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離婚後，我前往西南山區投身救援誌願者的工作，一晃便是兩年。

直到有一天，我們的女兒被確診為再生障礙性貧血，她的生命隻能依靠我的骨髓移植來延續。

這時，前妻才想起我。她帶著一群保鏢來到山區，四處搜尋我，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的蹤影，以為我故意躲藏起來。

“隻要你願意捐獻骨髓，我就答應你以後可以探視女兒。”

然而，小鎮上的人告訴她，我早已不在人世。

她輕輕皺起眉頭，滿臉不耐煩地說：“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還在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最終，她掘地三尺，卻隻翻出了我的白骨。

1.

“你們說他為了救人被山體滑坡掩埋了？”

林悅萱穿著一件價格不菲的真絲連衣裙，踩著高跟鞋，在這滿是泥濘、古樸破舊的西南山區小鎮裏，顯得格外突兀。

她那漂亮的臉上滿是嫌惡與嘲諷。

“騙我也得找個像樣的理由吧，他那麼自私自利的人，怎麼可能會有良心發現的一天？”

“是不是他在滬市的朋友提前通風報信，知道我女兒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他不想捐骨髓，所以躲起來，讓你們演這出戲？”

周圍的居民聽到林悅萱這般惡語相向，紛紛握緊了拳頭，麵露怒色。

“不準罵顧先生，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誌願者！”

“就是，你要是再這麼亂說話，我們可不會客氣！”

“這位是顧先生的妻子，大家先冷靜，冷靜。”

小鎮的管理員趕忙出來安撫眾人，隨後又看向林悅萱，

“既然你這麼想見顧先生，那我帶你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林悅萱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副 “果然如此” 的表情。

管理員領著她來到了小鎮邊緣山腰處的一間破舊小屋。

小屋十分簡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上，僅掛著一把快生鏽的舊鎖。

“這就是顧先生住的地方。”

打開門，我的黑白遺照正放在房間中央的一張舊木桌上。

看到這一幕，林悅萱的瞳孔猛地一縮，緊接著便冷笑起來。

她拿起我的遺照，毫不猶豫地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相框與凹凸不平的地麵劇烈碰撞，瞬間破碎，揚起一片塵土，碎片散落得到處都是。

管理員驚得目瞪口呆。

飄在半空中的我，也是驚慌失措。

我知道她對我心懷怨恨，畢竟當初我做了那樣的事，她曾經愛我有多深，現在的恨就有多濃烈。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她竟連我的遺照都如此殘忍地對待。

林悅萱依舊怒不可遏，“為了不給女兒捐骨髓，你們可真夠狠的，他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錢？居然連遺照這種晦氣的東西都做得出來！”

說著，她又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將裏麵的水全部潑在我的黑白遺照上。

然後穿著高跟鞋在我的遺照和滿是泥漬的地麵上，用力地來回踩踏。

“真當我是傻子嗎？你們看看，這屋子裏明明還有生活的跡象。”

“顧逸塵要是真死了，那這桌子上沒吃完的玉米餅是誰的？”

“爸爸！”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身形瘦弱的小女孩背著背簍，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猛地把她推開。

看到平日裏最寶貝的爸爸遺照被糟蹋成這樣，小女孩一下子急得大哭起來，“壞人！你這個大壞蛋！誰讓你弄壞我爸爸的東西！”

“我們家不歡迎你，你快給我出去！”

林悅萱看著小女孩，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情緒也一下子激動起來，她緊咬著嘴唇。

“顧逸塵是你爸爸？”

管理員趕忙把小女孩護在身後：“小露原本是我們小鎮上的孤兒，顧先生看她可憐，就收養了她，您別跟小孩子計較。”

“我跟她計較？” 林悅萱直接抓住了六十多歲管理員的衣領，聲音裏帶著強烈的憤怒，眼中滿是痛苦，眼眶瞬間紅了。

“他不要我們的女兒，還間接害死了我們的女兒，卻在這裏收養別人的孩子，他憑什麼這樣對我？！”

“行啊，很好，你給我好好轉告他，一周後就是女兒的骨髓移植手術，隻要他還有一點點良心，就給我馬上出現！”

“要是他還敢繼續裝死，就別怪我拆了這間小屋，讓他收養的這個丫頭無家可歸！”

在管理員驚恐的目光中，她又冷冷地補充了一句，“就算顧逸塵真的死了，我也不介意挖出他的屍體，給我女兒取骨髓，你聽明白了嗎？”

管理員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緊緊地護著小女孩，嘴唇顫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林悅萱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聽那熟悉的鈴聲就知道是某個特別的人的專屬。

她原本凶狠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起來，臨走前，她瞥了一眼小女孩，聲音冰冷地說：

“好好把我的話傳達到，一個字都不許少，我等他的消息。”

望著她那帶著滿腔憤怒離去的背影，我的心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痛意蔓延至全身。

我看著小露哭著撿起我的遺照，她把遺照緊緊抱在懷裏，哭得肝腸寸斷，我的心裏難受得像被堵住了一樣。

我不是故意躲著她，我也非常想救我們的女兒。

可我...... 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

2.

我的靈魂竟然離開了那片曾駐守的土地，跟在了林悅萱的身邊。

她離開小鎮後，淚水就沒停止過，可她向來倔強，戴著墨鏡，以此遮擋住了所有人探尋的目光。

隻有我清楚，她的雙手死死地掐著自己的大腿，強忍著內心對我的憤怒。

“真是個混蛋！竟敢用死來騙我，狗改不了吃屎的家夥！”

她瘋狂地撥打我的手機號碼，可每次聽到的都是空號提示，這讓她更加抓狂。

“別讓我再見到你，顧逸塵！”

飛機降落後，一個高大帥氣的身影手捧鮮花，在接機口朝著林悅萱招手。

那身影我無比熟悉，是陸宇，林悅萱的青梅竹馬。

他們一見麵，陸宇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找到逸塵哥了嗎？他願意給向寧夕捐骨髓嗎？”

“哼。” 林悅萱的情緒已經稍稍穩定下來，“他那個人自私自利慣了，說不定從哪裏聽到了風聲，我一到那兒，他就直接裝死躲起來了。”

“他也不嫌晦氣，連遺照都提前準備好了。”

陸宇眼神微微一動，試探著問道：“要是這是真的呢？如果顧逸塵真的已經死了呢？”

“不可能！他怎麼會死，他年紀輕輕的？” 林悅萱立刻否定，“就算他死了，也得把骨髓給我女兒捐了！”

聽到這話，我的耳朵嗡的一聲，仿佛被尖針猛地刺了一下。

我從未想過，林悅萱對我的恨意竟已如此之深。

可如今我真的死了，悅萱要是知道了，她會開心嗎？

她開車把陸宇送回了家，陸宇低下頭，在她的唇角輕輕落下一吻，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小聲說道：

“等寧夕的病好了，我們就結婚吧。”

林悅萱看著眼前這個陪伴自己熬過了最艱難幾年的男人，眼神有些恍惚，猶豫了片刻後說道：

“好，我答應你。”

“那到時候，要請逸塵哥來嗎？”

林悅萱的眼中滿是恨意，“當然要請，他必須來！我好歹曾是他的妻子，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他難道不應該來見證我的幸福嗎？”

陸宇抿緊了嘴唇，想要低頭再吻她，卻被她直接抱住，“幸好這幾年最難的時候，有你在我身邊，謝謝你。”

看到這一幕，我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即便已經死了，心中的怒意也絲毫未減，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想要拉開他們。

不行，陸宇不能和我老婆在一起！

明明是他害死了我的女兒，他才是我老婆最應該痛恨的人啊！

要是她知道了真相，她怎麼能承受得住啊！

可惜，此刻的我隻是一個透明的魂靈，無論我如何嘶吼、如何拉扯，都無濟於事。

我滿心悔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下車時，陸宇隨口問了一句：“要是到時候，顧逸塵還是不出現怎麼辦？”

“他收養了一個孩子，要是他不出現，就別怪我對那個叫小露的動手。”

說著，林悅萱的臉上又浮現出強烈的憎恨，“真有意思，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兒，卻跑到這裏來領養孤兒，哼。”

我看著她那充滿恨意的眼神，心如刀絞，而那些過往的痛苦回憶，更讓我感到窒息。

想當年，林悅萱愛我愛得刻骨銘心，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給我。

當初我為了救她而受傷，行動不便隻能在家休養。

林悅萱工作很忙，但她心急如焚，直接放下手頭的工作，天天在家陪著我，心疼地將我摟在懷裏。

“老公，我太愛你了，我一刻都不能失去你。下次我要是再遇到危險，你可別再這麼拚命地救我了，你不能沒有我，我又怎麼能沒有你呢。幸好這次隻是腿受傷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親吻著她的臉頰，“你和女兒都是我的心頭寶，如果還有下次，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保護你。”

“討厭啦。” 她輕輕捶了我一下，嬌嗔地埋進我的懷裏，我撫摸著她已經四個月大的孕肚，心中滿是甜蜜。

就在這時，陸宇主動提出要照顧我，每天都給我和悅萱做營養餐。

一開始，我對他充滿了感激。

可漸漸地，我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經常頭疼，記憶力也逐漸衰退。

骨折不應該是這樣的狀況，我起了疑心。有一天，我帶著沒吃完的飯菜，去找當醫生的朋友陳安然做檢測。

結果發現飯菜裏含有大量的氯黴素。

陳安然把我叫到辦公室，遞給我一張單子，讓我簽字，準備給林悅萱做流產手術。

我看著那張單子，始終狠不下心來。

那是悅萱心心念念盼了很久的女兒，她想要二胎都快想瘋了。如果我告訴她，我們不得不打掉這個孩子，她能接受嗎？她肯定會崩潰的吧？

“顧逸塵，你到底在想什麼？這麼大劑量的氯黴素，胎兒發育肯定會畸形！”

“別的事情你任性就算了，悅萱懷著五個月的身孕，她的肚子越大，對她和對孩子的傷害就越大！”

那天我打了許多電話給林悅萱，全部無人接聽。

陸宇則給我發來了一條微信：【逸塵哥，別打了，林總的手機在我這兒。】

抬頭的瞬間，陸宇就帶著得意的笑容看著我。

我怒不可遏地衝上去：“我要報警！報警抓你！”

“哦？” 陸宇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我究竟犯了什麼事？造成了什麼嚴重後果嗎？”

“再說了，就算把我抓進去，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出來。你女兒可喜歡我了，等我出來去他學校接他，你覺得他會不會跟我走？”

“逸塵哥，你覺得你女兒的小命能經得起折騰嗎？”

他竟然拿我年幼的女兒來威脅我。

我滿心的憤怒與不甘，但最終還是妥協了。我深知，不能與這種瘋狂的人硬碰硬。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的無力和窩囊。

而且，悅萱的身體狀況已經刻不容緩。

陳安然說如果再拖延下去，她會有生命危險。

無奈之下，我給悅萱吃了安眠藥，手術安排在了當天下午。我顫抖著雙手，親筆簽了字，選擇放棄了我們的女兒。

從我得知她的存在，到永遠失去她，僅僅過去了五個月的時間。

醫生用推床將林悅萱推出手術室時，她漸漸恢複了些許意識，眼中滿是痛苦和恨意。她蒼白著臉，聲音顫抖地質問我：“孩子呢？”

她的手緩緩撫上已經平坦的肚子，“你殺了我們的孩子，為什麼？！”

我正要開口解釋，卻瞥見了站在她身後的陸宇，他正冷冷地注視著我。

迫於壓力，我隻能說道：“胎兒發育有嚴重問題，不得不流掉了。”

那一刻，一向冷靜自持的林悅萱徹底失控了：“顧逸塵！我的女兒怎麼會有問題，我每個月都按時孕檢，她一直都好好的，你憑什麼擅自做這個決定？她難道隻是你一個人的孩子嗎？”

“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我？”

從那以後，她看我的眼神中再也沒有了愛意，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憎惡。無論我如何解釋陸宇的陰謀詭計，她要麼冷笑以對，要麼直接給我一巴掌，或者根本不聽我說話，拖著行李箱就住進了公司。

我們的關係，終究還是走向了破裂。

我看見陸宇離開後，林悅萱眉頭緊鎖，滿臉心事。最終，她還是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幫我調查一下，顧逸塵這幾年究竟去了哪裏，我要盡快找到他！”

我看著她憔悴蒼白的麵容，嘴唇緊抿，心中滿是苦澀。

然而，林悅萱什麼也調查不到。

因為，此時的我早已不在人世，我的身體長眠於地下。

3.

次日清晨，陸宇就給林悅萱打來了電話。

“聽說你在調查逸塵哥的下落，我就順便留意了一下。他具體的行蹤我沒查到，不過陳安然好像知道些什麼......”

聽到陳安然的名字，林悅萱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鷙起來。

我不明白，陳安然曾經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不知從何時起，林悅萱對她變得極其厭惡。

林悅萱二話不說，直接開車前往醫院去找陳安然。

她一腳踹開了診室的門。

林悅萱滿臉怒容地吼道：“你到底把顧逸塵藏到哪裏去了？”

陳安然對她的怒火無動於衷，低頭繼續整理著電腦上病人的資料。

林悅萱見狀，直接衝上前去，一把攥住陳安然的衣領：“你說話啊！你們這對不知廉恥的東西！”

陳安然猛地站起身，揚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不知廉恥？林悅萱，你說話能不能要點臉？”

林悅萱被這一巴掌打得狼狽地摔倒在地，她惡狠狠地瞪著陳安然。

陳安然麵如寒霜，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

“顧逸塵已經死了，請你對你曾經深愛過的丈夫，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林悅萱根本不相信我已經死了，在她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逃避給女兒捐骨髓的責任，是自私自利的演戲。

“顧逸塵怎麼可能會死，他為了你，狠心打掉了我們的孩子，還把責任推到陸宇身上，簡直荒謬！”

“要不是我大女兒現在生命垂危，我怎麼會來求他，我寧願死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陳安然憤怒地瞪著林悅萱，聲音顫抖地說道。

“林悅萱，我和他真的沒什麼。而且早在兩年前顧逸塵就已經去世了！當時有人打電話通知你，可你一個電話都沒接！”

“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最後電話打到了我這裏，我才去幫他料理的後事！”

“你知道嗎？他遭遇了山體滑坡，被埋在土石之下。等人們發現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而且現場慘不忍睹，屍體被山下的野獸啃食...... 那個場景我至今都無法忘記！”

林悅萱更加不屑一顧，冷笑道：“沒想到你現在也學會說謊了，真是跟他學了個十足。他要死，也得等給女兒捐完骨髓再死，我恨他恨得巴不得他粉身碎骨！”

“你簡直不可理喻！” 陳安然氣得渾身發抖，她拿著手機朝林悅萱走去，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點擊著，“你不相信是吧，好，我給你看證據！”

終於，一段兩年前的視頻被找了出來，她直接把手機屏幕懟到了林悅萱的眼前。

“你好好看清楚，難道連和你結婚七年的丈夫都認不出來了？”

林悅萱臉色鐵青，一把奪過手機，低頭看向視頻。

視頻裏的畫麵慘不忍睹，那個人被埋在山體滑坡的土石之中，周圍一片狼藉，他的血肉被野獸撕扯，內臟散落一地，半張臉被咬掉，露出一個駭人的血洞。

她的手指猛地一顫，因為那僅存的半張臉，正是她愛了七年、又恨了兩年的丈夫 —— 那個她曾經最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