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源拿下諾貝爾醫學獎的那天,高調宣布了和秘書阮玉的婚訊。
我在對抗變異病毒的五年裏容貌全毀,器官衰竭,隻剩下做實驗人的價值。
婚禮上,有記者采訪他。他恨道若非我背叛,他本可以救更多人。
後來病毒變異,我作為第一例重症病患,
成為江源的實驗人躺在手術台上時,他認出我卻無力救我。
我於絕處逢生,拿回了本屬於我的醫學獎,救下更多患者。
他拿命抵罪求我原諒,可我選擇,永不原諒。
婚禮上,他當著所有賓客的麵給我打來視頻電話。
“李子木,對抗素已經上市,當初如果不是你操作失誤還泄露數據,十幾萬感染者就能提前吃上特效藥,他們都因你而死,你欠大眾一個道歉!”
我藏在寬大帽簷下強擠出聲音:“江源,不能掉以輕心,病毒會變異,我有證據。”
現場賓客有不少都是對抗素的獲益者,聽到我的話沸騰起來,高聲唾罵著:
“國家的叛徒、醫學界的垃圾!當初為了錢不惜把數據交給境外團隊,又搞混了培養劑延遲新藥上市,現在還敢來大放厥詞!”
“這種人就應該死!”
江源冷笑著質問我有什麼證據。
“郊區那套別墅給我,再給我轉三十萬,我就把證據給你。”
我苦笑了一下,可帽沿下勾起的唇角,卻像極了敲詐得逞,得意非凡的樣子。
那套別墅是按照實驗室標準裝修的,裏麵有普通醫院沒有的精尖設備,我想用它來完成一些實驗數據,至於四十萬,那本來就是我的錢。
同居三年,我的工資都交給他保管,我被誣陷趕出團隊後,他被封閉起來做了長達三年的實驗,我根本聯係不到他。
而病毒潛伏一年後開始在我身體裏變異,長期的治療讓我囊中羞澀。
他聽到我的訴求後嗤笑:“果然是為了錢什麼都能出賣的女人,可惜和你在一起的三年,我沒看穿你的真麵目!”
“房子和錢都可以給你,你說的證據,最好也別讓我失望。”
我在心裏告訴他:當然不會,因為我說的證據,就是我自己的病例。
掛斷電話,我就收到了四十萬,和別墅新設置的電子密碼。
我趕緊聯係剛從國外回來的沈培清。
我們三個是醫科大同門師兄妹,他畢業後去了美國深造,而我們留在了國內。
當初我發現病毒有變異傾向,出於信任,我發送了一段可公開的研究數據給他,與他一起探討美國的病例進程。
可後來調查組卻發現我發送了兩份數據包。
第二份是研究組保密的資料,我至今不知道,這份資料到底是怎麼通過我的電腦傳送出去的。
之後我又被舉報混淆了兩組培養劑,被研究組開除。
離開前我在自己的工作區提取到了屬於阮玉的指紋和頭發,正準備申訴,她卻將一瓶培養劑猛地灌進我嘴裏,隨後將我打暈扔在河裏。
我被漁民救起失去記憶,一年後恢複記憶去找研究組時,發現他們為了防止數據泄露,秘密搬遷,查不到一絲信息。
我恢複了記憶,但可怕的是潛伏的變異病毒在我體內瘋狂複製。
雖然變異後的病毒沒有了傳染性,卻開始對免疫係統展開瘋狂攻擊。
五年來,我的皮膚不斷潰爛、愈合、再潰爛,一個小傷口就會流血不止,身體機能逐漸走向終點。
我約好沈培清,第二天在別墅門口見麵。
卻沒想到江源帶著阮玉也來到了別墅。
2.
正值炎夏,阮玉衣著清涼,見我一身長袖長褲,假意關心,實則嘲諷:
“子木姐,五年不見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注重防曬了?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打扮啊!”
我心虛地摸了摸臉上厚塗的粉底,眼神閃躲。
從小腿開始潰爛的皮膚已經蔓延到脖頸,臉上也有幾處疤痕,如果不塗上這麼厚的粉底,很容易被江源發現端倪。
江源眼神鄙視:“又要別墅又要錢,除了打扮自己,是不是還準備養小男人?我江源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你這種女人,放著那麼好的阮玉不珍惜,白白錯付了她三年青春!”
我囁嚅著:“那四十萬本來就是我的。”
他勃然大怒,白淨的臉漲得通紅:“你什麼意思,我想吞你的四十萬嗎?我如今研發新藥上市,身價上億,你這四十萬在我眼中連牛毛都不是!”
阮玉向我揚了揚手裏的最新款愛馬仕包包,價值200w。
可我卻連1萬的診療費都捉襟見肘,如果不是導師這幾年的資助,我恐怕早就死了。
“子木姐,說來我還要感謝你當初為了錢誤入歧途,才把這麼好的老公給了我,我今天來,也是真心想和你說句謝謝。”
阮玉逼近,眸色陰沉,趁著江源轉身進房間時貼近我耳邊低語:
“我知道你還愛著江源不舍得毀了他,如果你敢說出我對你做的事,我就馬上檢舉當年江源其實是偷竊了你的研究成果上位,他的名聲將會徹底毀掉!”
我看著眼前這個麵容扭曲的女人,思緒穿回八年前。
因為投入到爆發的凝血病毒研究,我們遲遲沒有畢業,靠著項目組拿點微薄的獎金根本無法維持大城市的高額生活成本。
當時我的研究進展很快,為了和時間賽跑救治更多的人,導師輕易不允許我外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實驗室裏,連睡覺都打地鋪。
江源扛起了掙錢的責任,待在實驗室以外的時間,他接了三份兼職,掙了錢就給我換著花樣做好吃的,一年多下來,連導師都累瘦了十幾斤,我卻被他養胖了五斤。
他說喜歡圓滾滾的我,抱起來肉肉的很有感覺。
可如今他看見一米六八隻剩下七十多斤的我,眼裏卻沒有一絲心疼。
我知道他恨毒了我。
可我又欠他什麼呢?
我的研究成果獲得重大進展時,第一個將好消息分享給了他。
萬萬沒想到他會竊取我的內容,做成他自己的成果發送給導師。
我們第一次爆發吵架,他卻說這是我欠他的,如果不是他三份兼職支持我,我的研究不會有進展,他也不會耽誤課題。
好在導師看出了他的彙報裏有我的努力,讓我們兩個人同時負責實驗進展,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我平靜地看著阮玉,告訴她我會保守秘密,她驟然換了一張臉,可憐兮兮地對著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江源說:
“老公,天氣好熱我快中暑了,你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我回頭,看見他抱著一台機器走了出來。
這是我最需要的東西,沒有它,我的實驗無法開展。
“這東西我要。”我使出全力摁住機器,卻被江源輕輕一頂,撞到在地。
他俯視下來,像看一堆垃圾般望著我。
“你早就棄了醫道,要這台機器做什麼?”
情急之下,我編了個謊:“這種機器國內很少,我要拿它賣錢,別墅裏的東西,你一樣都別想拿走。”
江源驚愕地看著我,半晌,悲憫發笑:
“當初京市的理科女狀元、醫學界的翹楚、導師最得意的門生,李子木,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糟粕!我真的後悔曾經愛過你!”
我心中千言萬語想向他解釋,可對上他灼燒的憤怒目光,所有的話都被燒成了灰。
聽著江源的怨憤,看見我的狼狽,阮玉眼底閃過得意,嬌滴滴地纏上他柔聲安慰:
“好了老公,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值得為這種人動氣的。”
她說著,當著我的麵往江源的臉上印下深情一吻。
江源冷哼一聲,把機器重重砸在沙發裏,牽著阮玉離開。
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阮玉裝作沒看見,高跟鞋直接插入我的小臂的傷口裏。
我痛得蜷縮起來,發出痛苦的呻吟。
袖子扯動,露出我手臂上猙獰的潰爛。
江源眉頭緊蹙,下意識停頓想要仔細查看。
阮玉嬌聲抱怨:“老公,我胸口好悶,好像要中暑了,你快扶我去車上好不好?”
江源慌了神,連忙一把抱起她,瞬間忘了我身上奇怪的傷口,急匆匆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他走後十幾分鐘,沈培清趕到,看見已經暈厥的我,連忙把我送到了醫院。
3.
三天後我在醫院的病房醒來,沈培清眼裏滿是痛色。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進入極限倒計時。
努力發出聲音問他:“我還能堅持多久?”
他低頭不語,眼淚大顆砸落。
為我上藥的護士、前來查看的醫生沒有一個人不為我這副不人不鬼的軀殼感到震撼悲憫。
昏迷的這三天,免疫係統再次崩潰,潰爛爬上我的臉,已經將我腐蝕得麵容難辨。
偶然間,我還聽到幾個小護士說起,江源這幾天也在醫院。
他的新婚妻子因為中暑住院,他緊張地為妻子安排了全套大體檢,生怕她有一點閃失。
最後查出來妻子是懷孕了,才導致胸悶嘔吐,江源高興地給全院醫護人員都發了感謝禮盒。
小護士憐憫地看著我,從禮盒裏取出一塊巧克力,放進我的口中。
我一下子就嘗出了那塊巧克力的味道。
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意大利品牌的手工黑巧。
最窮困潦倒的那幾年,他依然舍得找代購買來給我吃,哄我開心,看著我眉開眼笑地吃,他卻舍不得嘗一口。
還說以後掙了大錢,會讓我實現巧克力自由。
我將那塊巧克力頂在舌尖,感受它絲滑濃鬱的味道爬上味蕾,咽下最後一絲苦味時,我對沈培清說:
“幫我報名實驗人吧。我想貢獻最後一點力量,讓變異病毒的攻克來得更早一些。”
沈培清的瞳孔瞬間放大,顫抖的身體寫滿了拒絕。
身為醫學生,他比誰都知道實驗人三個字意味著什麼。
從來沒有實驗人能活著走出實驗室。
當死神來臨時,實驗人會被注射各種強心劑拉回人間。
吊住一口氣,反複實驗,直到身體極限時刻來臨,再也無法存活。
實驗人死後,身體組織也全部用於實驗研究,運氣好做成大體老師,運氣不好會被分解成幾百份人體組織以供學生實驗。
實驗人一直是秘密進行的,因為有違人倫,卻能對醫學做出巨大貢獻,國家也允許被宣判死亡的人自願成為實驗人,給予巨額補償。
結合沈培清從國外帶回來的數據看,美國至少已經有二三十例變異病毒人的產生。
而我是第一個喝下變異病毒的人,至少在國內,是第一個病例,也是進展最快的一個病例。
用我做臨床實驗,最好不過。
沈培清拗不過我,幾番掙紮,終於還是幫我報了名。
卻沒想到,我成了江源組的實驗人。
可惜我麵目全非,他對我做了六次實驗,都沒能認出我。
一個月後的淩晨,我再次突發心臟衰竭。
“患者室顫,啟動電除顫!”
“靜推腎上腺素1mg!”
“患者恢複意識,心率正常,送入觀察室。”
江源探頭讓護士擦了擦汗水,長舒了一口氣問:“這個月第幾次搶救了?真夠頑強的!”
護士看向我眼中有淚:“第七次了,病人簽約實驗人的心願,就是盡快研製出第二代對抗素,每一次實驗哪怕疼到極致,她都不吭一聲。”
江源搖頭,眼裏滿是遺憾:“她的指標都在惡化,扛不住了,最多撐半個月,如果我們的對抗素還沒研製出來,很難保住她。”
“那今天的對抗素還要打嗎?每次注射她都會痛不欲生,今天是她生日,能不能......?”
“當然不能,實驗人的死亡是崇高的奉獻,你在憐憫什麼?”江源怒視護士,嚇得她瑟縮著垂下了頭。
江源轉身後又忽然回頭:“等下,你說她今天生日?”
“對啊,簽約資料上寫的,李子木,6月20號生日,就是今天啊。”護士晃了晃手裏的資料貼。
江源像被人從後腦勺砸了一記悶棍,整個世界都顛倒過來飛速旋轉。
“你再說一遍,她叫什麼?”他臉色雪白,聲音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