

也有人直接拿出了手機拍，看著被人包圍著拍攝的秦雅麗，我心裏說不出的暢快。

被秦雅麗賣的時候我已經有記憶力了。趁著養父養母不注意，我自己循著原路找回家。

第一次是我哥發現了我，他坐在家門口，手上拿著秦雅麗賣我的錢買來的玩具在玩，看見我就撿起石頭來砸我。

我哭著一邊蹲下來喊哥哥不要打我，一邊抱著頭往家裏挪。

見我不走，他更是喊來了一群他的跟班把我丟到外麵的溝裏。

還是養父找過來，跳進溝裏，才把我抱出去，溝裏的水不深，但來往的人卻很少。

如果沒有養父，後果不堪設想。

從新聞裏看到二世祖哥哥被網暴，被送進監獄，我內心沒有一絲不忍，恨不得拍手稱快。

秦雅麗被話筒懟到了嘴裏，她憤恨不已，看到置身事外的我更是氣得牙癢癢的。

她推開主持人的話筒，強牽出一個笑容:

「我兒子五六年前就已經和我們沒有聯係了，他成年了，牛高馬大的，一個人就有我和他爸兩個壯，我們就算想管，又怎麼管得著呢？」

宋建國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操著一口方言道:

「俺們也是老實人啊，俺們開個店小本生意，一直被那個龜娃子要錢，說是賺，其實一直在賠。別看俺們穿得好，其實這是為了接小娃回家找鄰居借的啊！」

「俺們苦，俺們心裏太苦了哇！」

宋建國是很樸實的農民工長相，說到苦的時候，渾濁的雙眼含淚水，像個飽盡風霜的老人，十分可憐。

來報導的人裏麵有剛入行的調解員，見狀，他上前拍了拍宋建國的肩膀，同情道。

「我懂，有些孩子就是天生的壞種，不是你們的錯。」

見機，秦雅麗朝我衝了過來，她推開我養父母，把我拉起來。

「孩子啊，他們不是你的養父母，他們才是人販子！」

「我們當初把你送養的那家人根本不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