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十裏八鄉,人人皆知的好男人。
親戚們都說我媽有福氣。嫁了這麼好的人。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我媽總會莫名其妙的對我爸大吼大叫
時間一長,我也開始討厭她了。
甚至覺得她是天底下最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是個丫頭,聽我爸說我出生的時候我奶奶不喜歡我。說是這麼一個丫頭片子不能傳宗接代之類的話。
那時候我媽還在醫院裏躺著,是我爸在外麵和我奶奶據理力爭才好不容易把我留下了。
從我記事起,我爸不知道跟我說過多少次。
“當初啊,你奶奶原本是不想留下你的。那個年代老一輩的思想不都是那樣嗎?要不是我,你和你媽估計現在都沒飯吃呢。”
“你呀,也千萬別怨恨你奶奶。你是讀過書的人,咱們老祖宗說過什麼話呀?百善孝為先對不對?”
是啊,我是我們這裏少數讀過書的女孩子。和我同村的二丫和小草,到現在一個字都不認識,而我卻已經把800字的作文寫的有模有樣了。
甚至有幾次還拿到過縣級的獎項。那天我手裏拿著獎狀和獎杯,風風光光的站在台上。旁邊是和各位家長們交流育兒經驗的我爸。
我從來都沒有見他,笑得那麼開心過。甚至在表彰大會上時不時蹦出來的那幾個四字成語,還是他前幾天夜裏偷偷摸摸查的。
“快,把你的課本拿出來給我翻翻,有沒有什麼好詞好句之類的?明天我去了,不能給咱們家丟人,是吧?”
其實這些年以來,我爸從來都沒怎麼管過我的學習。他隻有小學的文化水平,用我奶奶的話說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將來是要去幹大事業的。”
“總把時間花費在那些洋墨水上。都不曉得以後能不能出人頭地呢。”
不過我倒是也喜歡,我爸不管我。畢竟前些日子我隻是因為一首古詩沒有背下來,我媽就對我大吼大叫大發雷霆。
甚至像個魔鬼一樣叫囂著,說我和我爸一樣沒用。那天四鄰八舍可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是什麼好事嗎?你這樣喊的,讓街坊鄰居全都聽見了,明天是想讓他們看我家妮子的笑話嗎?”
那時我覺得我爸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他能管得住我嗎?在這個家裏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其實我媽也問過我說這次的作文表彰大會她去也行,但我害怕他在別人麵前說起我在家裏的那些表現。給我丟臉,所以就非要讓我爸去。
“我爸說他要去。奶奶之前不是還讓你去給她把屋子打掃了嗎?”
那回我媽沒說什麼。隻是像往常一樣把掃把拿起來:“那行,就讓你爸去。”
是啊,我爸是最最疼愛我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了。在我18歲之前,我一直都是那麼認為的。而且他說的話我也一定會聽。
2
我現在已經高三了,是這裏唯一擁有這麼高學曆的女孩。和我從小玩的好的那兩個也早就已經嫁人,現在基本上不聯係了。
除了每個月給家裏打電話報平安,或者要點生活費之類的,我基本上也把精力全都放在學習上。
可是今天安主任告訴我,我爸來電話了。說讓我回老家一趟。
離奶奶的生日還有一段時間。該不會是家裏出了什麼事了吧?我這樣想著馬不停蹄的趕了回去。
“妮子回來啦。你也是,這孩子這麼大了。怎麼也不戀家,聽你爸說一個月才給打那麼兩次電話。”在我的印象裏,這是奶奶第1次對我有這麼好的臉色。
我一時有點吃驚,我媽也坐在桌子上最角落的那個位置,偷偷的抹著眼淚。估計又是被她老人家給訓斥了一頓。
“真是晦氣東西,寶貝孫女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不知道你哭喪著個臉給誰看。”
“要不是你這肚子不爭氣......”奶奶還想說什麼,就被我爸給打斷了,他對著奶奶使了個顏色,然後把盤子裏剩下的一個雞腿夾給了我。
“妮子......這回把你叫回來,主要是想和你商量個事兒。你看之前和你玩的好的那幾個女娃,現在也都嫁人了。”
“幾年前他們結婚的時候,我也沒少給其他人家隨份子錢。前前後後搭進去了不少......”
聽到我爸這麼說,我心裏就已經有了那麼點苗頭。我以後可能不會再收到那麼多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我現在已經18歲了,能自己去找工作,以後不需要您和家裏再給打錢了。”
我搶先一步說出來。心裏想著這樣,我多懂事兒之類的。
不曾想奶奶卻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笑的停不下來。甚至還差點上不來氣兒:“就你掙的那些個錢,夠我們這些年來在你身上的花銷嗎?”
“我跟你說過了吧,有什麼事兒還是盡早說清楚比較好,何必跟著小丫頭片子拐彎抹角的呢?”
他們這回是讓我也嫁人的。給我相好的那個人家是當地還算富有的富戶。人家那邊說是看我讀過書,年齡雖然是大了些,但也好。
“你說人家別的丫頭都嫁人了,就你現在沒個說法,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學校裏頭跟一群男的上學。這要是傳出去,可怎麼好啊?”
那一瞬間我懵了。我真的徹底懵了,我不敢想象這句話是從從小疼愛我的父親嘴裏說出來的。
我小時候他明明很喜歡我在學習上取得的某些成就。而且也和親戚們炫耀過。
怎麼現在就要逼著我嫁人了呢?
那一刻我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我絕對不要在這個時候嫁人。
去年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二丫了,她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懷裏抱著一個,肩上背著一個,肚子裏還揣著一個。
和我差不多的年紀,看起來簡直是要比我大兩輪的人。
我本來是想和她說說這些年遇到的新鮮事兒。也沒指望她能聽懂多少。可是還沒說兩句,她就會自覺的把話題轉移到孩子的奶水上。
“等他們大了,你可以和你家那口子商量商量,給孩子找個學上。”
我最後也隻能憋出這樣一句話。可她還是嘿嘿嘿的笑著:“不行。現在這倆都是女娃娃。那學校裏都是男人,哪能去的呀?”
“要是肚子裏的這個崽是個男的。我倒是可以和我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叫他去讀書。也好,給他這倆姐姐找個依靠。”
我讀過一些重男輕女的文章。隻是那個時候我慶幸我有這麼個爸爸。
可現在我不能這麼認為,而且我也明白了我媽為什麼一開始就哭個不停。
3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聽到多少汙言穢語了。或許是有我奶奶罵出口的,沒良心賠錢貨。
還有我爸那個被摔成碎片的酒杯:”我當初真應該聽你的,非把這小崽子送出去讀什麼書?”
“現在翅膀硬了,指不定在學校裏跟誰搞到一塊兒。不知道骨子裏是什麼貨色。”
前幾句我媽都沒什麼反應,隻是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坐在那兒。可當她聽到我爸說出那個詞之後,竟然噌一下子站起來。
“楊衛國!!你要是再敢多說我閨女一句。老娘跟你拚命,你信不信?”
想起來了,我叫楊妮子。二丫野草妮子。這些名字還真的是既簡單又好記。而且一聽就知道是個女兒。
我媽把桌上的啤酒瓶子摔了個粉碎。尖的那一頭衝著我爸。這一幕讓我直接幻視小的時候她在桌子前輔導我作業的時候。
那個曾經,我看著如此可怕的人物。變成了現在唯一站在我身前保護我的女人。
隻要他們誰敢往前衝,我媽就有膽兒把那瓶子往他脖子上削。這種時候就比誰比誰更不要命不要臉。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隻是我每次都隻會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裏而已。
然後過不了多久。這裏德高望重的人就會過來,然後批鬥我爸媽一頓說夫妻不和諧。當然大部分都是在說我媽不懂事,沒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
“妮......你要是不想嫁人。那他們誰都奈何不了你。你現在也讀了書了,遇見這種事兒,就該找讀書人的房子,去把它解決掉。”
“媽,我覺得像你剛才那樣,拎著瓶子撒潑,對他們更有用。”
那天我和我媽第1次睡在一個屋子裏。聽她說,她是怕我奶奶和我爸半夜在動什麼手腳。
“這種時候媽就守著你。你安心睡,明天一早就回學校去。以後隻要是家裏邊的消息,你都不用管了。知道嗎?”
我堅定的點了點頭,還想著回學校之後,把這件事報告給老師,然後按照書上寫的那樣,一步一步找相關機構反映這個問題。
是啊,我讀過書,參加過中考。我識字我知道怎麼用一種更文明的方式維護自己的權利。
但是我們母女兩個誰都不知道。寡不敵眾這個道理。
4
第2天一早,我正準備收拾書包去學校呢。結果就被村裏的人給堵到了門口。
還都是平日裏對我很是照顧的幾位伯伯叔叔。我往後退了幾步,警惕的看著他們伸出來的大手。
“你這一大早的背著書包是要上哪兒去呀?”
我沒說話,隻是想從這人群中找一個縫隙出來鑽出去。其中有幾個人看出了我的意圖。在我往前衝的一瞬間,直接伸手將我的胳膊抓住。
“小兔崽子還敢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叫你上了幾年學,還真就忘了本了。”
那些人架著我,把我帶到了一片空地上,我記得那是小時候我經常來玩的地方。
我媽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在這些人裏沒看到她,但卻看到了小時候經常見到的那個德高望重的人物。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頭發都花白花白的。打扮的很像語文書裏的那種古人。
“衛國呀。也不知道你家這是怎麼了,三天兩頭的出事。早就和你說,別娶那些自視甚高的女人。你偏不聽,結婚的時候就鬧過一次。”
“現在生了個女兒出來。又要這樣興師動眾一番。”
周圍的人對著楊衛國指指點點。都說他不會選女人,選一個能生養的就好。
他也低著頭,就這麼站著,就像做錯事的小學生挨老師訓斥一樣,大氣都不敢出。
“你這是做的什麼狗東西?咱家的鹽缸子是都被你給倒進去了嗎?”
他把筷子摔在地上。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力氣用小了,可能這筷子就直接到我媽臉上了。
我媽隻是沉默的把筷子撿回來,重新放在桌子上,然後就去廚房自顧自的再炒一盤新的菜回來。
結果就是敗家娘們這4個字又穩穩的按在了的她頭上。
“你媽今天晚上做菜做的鹹了。也是委屈我家妮子吃這麼難吃的東西。我特地給加了點白糖。你喝喝看甜不甜?”
之後楊衛國就給了我一杯糖水。又說了不知多少遍,我媽做飯難吃,笨手笨腳之類的話。
可是出去之後,他在外人眼裏竟然又變了一副樣子。
“都和你說了,別提這麼重的水。你怎麼就是不聽呢?現在寒冬臘月的,要是把自己的身體凍壞了怎麼辦呢?”
他搶過我媽手裏的水桶,十分吃力的提著他往家裏走去,路上遇到不少熟識的人。
“哎喲,衛國。又幫著媳婦兒幹事兒呢。要我說呀,這方圓幾十裏的男人就沒人比得上你楊衛國的。”
“就是就是,人家這才叫好呢,知道疼老婆。”
但是我媽還是每天不間斷的提著水桶往家裏走。或者是把水盆裏的衣服拿出去曬幹薑洗。
和她一樣的女人們也是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的。不過她們和我媽唯一的區別就是半路不會有自己的男人過來提東西。
“我爸都說了,別去那麼遠的地方,為什麼我媽就是不聽呢?而且那天我都看見了,他幫我媽提水桶。”
“還是整天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隻要一不順她的意,就對我大吼大叫巴掌上來。”
那個時候我打心底裏認為我媽是全世界最不知好歹的女人。也是最傻最傻最傻的女人。
時間線拉回到現在。楊衛國就站在那群人裏。不過給自己挑了個隱蔽點的位置,似乎是我被帶到這裏來是什麼多麼見不得人的事。
“本來想著你隻要乖乖聽話,我們也不至於這麼動粗。畢竟你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聽你爸說,你是因為讀了書之後翅膀硬,了不願意再待在這裏和其他女娃子一樣,早早結婚相夫教子。”
我明白。現在已經不能和這些畜生在爭辯什麼了。隻是盡量讓自己被綁得舒服一點。我現在的手腕被粗大的麻繩勒得生疼。
“這小兔崽子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可是聽說了,她生下來的時候楊大娘是不想要的。要不是衛國求情,她還能活得下來?”
那些人想把我直接綁到我要結婚的那戶人家去。早早的板上釘釘比什麼都強。
可是很遺憾,救贖比黑暗先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