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景朝，永和十八年，大雪。

我摘下象征著無上權力與榮耀的公主冠冕，在父皇的書房前長跪不起。

我放棄嫡出公主的全部尊嚴，隻為求父皇收回將駙馬斬首的聖旨。

愛我如命的父皇終究妥協。

所有人都道我一意孤行，偏寵小人，是個禍國公主，隻有我知道，這是我和父親身上的最後一層枷鎖。

為了解除這道枷鎖，我和父親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人。

我為沈至灼求情那天，無數大臣上奏，痛斥我這個公主是非不辨，竟然為了兒女情長一再包庇縱容那荒唐駙馬，竟然連私通敵國的大罪都一意相護，父皇隻是沉默，望著腰中那枚陳舊的香囊歎氣。

“諸卿，自皇後去世，朕總覺虧欠心兒，多有驕縱，才將她慣壞了，這是朕欠心兒的，不過，也唯這一次了。”

此話一出，朝堂上沉默無聲。

“朕累了，諸卿退吧。”

父皇回到書房時，我仍跪著。

漫天飛雪落在父皇名貴的墨色狐裘上，落在我蜿蜒如瀑的墨色長發上，也落在我們父女蟄伏了十餘年的心上。

幾個時辰的寒風叫我全身都麻木，我在餘光裏看到父皇揮揮手，下人退散，白茫茫中，隻剩我們父女二人。

風聲呼嘯，父皇俯身拾起一枚金釵，戴回我冰涼鬆垮的發髻上。

“鳳凰銜珠。”他輕聲說，“從前你母後最喜歡的樣式。”

“可是後來，母後恨鳳凰入骨。”我喃喃道，睜眼看著天空不斷飄落的雪花，等待最終審判的到來。

“恭喜宿主完成最終任務，正在為宿主核算最終任務獎勵。”

那個機械聲音終於響起。

與此同時，我眼前又開始不斷閃過飄浮的字句。

“不是，這書怎麼到了最後還這麼氣人啊？不愧是惡毒女配的女兒，這麼是非不分，留著通敵的駙馬回家過年嗎？”

“好耶！圓滿大結局！惡毒原配的女兒消磨掉父親最後的情分啦！還把女主女兒的深情舔狗保住啦！”

“完結打卡！”

“弱水寶貝已經帶著永寧郡主去大牢救人咯，沈至灼馬上就要對寧寧一見鐘情咯～”

“一見鐘情也沒用！作者之前埋過伏筆了！寧寧是顧小將軍的！”

“好期待寧寧和顧小將軍的番外呀！作者大大你千萬不要放過他們三個人的修羅場呀嗚嗚嗚！”

機械聲音停頓的時間有點久，但我並不著急，我和父皇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不差最後這幾刻鐘。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核算完畢。”

機械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恭喜宿主走完小說《穿越成寵妃發現皇上的白月光爛掉了》全部劇情，宿主請在以下獎勵中任選其一。”

“獎勵一：回到現實世界並獲得宿主目前全部資產。”

“獎勵二：留在本書，並不再收到係統強製指令。”

“獎勵二，我選擇獎勵二。”

我的聲音染上顫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項獎勵，那道機械聲音說選擇完畢時，身旁那些壓抑的氣場幾乎是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父皇何其敏銳，雖然他並無係統在身，但他瞬間察覺到了那氣場的消失，父皇笑了，他的笑容中透著藏不住的戾氣。

“諸君好走。”

大雪紛揚。

“心兒，我們該同那些人，好好算算這筆賬了。”

2

我的父皇叫李澈明，我的母後叫趙沐和。

父皇是先帝嫡長子，母後是太傅嫡幼女。

嬌俏的小女娘和疏朗的公子哥金風玉露一相逢，從此成為京城的一對璧人，佳話不斷。

有情人終成眷屬，他登基，她稱後，琴瑟和睦，大婚後第二年就生下了我，父皇無比珍視，用國號給我取名，母後笑盈盈地給我取了小字：心兒。

從此，我便是景朝尊貴的永和公主。

從我記事起，父皇母後就從未有過爭執，母後仿佛長不大般地天真爛漫，父皇望著她時的雙眼永遠柔情無限，後宮諸妃相安無事，每個娘娘都喜歡抱著我去她們的宮殿玩耍，用墜了穗的釵環逗我笑。

我四歲那年，母後生下了我的弟弟李永承，父皇在弟弟滿月時便封他為太子，皇弟的小字叫念兒，父皇母後總是對我們說，我們倆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寶貝。

日子就這樣柔情蜜意地過下去，我們一家站在景朝的權力之巔，但又和話本中的尋常人家沒什麼不同。

父皇有時候會偷偷帶我們出宮，我們看燈會，猜詩謎，母後最愛吃街尾一枚銅錢一碗的糯米圓子，我們便總是在回宮前去吃上一吃。

那天我們照常來到街尾，父皇母後雖然帶了麵紗，但不凡氣度也總惹得路人頻頻觀望。

母後給玩累了的皇弟和我擦汗，父皇去小攤前買糯米圓子。

“喂，你，把麵紗給本小姐摘下來。”

一個嬌氣的聲音響起，我聽著這無禮的話語不禁皺眉，回頭望去，發現一個穿著漂亮粉衫的女子站在父皇身邊。

父皇不語，端了糯米圓子回到桌前。

哪成想那女子竟也跟了過來，看著我們三人了然地點點頭。

“原來你有家室了，那算了，有家室的男的就像爛白菜，就算你氣度再不凡，本小姐也不會要你。”

我和皇弟麵麵相覷，父皇和母後被麵紗覆著臉，看不出神情，但我卻注意到母後的細眉不知從何時起就緊緊擰著。

“母後。”

我擔憂地牽住她的手。

父皇聽到了我的聲音，也發現了母後的異常，他俯身輕喚母後的名字，卻不料那沒禮貌的女子竟然伸手來扯父皇的麵紗。

“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的廬山真......”

“放肆。”

不待她說完，父皇便鉗住那女子的手腕一甩，那個沒禮貌的女子顧不上手腕的疼痛，隻癡癡地望著父皇的麵容。

母後眉頭擰得更緊，捏著湯勺的手指都在顫抖。

父皇冷漠地看了一眼粉衫女子，然後牽起母後的手，帶我們離開了。

“明郎。”

我們回到馬車上，母後緊皺的眉漸漸舒展開，她開口時似乎下了很大決心。

“我剛剛，看到了好多字。”

“很多字？”

父皇不解。

“很多字，它們飄在空中，大多在說打卡男主女主初相逢。還有什麼，弱水小作精好嬌憨。”

皇弟年幼，在母後的輕聲細語下已經昏昏欲睡，我和父皇卻反反複複思考了好多遍這些話，才終於摸索出些意思。

“男主女主，就是話本子裏的主角嗎？”

我問道，母後的細眉又輕輕蹙起，父皇摩挲著母後的手掌，念道：“弱水？沈侍郎的小女兒沈弱水？”

父皇聯想起剛才粉衣女子的所作所為，冷笑出聲。

“嬌憨？朕看那分明是個蠢得沒邊的廢物。”

三日後，這個蠢得沒邊的廢物當街勒住太後禮佛歸來受驚嚇的馬匹，被太後帶入宮中，成了父皇的沈妃。

3

冊封那日，沈弱水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樣哭紅了雙眼，在地上長跪不起，訴說著她渴求一生一世一雙人，請皇上皇後不要將她留在宮裏。

“皇後娘娘，你也是女子，你應該懂得女子對愛情的向往，你願意和別人共享丈夫，我沈弱水不願意！”

說完，她直接站了起來，楚楚可憐地望著我母後。

“皇上駕到。”

沈弱水聞聲，扭頭看去，神情柔弱，眼神倔強。

父皇劍眉星目，端得是俊朗無雙。

“是你。”

沈弱水一愣，秋瞳中的淚正好滑落。

兩人就這樣直直對視著，仿佛戲折子裏一眼萬年的場景。

隻不過下一秒，我和父皇一同側頭望向母後。

果然，母後向來舒展的眉又皺了起來，她眼神在半空中聚焦，吃力地理解著什麼。

“朕聽說，太後問你可願留在宮中時，你欣然答應，還叩首感謝太後，怎麼今日在皇後麵前換了一套說辭？”

沈弱水的眼神幾乎黏在了父皇身上，她仍抽泣著，委屈開口：“臣女怎敢反駁太後的話，隻得應下，在家中時，臣女總聽聞皇後娘娘賢良溫和，所以想著或許可以在今日求一求皇後娘娘的恩典。”

“不用皇後開口，朕便允了你的請求，來人。”

父皇淡淡開口，一直不曾說話的母後卻打斷了他。

“皇上。”

隻兩個字，輕輕柔柔的，我想若是此刻無人，母後喚出口的定是明郎。

父皇轉頭看著母後，眼神中滿是關切，母後眉頭緊縮，似要說話，卻欲言又止，最後搖搖頭。

沈弱水站在台下，定定地望著父皇，似是沒想到父皇會允了她的請求，她咬咬下唇，雙眸含水，最後轉身，留下一個看似決絕的背影。

她走了三步，母後臉色愈發蒼白，最後暈倒在了鳳椅上。

“沐和。”

父皇抱住母後，焦急道。

“太醫！”

殿中一片慌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母後身上，隻有我，死死盯住了沈弱水，我看到那將要離去的沈妃弱水，一改委屈失望模樣，她好整以暇地擦了擦眼淚，嘴角漸漸勾起。

4

母後醒的時候，我和皇弟正在床邊守著她，父皇正在大罵太醫無用，竟然查不出皇後暈倒的原因，她摸了摸我們的腦袋，讓我去把父皇喊進來，然後屏退了侍女。

“沐和，你怎麼樣。”

我們三個人排排坐在母後床邊，關切地看著母後。

“明郎，我違反了天命。”

母後深吸一口氣，最終半是自嘲半是無奈地開口。

“沈弱水進到大殿之後，我又看到了那些飄在空中的字。”

“她們說今天是李澈明和沈弱水第二次相遇的日子，沈弱水不想留在吃人一樣的皇宮，便想求皇後的恩典，可皇後卻以女子聲譽為由，不肯放人，實際上是記恨當日她摘下李澈明的麵紗，皇後怕李澈明帶自己出宮的事被旁人知曉，毀了自己賢良淑德的名聲。”

“兩人僵持不下之時，李澈明如救星一般降臨，細細詢問沈弱水為何不想留在宮中，沈弱水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就是皇上，便沒了異議，心甘情願地留在了宮中。對沈弱水來說，初見李澈明是驚豔，再見李澈明便是傾心。”

“我將那些不斷閃過的字整合，終於理清了這些信息，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我耳邊多了一道很冰冷的聲音，它讓我完成留下沈弱水的任務，否則會受到懲罰，我問它的名字，它說它叫係統。”

母後剛剛醒來，一口氣說了許多，虛弱地咳了幾聲。

父皇忙拿起一旁的燕窩喂給母後。

他若有所思道：“所以，那時你喊住我，是想留下她。”

“是的，但我又奇怪，什麼懲罰能當著天子的麵降下呢。”

母後搖搖頭，眼中盡是悲涼。

“可我暈倒了，明郎，沒有任何征兆，我失去了意識。”

“這會不會是天命，畢竟隻有天命才難違。”

父皇沉默，眼中卻閃過一絲狠戾。

“沐和，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父皇安撫地摸著母後的手，皇弟聽的一知半解，但聽到傷害母後時拍了拍胸脯，說念兒會快快長大保護母後，我則擔憂地看著母後，我從來沒見過母後麵色如此蒼白的樣子。

“皇上，皇後娘娘，沈妃求見。”

母後的貼身侍女前來稟告。

我和父皇同一時間側過頭，眼中是相同的陰沉。

“宣。”

父皇微微揚起頭。

5

“沈弱水，朕見你執意想離開，策妃大典尚未禮成，朕可以為你指婚，無人會用你的清白說事。”

沈弱水正在行禮，聽見父皇喚她名字，欣喜地望過來，可聽完父皇的話之後，就又換上了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她像被背叛了一樣，眼看又要落淚下來。

“臣女，不，妾身前來是想給皇後娘娘賠罪，妾身不該惹皇後娘娘動氣，妾身願意留下來，一心侍奉娘娘，為娘娘分憂。”

母後眉頭又皺了起來，點頭允了。

第三次了。

我在心中默數。

母後見了她三次，皺了三次眉。

母後的眉纖纖柔柔，宛若遠山青黛。

全宮沒有一個人舍得她將那麼好看的眉頭皺起來。

沈弱水。

我低頭玩弄手帕，眼睛卻暗暗抬起，死死盯住眼前這個女人。

父皇讓她無事便退下，她起身欲走，卻又轉回身來，眉眼彎彎地望著父皇，大膽自信地開口：“皇上，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今晚可以來告訴我嗎？”

此言一出，屋子內的氣壓低到了零點，父皇緩慢抬眼，注視著沈弱水，沈弱水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母後輕輕牽住父皇的手，父皇最終淡淡地說了句退下吧。

沈弱水以為父皇默認了，嬌羞地行禮退下。

我看到了父皇眸中的隱忍，他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君王，將無限柔情全部給了母後，如果不是擔心母後的身體，我想父皇會立刻拔劍了結了沈弱水的性命。

母後歎氣，繼續開始說她看到的空中的字。

“弱水寶貝大膽示愛了啊啊啊！女孩子要矜持啊寶貝！！！”

“小皇帝你現在對弱水愛答不理，後麵有你追妻火葬場的時候！”

“雖然現在小皇帝還不喜歡弱水，但他已經有所動容了哦~畢竟誰會拒絕小太陽一樣的水水呢！”

“點了樓上，趙沐和馬上要因為嫉妒弱水黑化了，白月光爛掉了，在這偌大孤寂的深宮，隻有弱水才是澈明唯一的救贖。”

“快點給我快進到今晚！我要看澈明在禦花園救下弱水，看他們月下花前！”

父皇怒極反笑，母後卻垂眸，說出了那個名為係統的東西給她的第二個要求。

“澈明，它要我將沈弱水罰跪在禦花園，你經過時，我應該正在痛斥你是負心漢，忘了我父親對你登上皇位時的籌謀。”

“澈明，那些字說宮中漫漫歲月腐蝕掉了我的純善，我開始對你以恩相挾，要開始爛掉了。”

母後的聲音很輕。

她閉上了眼睛，父皇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有一群他看不見摸不到的人在傷害她此生摯愛，這讓他如何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