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歲這年,我終於要結婚了。
我將這個消息發到了綠泡泡群聊裏,沉寂許久的群突然彈出了一條語音。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
“喂,尹心沅,你結婚怎麼不通知一下新郎本人啊?”
依舊是熟悉又吊兒郎當的聲音,可我已經十年沒有聽到過了。
十年前,十八歲的初戀男友為了救人死在離岸流裏。
我媽將最後一道紅燒魚端上桌時,還是忍不住開口說了我。
「好好的,怎麼又剪了短發?那個小李人家不是說喜歡長發溫柔的女孩子嗎?你這樣…」
我夾了一筷子魚肉進嘴,才滿不在乎地回她:
「我管他喜歡什麼,那我還喜歡長得帥氣會唱歌打球的呢,你看他是嗎?」
說完看了眼右手腕上係著的褪色紅繩,我繼續埋頭幹飯。
她突然就不說話了。
我今年28了。
二十五歲以後,我年年見的男人都不少於二十個。
這次家裏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是個三十出頭的大肚子男。
他相貌平平,頭頂的發更是稀疏得可憐。
甚至還有點輕微的跛腳。
當然這些在爸媽眼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很有錢,還許諾我曾經最期待的海邊婚禮。
我想,既然都要嫁人,沒有愛的話,有錢也是可以的吧?
我這樣說服自己。
今晚的魚似乎燒得格外可口。
我正準備起身去添第二碗飯,我媽突然揚聲阻止了我。
「好了,心沅你少吃點,不能再長肉了,這樣下去不好看。你也知道這一次是為了解決你爸爸公司的事,才不得已讓你先結婚,要是有別的辦法,爸爸媽媽也不會這樣做的。」
「你能理解爸爸媽媽嗎?」
我沉默望著桌上吃剩的幾盤菜,半晌才輕聲說:
「好。」
不能再添的第二碗飯,就如同我的人生一樣。
都身不由己。
謝忱,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
2
等回到了房間,我一個人呆坐在地上好久好久。
隨後才掏出了手機,往知心姐妹團的群聊發了條消息。
「大家,我可能要結婚了。」
即便明白不會再有人回我,我也還是出神地等了片刻。
可下一秒卻出現了一條長達十五秒的語音條。
我鬼使神差般的點開。
「喂,尹心沅,你結婚怎麼都不通知新郎的?」
是故作凶巴巴,卻又格外熟悉的聲音呢。
我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那個總是連名帶姓一起叫我的人,已經十年沒出現了。
甚至他都不曾光臨過我的夢裏。
知心姐妹團群聊的成員本來是四個人的。
那年的鐵人四角是我和知知、陸紀遠還有謝忱。
可物是人非多年,他的微信早就被注銷了。
我明明應該害怕的。
可我還是帶著濃濃的鼻音,按下了說話鍵:
「謝忱,是你嗎?」
下一秒,他的語音就發了過來。
聲音裏充滿了緊張與擔心。
「你怎麼啦?不是剛回到家嘛,好好的怎麼哭了?要不要我現在去找你啊?這該死的微信好像出問題了,搞得我隻能在群裏給你發語音,連視頻都打不了。」
我背靠著牆慢慢蹲下,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是開心的。
真好呀,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真的是十八歲的謝忱在跟我說話。
我胡亂拿衣袖擦了把臉,斟酌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發了一句話過去: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你現在是在跟十年後的我對話,你會信嗎?」
這次沒有秒回了,我猜他一定是被驚訝到了吧。
甚至還有可能覺得我是在惡作劇。
我都做好了他破口大罵我是神經病的準備,結果他卻好像意外的信了。
他甚至還能開玩笑地說出:
「怪不得你聽著聲音像是老了許多。」
嗯,他嘴欠這點真是一點都沒變。
3
「韭菜餃子我愛吃啊,可以給我嗎?」
這是十六歲的謝忱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高一新生開學,學校裏人潮洶湧,我提著我媽給知知做的韭菜餃子在人群中艱難的穿行。
即便我說了知知不愛吃跟韭菜有關的東西,我還是拗不過我媽。
知知全名許知寧,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媽和我媽是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小姐妹,自然的,我跟知知也是注定的好姐妹。
在上六樓的時候我被一個頭戴藍色鴨舌帽看不清臉的男孩子給撞了。
他甚至沒跟我道歉轉身就離開了。
我在心裏鄙夷了一下這種沒素質的人,抬腳走進了教室。
來晚了也沒得選後排的位置,我便隻能坐到了第一排。
順便給知知留了個靠裏的位子。
等班主任喊人去搬書了,知知才踩著上課的鈴聲來,身後還跟著那個撞我的藍色鴨舌帽。
原來他是轉校生啊。
知知帶著他一起坐到了我旁邊,隻是還沒坐穩她便捏著鼻子叫了起來:
「哇靠!你怎麼又帶毒氣彈來教室啦,快熏死我了!我恨你,心心。」
知知用她那烏黑閃亮的大眼睛控訴般的瞪著我。
可旁邊那個摘下了藍色鴨舌帽的家夥,卻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朝我嘻嘻哈哈地笑道:
「沒事沒事,她不愛吃我愛吃,給我給我。」
「我不挑的哈。」他補了一句。
少年鴨舌帽下的膚色十分白皙,笑起來的眼睛也很是漂亮。
我在心裏偷偷驚歎。
這個家夥的眼睫毛居然比我的還要長還要翹。
「謝忱你要不要臉啊?你怎麼就這麼自來熟?」
知知嫌棄著拍掉了他想伸過來的手。
原來他叫謝忱啊。
我憋住了臉上的笑,一本正經的告著狀:
「我見過他,他剛剛在樓梯間撞了我就走了。」
「什麼?!你竟敢撞我的寶貝?你是不是不要命啦?」知知用力地擰了把他手背的肉。
謝忱疼得嘶叫了幾聲,轉過頭就向我道歉,態度十分誠懇。
「抱歉抱歉,尹心沅是吧,我剛剛趕著去上廁所呢,一時沒注意到你。」
見他真的不是故意撞我,我才將飯盒遞給了他。
後來的好長一段日子裏,我每天都能收到吃的,跑操回來桌肚都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通常是我一份,知知一份。
謝忱說這叫道歉小禮物。
4
周末,我媽口中的準女婿小李又約了我出去看電影。
他抱著一大束俗氣的紅玫瑰在樓下等我。
見我突然剪了短發,還穿了一身黑,便皺著眉頭對我說:
「我不是跟阿姨講過我喜歡長發斯文點穿裙子的女孩嗎,你怎麼搞成這樣就出來了。」
他嘴裏在抱怨,手卻將玫瑰花遞了過來。
我卻後退一步。
假意用手捂住了鼻子:
「抱歉,我花粉過敏,把花扔了吧。」
說完也不管他是否同意,我就將花束放在了地上。
又假裝沒聽到他那些話,催促地拉過他衣袖:
「走吧走吧,電影要開始啦!」
電影結束,小李滿臉的晦氣,我也是。
因為這個大豬頭老是想動手動腳的,還好我穿了長袖長褲。
分別時他又向我提出了兩個要求:
「一是下次見麵把他送我的寶格麗手鏈戴上,那根上不了台麵的破紅繩趕緊丟了。」
「二是我的微信消息不要一直響,因為沒有什麼事情會比他更重要。」
我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
該怎麼跟他說呢,讓我微信一直響的人都不敢跟我說這話。
他可真敢說。
看著滿滿幾十條的長語音,我直接往下滑到了最後一條。
謝忱幽怨的聲音從手機那頭透了過來:
「尹心沅你可以啊,十年後還是對我愛搭不理的,我就說我不是你的唯一吧。」
我氣笑了。
究竟誰才不是誰的唯一?
那會兒他總是追著知知跑,可知知身邊又有陸紀遠,所以本來三人行的我們,一下子變成了四人行。
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追不到知知,所以才轉過頭來追我。
想到這,我索性開口問道:
「謝忱,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年紀大了就是好,有嘴,會說。
他回的也很快,隻是語氣結結巴巴的:
「嗯…就是......就是我受傷你拿創口貼給我的那一天,我覺得你像仙女一樣,然後就......」
好像確實有這麼個事兒。
高二有一次組織年級籃球賽,謝忱很賣力的訓練了好多天。
我跟知知約好去看他打球,結果陸紀遠也來了。
他們在一旁說了沒幾句突然就吵起來了,然後知知就跑了出去。
謝忱的眼中滿是擔憂。
才往門口看了一眼,就被人狠狠的撞倒在地。
於是中場休息的時候,我便將口袋裏的創口貼撕下一個遞了過去。
「給你。」
他是知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受傷,我肯定不能冷眼旁觀吧。
可我沒想到他反應那麼大,捧著個創口貼,他一臉淚汪汪地握住了我的手道謝。
「尹心沅,你人真好,從來沒有人這麼關心過我,你是第一個。」
雖然我滿臉的黑人問號。
但看著他真誠的臉,我還是忍住沒抽出手。
我本來以為隻是件很小的事,沒想到卻是我們的開始。
他繼續問我:
「那你現在是當了老師嗎?我看你好像很忙,都不怎麼回我消息。」
我猶豫了片刻回他:「是呀。」
他聽起來好像很開心,依舊追問道:
「陸紀遠那個家夥呢,阿寧有沒有把他踹了?」
我:「......沒有」
如果我說是因為他,我們幾個後來才會分崩離析,謝忱會後悔那天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