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後,江明月恨了我十年。
我處處示好,她隻是冷嗤,“如果你真的想討好我,不如去死。”
我心中刺痛,可大火燃燒的房梁砸向我時,她卻為了救我死了。
死前她躺在我的懷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拂去了我碰她的手。
“宋銘生,如果這輩子沒有遇到你,該有多好......”
葬禮上,江母泣不成聲。
“明月,是為娘的錯,當初就不該逼你嫁給他,如果當初遂了你的願,讓你嫁給顧沉衝,今日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江父含恨瞪著我。
“明月救了你三次,為什麼你永遠隻會給她帶來災禍,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所有人都後悔江明月嫁給了我,連我也是。
最後,我從摘星樓上一躍而下,重回了十年前。
這一次,我決定斬斷與江明月的所有緣分,成全所有人。
1
“宋銘生,你真厲害啊,竟能讓我爹娘以死相逼,非要我嫁給你,你以為娶了我,就能得到幸福麼?”
耳邊是少女嬌媚譏諷的聲音,我恍惚睜眼,愣愣的望著江明月。
她站在我眼前,紅衣束身眉眼不羈,氣質和談吐都與十年後的江明月不同。
這是十八歲的江明月。
我果真回到了十年前。
我強壓著心頭的酸澀,貪婪的盯著她。
“你不想嫁給我,是因為你真正想嫁的人是顧沉衝,對嗎?”
江明月冷嗬,“是又如何,你能成全?”
我認真道:“可以。”
我的父母戰死沙場,護國無憂,皇上許我賜婚聖旨,聖旨上沒寫任何人的名字,我想娶誰都可以。
同樣的,我也可以為任何人求一道賜婚聖旨。
她微怔,隨即氣笑了。
“你用皇上的賜婚聖旨壓我,爹娘也逼我嫁給你,我們成婚是板上釘釘的事,你現在說成全我,怎麼成全?”
“宋銘生,我沒空跟你玩欲擒故縱的遊戲,賜婚聖旨你自己送進宮吧,我在這裏等你。”
說罷,她轉身就靠在了宮牆上。
觸及到她滿眼的嫌惡,我的心像被尖銳的針紮的刺痛。
前世今生我都愛了江明月很多年。
她曾兩次不顧一切的救下我,我誤以為她也在偷偷喜歡我,歡歡喜喜求皇上賜婚,娶了她。
直到她的白月光死後,我才確定,她喜歡的另有其人。
我的十年愛意,是她的十年折磨。
前世我無數次積德行善,以命換命終於求來了江明月重生的機會。
重生前,高僧曾提點過我,“重生後的十二個時辰內,需要完成她的三個遺憾,完成後立即離開。”
“從此公子便與她橋歸橋,路歸路,她不會再因你死在三十歲,你們的餘生各有歸宿。”
“但重生定有代價,公子可得想好了。”
隻要江明月能活著,我不怕任何代價。
我麵見了皇上,為江明月和顧沉衝求來了賜婚聖旨。
我知道江明月的三個遺憾,就記在她的手劄上。
“後悔與宋銘生成婚,後悔沒有反抗父母的安排,後悔沒救下顧沉衝。”
如今,她的第一個遺憾算是圓滿了吧。
我帶著聖旨出宮,遞給了江明月。
她看著我,一副我逼她成婚得逞的鄙夷神情,伸手要打開聖旨。
我卻按下她的手,溫柔的笑,“明日再看吧,會有驚喜。”
江明月看了我一眼,“無聊,今日看明日看,不都是跟你成婚?你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想到能娶我,高興瘋了?”
確實高興。
因為,我終於再見到了活著的你。
我笑了,“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娶你的人,都會很幸福。”
“回府。”她冷嗬了一聲,扭頭就走,如果不是我知道她不喜歡我,我會以為她害羞了。
馬車行駛回府,路上路過熱鬧的花街,我拉開車簾,聽到有不少人道。
“今晚月老臨世,登摘星樓上能看到百年難一遇的流星,相傳能一起看的夫妻,都能相愛相守三生三世呢!”
忽然想起前世,我也聽到這番話,喜滋滋的求江明月帶我去摘星樓。
那時,江明月漂亮嬌媚的臉上帶著譏諷。
“纏我一世還不夠,你還要纏我三生三世?”
“什麼流星傳言,騙人又荒唐的把戲,你一個人上當就夠了,別扯上我。”
那樣冰冷的眼神,哪怕是遙遠的前世,也還是冷得我打了一個哆嗦。
我默默地放下了車簾。
可這一次,江明月卻不鹹不淡開口。
“想去?”
“我今晚可以陪你去摘星樓,成婚後我沒空陪你去祭拜公公婆婆,這便當是賠禮了。”
我詫異的抬頭看向她,意外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江明月一直都這樣,嘴上毒,心卻比誰都柔軟。
明明不愛我,還是豁出了性命救了我三次。
第一次,我遇到山匪搶劫,她為護我右手挨了一刀,從此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就此隕落。
第二次,我感染疫病,九死一生,她攀上高崖找雪蓮救我的命,差點摔斷一條腿。
第三次,皇宮大火,她為了救我,死在了我的麵前。
江明月什麼都好,隻是不愛我。
我知道今日過後,與江明月再無緣分。
哪怕登上摘星樓,看到百年一遇的流星,我們也不會像傳言中那樣長相廝守。
可我還是壓下眼底潮濕的熱意,笑容跟不值錢似的燦爛。
“好啊,我們一起去看流星。”
2
半路有人攔車,是顧沉衝的小廝,說顧沉衝頭疼,想見江明月。
江明月聞言蹙眉,立即翻身下了馬車。
“沉衝身體不適,我要去看看,你先回府吧,晚上摘星樓見。”
我點頭,“好。”
她有些詫異,“你以前不是最介意我去找他嗎?怎麼現在轉性了?”
我張了張口,她又冷笑一聲,“也是,畢竟我們馬上要成婚了,他對你也構不成威脅了。”
她下馬車離開,沒看見我滿眼的失落與苦笑。
其實,我從未阻止過她對顧沉衝的偏愛。
隻是有一次,我跟侯爺他們看見顧沉衝與不少貴婦人有染,後來再一查證,他確實不清白。
我才拚命阻攔江明月跟他有過多交集。
可她一無所知,在他死後更是痛苦了十年。
如果一定要選擇,我寧可看見她和顧沉衝在一起,也不願她受盡折磨,最後為我而死。
我先去了官府,辦好了出城文書,而後才回了侯府。
夫人親自下廚,一大桌子菜全是我愛吃的。
我習慣性的脫下身上的白色狐裘,披到夫人的身上,“天冷,夫人要注意身體。”
夫人看著我,笑的合不攏嘴,“你就是體貼我,快給我看看你與明月的賜婚聖旨,盼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你喊我娘親了。”
侯爺見我身後無人,氣得吹胡子瞪眼。
“那野丫頭又沒陪著你一起回來?賜婚聖旨都下來了,她怎麼還到處亂跑,等她回府,我得好好訓斥她!”
侯爺與夫人真心的關懷,令我心頭泛起酸澀。
父母戰死後,我成了孤兒,侯爺與夫人養我長大,給我愛,給我一切。
我一向乖順,這次,我卻要忤逆他們了。
我望著他們,鄭重道:“侯爺,夫人,我不與郡主成婚了。”
“明日我便下江南,往後我不再二老跟前伺候,二老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夫人一愣,頓時急了,“你爹娘戰死沙場,你從小就在我們跟前長大,侯府才是你的家,你現在走,能去哪啊。”
“是不是明月為了那姓顧的欺負你,所以你不打算跟她成婚了?”
“你千萬別這麼想,她的心裏是有你的,不然也不會豁出性命救了你兩回,每次你生辰,她都會提前許久搜羅各式各樣的寶物,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明月的,你一個大男人,不顧一切學廚藝,學穴位,日日為她按穴位緩解手疼,你們若成婚,定會幸福圓滿!”
“何況那姓顧的明顯是花花公子,明月若真的嫁了他還有活路?你千萬不要賭氣離開啊!”
前世,他們也是這麼勸我的。
最後我喪妻,他們喪女,所有人都後悔終身。
我輕聲開解。
“夫人,強扭的瓜不甜,明月的意中人不是我,我實在不該強迫她娶我。”
“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她和我成親了,但她不肯見我,每日在院裏鬱鬱寡歡,熬出了一身傷,我給她熬的粥她不肯喝,生病也不肯讓我照顧,她說我帶給她的痛苦大於幸福,她甚至為了救我,死在了三十歲。”
說到這,我的心痛到難以呼吸。
夫人愣住了,“這......但這也是隻是一個夢,銘生,明月不會的。”
我吸了吸鼻子,勉強擠出一抹笑意。
“侯爺,夫人,夢是預告,我想她可以不嫁給我,我們可以不是夫妻,但我,要她長命百歲。”
“而且她雖身份尊貴,卻有太多事身不由己,可我想至少成婚的事,該讓她自己抉擇。”
我跪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我已拿到出城文書,求侯爺與夫人成全我吧,您二位的的養育之恩,銘生永世不忘,當湧泉相報。”
侯爺抿唇,扶我起身。
夫人抹著淚水,拿出許多銀票塞到我的手上。
“既然是你決定好的事,我便依你,可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永寧侯府永遠是你的家。”
我心頭酸澀,拱手行禮,“多謝夫人。”
隻要我與江明月斬斷緣分,前世的悲劇便不會再上演,她會長命百歲,老侯爺與夫人不會傷心欲絕,恨我入骨。
這一世,大家都會圓滿的。
江明月手劄上的第二個遺憾,應該,也算是完成了吧。
我必須在十二個時辰內完成她三個遺憾,還有最後一個遺憾要完成,會順利嗎?
晚上,我去了摘星台。
到處都是成雙入對的夫妻,來求長相廝守的命運。
“宋銘生。”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我頓時歡喜的轉身看去,卻隻瞧見了江明月難看的臉色。
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睛裏有盛怒之下的戾紅。
“你明知我最厭惡仗勢欺人的人,我不過是沒陪你回府,你便在我爹娘麵前挑撥,讓他們大肆羞辱沉衝,他如今想不開服毒自盡了,你可滿意了?”
3
我臉色陡然發白。
前世因為我與江明月成了婚,顧沉衝想不開,所以在一個月後服蠱毒自殺了,江明月沒有找到相配的血為他解蠱,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咽氣。
她為此徹底恨上我,直至她死的那一刻也恨我。
可今生,我並沒有與她成婚,顧沉衝怎麼還會自殺呢。
我原本還在想,該怎麼完成她的第三個願望。
如今,竟送上來了。
我看著她,“所以,你是來找我拿血,解蠱毒的嗎?”
聞言,江明月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更是陰冷的開口。
“你以為我不敢嗎,你害得沉衝受辱服毒,本就該贖罪。”
她抓著我去了顧沉衝的府邸。
顧沉衝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郎中掏出匕首,在我的胳膊上劃上一刀,胳膊傳來細密的疼痛感,我悶哼一聲。
郎中欣喜道:“蠱毒有反應,公子的血確實匹配。”
“但是救人需要公子的心頭血,不知道公子的身子骨撐不撐得住?”
“不行!”江明月臉色一變,眉頭緊蹙,“取了心頭血的人相當於丟掉半條命,他受不住,其他的血不行嗎?”
郎中十分為難,“其他的血效果不大,如果郡主不肯,那就要做好準備了。”
“取心頭血的公子不會死,但中蠱毒的公子,是必死無疑。”
江明月抿緊了薄唇,目光落在顧沉衝的身上。
我瞧出了她的心疼,看向郎中道:“我願意救他,你取吧。”
郎中看向江明月,“可是,會大損身體元氣。”
我卻笑了:“沒關係的,養養就好了,救人要緊。”
江明月死死的盯著我,最後她擰著眉,撕下身上白袍的一角,蒙住了我的眼。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我定會補償你。”
她走後,郎中開始為我取血。
刀入皮肉,每刺進去一分疼痛感便清晰一分,我忽然想起與江明月的過往。
我八歲父母雙亡,被世家子弟欺負,他們說我沒爹沒娘,也沒有人撐腰。
江明月幫我打跑了他們,緊緊的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她真的說到做到。
即便斷氣前,她也始終護著我。
我沒有辦法不愛她。
可我知道,從重生開始,我必須不惜一切,斬斷與她的緣分。
心頭血取出,溫熱的鮮血也不斷從嘴角湧出,我痛得昏厥在地,隱約間想起了她前世說的最後一句。
“宋銘生,如果這輩子沒有遇到你,該有多好......”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虛弱的笑了,“明月,這一世,我就不纏著你了。”
再醒過來時,天光大亮,我被安置在隔壁的廂房。
巨大的絞痛感從心口處傳來,周圍空無一人,我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我往窗外看,快到巳時了,我該走了。
窗外傳來婢女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昨晚上是百年一遇的流星,你們都看見了嗎?”
“看見了,真的好美啊,聽說有情人一起看,還能終生廝守白頭偕老呢!”
聽著她們滿足的聲音,我忍不住遺憾。
好可惜啊,那麼美的流星,還是錯過了。
不久後,江明月端了一碗吃食,推門進來。
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禦膳房做的佛跳牆。
恍惚一瞬,我沒想到她還記得。
江明月凝視著我,語氣久違的柔和。
“心口還疼麼?要不要請太醫瞧一瞧,他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多虧了你。”
我點頭,“好。”
似乎是見我臉色慘白,她的眉頭始終不展,“我昨日話說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但是沉衝是無辜的,我們兩個的事你不該把他牽扯進來,以後不要再告狀了。”
聽見她的話,我心頭有些酸澀。
卻沒再像前世那樣委屈的解釋,隻是扯唇微笑。
“嗯,不會有下次了。”
江明月替我捏了捏被子。
“昨夜沒能陪你看到流星,成婚後我陪你回門吧,我記得你喜歡江南,回門後一塊去江南瞧瞧。”
我一怔,卻淺笑著開口,“不用了。”
“你不用為了昨晚的事補償我,是我自己要救顧公子的。”
江明月愣了一下,眸中情緒翻騰。
“我已經安排好了五日後出城的馬車,等你休養好,我們便出發。”
我定定的望著江明月,沒再說話。
她端著碗,手似乎抖得厲害。
她的手曾傷極筋脈,每逢陰雨天就疼。
就如此刻,僅僅隻是端盤吃食,都那樣費力。
鼻頭泛起酸澀,我心疼的問:“為了救我變成這樣,你後悔嗎?”
江明月眉目平靜。
“沒什麼可後悔的,換做旁人,我也會救。”
我眸色黯然,聲音越發的輕。
“那次我感染疫病,你攀高崖采雪蓮,換做旁人你也這麼做嗎?”
“嗯。”
果然沒什麼特殊的。
我的眼中蓄起了淚水,卻努力擠出笑容來。
“明月,謝謝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我從小沒有父母,太渴望有個家了,所以才會強迫你娶我。”
“我的任性一定讓你很苦惱,備受煎熬吧?”
可從今日開始,不會再這樣了。
她不需要再拋棄心上人,被迫跟我成婚。
也不會跟我彼此折磨十年,更不會因我死在三十歲。
這一世,她會好好的。
我好像看見江明月有些慌亂,她開口想要說什麼,卻被匆匆趕來的小廝打斷。
“郡主,我家公子醒過來了,他著急尋你,怎麼都不肯吃東西,您快去看看吧!”
江明月漂亮的臉上頓時有了笑意,看了我一眼起身要走。
“等我回來。”
“明月,”我叫住了她,臉上綻開了溫柔的笑容,“對不起,還有,祝你此後一生順遂,長命百歲。”
江明月甚是詫異,莫名不安,“好端端說這種話,我隻是去看看沉衝,很快就回來,你先吃東西,等我回來,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她轉身離開。
離巳時沒多久了,我起身下床了。
郎中來給我瞧病,還給我開了藥。
我感激笑道:“藥我會好好吃的,多謝大夫,也請您幫我轉告郡主,我下江南了,請她珍重,勿念。”
等江明月見完顧沉衝後,便急忙往廂房處趕。
屋內卻不見人影,她找人來問,“他身體還沒好,去哪了?”
下人尚未回答,侍衛卻著急忙慌的趕來。
“郡主不好了,出城的路上有山匪劫道,遇事的老百姓挨了一刀都還活著,隻有剛剛被取了心頭血的宋公子——失血多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