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沈陵的第十年,沈陵的外室扶著肚子來給我祝賀生辰。
“姐姐,你入了沈家十年無所出,可我這胎,讓神醫診了脈,一胎六男!”
“你這沈夫人的位置也該讓一讓了!”
我看向將我視為珍寶的沈陵,此時卻微皺眉頭,冷冷的開口。
“錦瑤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嫡子,不能一生下來就低人一等。”
“你向來賢德體貼,為了沈家的血脈延續,應該不會計較正妻之位,就主動讓賢給瑤瑤吧。”
我怒極反笑,“好啊,如你所願!”
我等這一天,可等的太久了。
1.
我的話音落下,原本喧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灼灼的看向我,好似不相信我如此痛快的便答應讓位。
可我本是財神娘子,隻是為了因果,才不得不嫁給沈陵。
當初他許諾,此生絕不負我。
我也告訴他,隻要他不違背諾言,那我便保他今生榮華。
可他若負了我,那他便會榮華散盡,三生窮苦。
十年過去,他終究沒守住他的誓言。
我看著他的麵相,破財之相已經非常明顯,甚至比我初遇他時的麵相還糟糕。
隻要沈陵開始破財,我們之間的因果線便會越來越淺,等完全消失的時候,我這具化身便也身死債消,因果兩清了。
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我應該馬上就能回天庭去了。
沈陵看我如此平靜,訝異的抬起頭,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那絲慌亂便被惱怒取代。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哦,沒什麼。”我不想與他起爭執,便起身準備離開。
沒想到,他卻不依不饒,“管瑞盈,你到底在鬧什麼?”
“整天一副死人樣子,給誰看?”
“我在外麵那麼辛苦,掙那麼多錢財,還不都是為了你?”
他激動拉住我,非要在這裏和我理論。
“那你讓我說什麼?你今天要我自請下堂,給你的新歡讓位,我也同意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他的臉上閃過一陣心虛,但轉而又再次暴怒。
“你嫁入沈家十年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不過想給自己留個種,我有什麼錯?”
我訝異的看著他,他似乎全忘了。
我不能懷孕的事,早在嫁給他之前就告訴他了呀。
彼時,在那破舊茅屋中,他輕輕攬著我,一臉深情道:“瑞盈你放心,我心悅的隻是你這個人。”
“此生,你是我唯一的妻,我定與你攜手白頭,歲歲相伴。”
誓言猶在耳,人事已全非。
他終究是在意我不能生的。
換做以前,我定會怒不可遏,扯著他討要說法。
可現在......
我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我麵無表情地從他手中拽出衣角,轉身就走。
沈陵見我這般平靜,頓時惱羞成怒:“你就這態度?當初你還說,我是靠你才有如今,可這錢財都是我辛苦掙來的!”
“你那‘財神娘子’的名號,定是怕我離開瞎編的,誰信呐!”
“管瑞盈,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繼續留在家裏,做我的小妾,我保證這個家裏沒有人會克扣你的銀兩。”
“如此,我依舊可保你衣食無憂!”
“否則,就別我怪我不留情麵!”
聽了他這番理直氣壯的話,我頓時笑了。
鬧了半天,他都沒明白,以他之前的運勢,別說家財萬貫了,能吃飽都困難。
如今,他混成一方財主了,倒是忘了本了。
也罷,這沈家小妾的位置,誰愛要誰要去吧,總之,我不要。
我剛想開口婉拒,白錦瑤又開始作了。
她皺著一張臉,捂著肚子一陣嚷嚷。
“沈郎,我肚子疼!”
聽她這麼一喊,沈陵哪還顧得上攔我,匆忙奔到她身旁,呼喊家仆抬她去尋神醫。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不禁想到白錦瑤那肚子,一胎六男,什麼人這般能生?
怕不是那專盜運勢、令人破財的錦毛鼠吧?
如此,我離開的腳步更快了,這醃臢地方,越早脫身越好。
當夜,沈陵的商會起了大火,火光映紅半邊天。
人們議論紛紛,說這場火將沈陵花萬金建的沈氏商行燒了個精光。
我絲毫不為所動,沈陵破財才剛開始,後麵有他痛不欲生的時候。
曾經的財富,會像流沙般迅速從他指縫溜走。
而我,會靜靜看著他從風光無限的高處狠狠跌落。
我不理會外麵嘈雜人聲,平靜洗漱後就睡了。
隻是睡的不安穩,因為夢到了當年我和沈陵結下因果的那場大火。
那時我剛到後山破敗的財神廟任職,看到正在磕頭許願的沈陵。
他小心點亮廟裏許久未燃的長明燈,又恭敬給我上了三炷香。
因為他是我的第一個香客,還如此虔誠,我便給了他一絲財氣,助他發點小財。
沒想到,長明燈下有隻錦毛鼠,踹翻了燈台,整個小廟瞬間燃起了大火。
我剛任職,靈力低微,反應遲緩,財神像突然倒下,把我的本體摔了出來。
沈陵在橫梁落下前,將我緊緊的護在身下,為此他左手受了傷,而我的額頭落了疤。
事後我想回天庭上報,卻發現回不去了。
原來經此劫難,我和沈陵之間生出一條粗粗的因果線,束縛著我。
天庭讓土地公公通知我,讓我了卻因果之後,再回去複命。
於是,在因果糾纏下,我和沈陵相知相愛,結下了此次姻緣。
夢裏亂七八糟,過往甜蜜的瞬間,一幕幕的從夢裏上演。
貧困時,兩人分吃一碗麵條的幸福;
暴雨中,他脫下衣服護我,自己卻濕透;
寒冬裏,他把我冰冷的腳丫揣在心窩......
可隨著夢境消失,這些都沒了,醒來隻剩無情的他。
清醒後,我腦袋昏沉,下台階時一腳踩空,整個人滾了下去。
身體摔得生疼,還有一股熱流從鼻子噴湧而出。
貼身丫鬟趕忙扶我,看到我的樣子驚叫出聲。
我用手一抹鼻孔,滿手鮮血。
我被送到神醫那裏,看著胡子花白的老頭摸著我的脈象,頻頻搖頭。
“夫人,您身子病入膏肓,回天乏術了......”
我笑了笑,並不在意。
身死債消,看來我身體衰敗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您家裏人呢?”神醫見隻有貼身丫鬟,沒別人,便問道。
“都死了......”神醫愣住,顯然沒有想到,眼中滿是同情。
我也沒說錯,從我修仙成神的那一刻起,我早已斬斷世間牽絆,哪還有什麼家人?
之前的沈陵也算一個,可如今,他也不算了。
我在神醫的惋惜聲中出了門,沒想到,迎麵就碰上了來陪著白錦瑤來複診的沈陵。
沈陵一看到我,就皺起了眉頭。
“你還有完沒完?竟然跟來這裏!”
“你十年無所出,早就犯了七出之條,我不休你,已是對你的仁慈,你竟然還敢不依不饒?”
“再說了,我已經說過了,錦瑤肚子裏的孩子不能一生下來就低人一等。”
沒等我說話,他的指責就一句接一句。
白錦瑤在一旁,柔弱的撫著自己的肚子,淚眼朦朧的對著沈陵說道,
“沈郎,我不計較這些虛名,隻要為了孩子好,讓我做什麼都行。”
她挽住沈陵的胳膊,靠在他的身上,擦拭淚痕之際,還故意瞥我一眼,眼神裏滿是得意。
我的身子突然疼了起來,下意識的蜷縮起肚子。
白錦瑤睜著大眼睛,搶在沈陵開口前,故作驚訝的說道。
“姐姐,你該不會也懷孕了吧?”
沈陵一下氣笑了,“你真可笑!就會用這種下三濫手段綁住我!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我都半年沒進過你的房門,你怎麼可能懷孕?”
“看看你這張帶疤的臉,醜的讓我惡心!”
他指尖狠狠地戳向我額頭上的傷疤,眼神裏帶著厭惡,深深刺痛我。
可我記得,他當初說,我頭上的疤和他手上的疤,是上天饋贈我們的獨特禮物,是兩人相愛至深的印章,是一生不離不棄的契約。
他那些暖心話,曾溫暖我無數日夜,如今卻成了讓他惡心的東西。
“別再耍這些無聊把戲,不然有你好受的!” 說完,他攬著白錦瑤,頭也不回地走了。
完全沒看到我蜷縮著身子,因劇痛嘔出的鮮血。
以前我擦破點皮,他都心疼半天,如今我這般狼狽,他卻視而不見。
從前我從未懷疑過他的真心,可真心竟如此瞬息萬變。
可是,沈陵啊,騙人容易騙神難,你遲早要還的。
疼痛越來越劇烈,我的身子卻越來越輕,靈魂仿佛要飄離。
我甚至能看到一條透明的線,連接著我和沈陵。
那是我們的因果線,現在它快要斷了,我馬上就能離開了
沒過幾天,沈家老宅煥然一新,到處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古舊宅院被裝點得喜氣洋洋。
府裏下人們忙忙碌碌,為迎娶白錦瑤做準備。
沈陵下令要把這場婚事辦得全城矚目,人人都豔羨他對白錦瑤的重視。
這天,許久沒露麵的沈陵突然來到我的院子,我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無力起身。
他看到我病容滿麵,嫌惡地皺眉。
“又裝病?別以為這把戲對我有用!”
“不就是因為我要娶瑤瑤,你心裏不痛快,才擺出這副死樣子?”
見我躺在床上不理他,他臉上的不耐煩更明顯了,丫鬟遞的茶杯他都不接。
他甚至都不想坐下,好像站在這兒都嫌臟。
“錦瑤要做當家主母,這院子按理該她住。可她大度,特意吩咐讓你繼續住。你得記著這份‘恩情’。”
“明晚我和錦瑤成婚,你記得來敬茶謝恩,也顯得你是主動讓賢,給自己博個好名聲!”
說完,不等我回應,便快步離開了這裏。
我的丫鬟氣得咬牙,說白錦瑤欺人太甚,讓我別太軟弱。
我笑了笑,勸她別在意,還偷偷把她的賣身契給她,又給了她一筆銀子。
畢竟主仆一場,我死後,不想拖累她。
第二日晚,幾個粗壯婆子粗暴推開我的丫鬟,把我從床上拽起來,胡亂打扮一番,就推搡著帶到沈陵和白錦瑤拜堂的前廳。
沈陵和白錦瑤穿著大紅禮服,端坐在主位,眾人都誇他們般配。
沈陵看著我身上不倫不類的衣服,又看我病容滿麵、死氣沉沉的樣子,臉上怒氣難掩。
“管姨娘,你怎麼這幅樣子就出來了?明知今天要給主母敬茶,還穿成這樣,分明是不敬!”
“來人,掌嘴!”
話音剛落,幾個婆子就要上前,白錦瑤卻出聲阻攔。
“沈郎,算了,今天是我大喜日子,別為這點事大動幹戈。”
白錦瑤輕輕拍了拍沈陵的手,示意他別再追究,沈陵欣慰地看著她,轉頭衝我皺眉。
“管姨娘,看在錦瑤的麵子上,這次饒過你。好好給錦瑤敬茶。”
白錦瑤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開口道:
“管姨娘,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這怪不了沈郎,要怪就怪你沒本事,生不出孩子。”
“你放心,隻要你安分守己,守我的規矩,我自不會虧待你。等你老了,我和沈郎的孩子都會給你養老送終的。”
沈陵滿意地點頭,周圍人紛紛誇讚她寬容大度。
我的臉上一片平靜,眼皮都沒眨一下。
要是以前,我肯定會上去撕了白錦瑤的臉,可如今我的心早就冷了。
反正我時日無多,他們這麼作踐我,自有天罰,現在逼得越狠,後麵懲罰越重。
兩個婆子把我摁住,逼我跪在白錦瑤麵前,遞給我一杯滾燙的茶,讓我雙手舉著敬茶。
白錦瑤捂著嘴嬌笑,眼睛盯著我頸間的紅繩。
她給身邊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立刻伸手掏向我的胸口。
那裏有我貼身佩戴的玉牌,我來這兒後就一直戴著,從未離身。
沒想到這麼一根普通紅繩,竟引起白錦瑤的注意。
我死死護住玉牌,掙紮間,紅繩將我的脖子勒出了一道血痕,頓時,脖頸之間鮮血淋漓。
沈陵見我死死的護著,麵露不忍,但看白錦瑤沒有出聲,還是說道,
“不過是個玉牌,給錦瑤當賠罪禮。你想要,過後我再給你找一塊。”
可這不是普通玉牌,而是我回天庭的令牌,沒了它我回不去。
婆子力氣太大,我身體早已虛弱不堪,根本掙不過。
隻能任由她掰斷我的手指,奪走玉牌,遞給了白錦瑤。
白錦瑤用兩根手指捏著玉牌,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本能地向前一撲,卻撲了個空。
白錦瑤哈哈大笑,眼神中滿是嘲諷與戲弄,像在逗弄一隻走投無路的貓。
我心急如焚,眼眶泛紅,再次不顧一切撲上前,喊道:“把玉牌還給我!”
可她卻輕巧地側身躲開,還故意將玉牌在我眼前甩了甩,仿佛在欣賞我的狼狽。
我發了狠,又上前抓白錦瑤的頭發,剛碰到她的發絲,就被沈陵大力甩在地上,額頭撞在桌角,鮮血直流。
沈陵心疼地護住白錦瑤,怒氣衝衝地說:“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跟潑婦一樣!”
白錦瑤帶著被抓亂頭發的怒氣,把我的玉牌狠狠摔在地上,又抬腳碾碎。
鮮血從我的額頭湧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那片被碾碎的狼藉上,我卻渾然不覺疼痛,眼裏隻剩絕望。
劇痛再次襲來,一條透明的線從我的脊骨抽離,我的靈魂不自覺飄了起來。
我和沈陵的因果線終於斷了,我一身輕鬆地飄在空中。
我看到了沈陵的身上黑氣纏身,仿佛有數不清的劫數在他體內暗自孕生。
怪不得商行失火後,再沒聽到他破財的消息,原來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而白錦瑤,身後那條白亮的尾巴得意地搖擺,她根本不知道,沈陵身上的厄運正和她緊緊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