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江應真也來不及細想,隻能獨自登了轎。
等坐在了轎上,她反倒覺得這樣極好。
”江應真”的貼身婢女,說到底也是江家人,是不是江越留了後手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也未可知,皇家分下來的侍女除了各宮人手,便多為皇家親選的良家子女,無依無靠,剛好能為自己所用。
江應真聽著馬夫吆喝開門的聲音,輕輕闔上了眼睛。
她即將要嫁的男人,是從天真爛漫之時便與她相伴,發誓要與她終老的人。
可這個人,卻毫不猶豫地在她母親的忌日,娶了殺死了她全家的元凶的女兒。
江應真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下來。
這才是她應該祭奠的,已經死去的愛情。
”姑娘,已經到了,”江應真還沒受過冊封,馬夫侍從等一幹人也不好胡亂稱呼,隻能維持原狀,”請下車吧。”
江應真聞言收攏了思緒,稍加整理衣著釵環,便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車。
她今日身披灑金白底紗衣,荔枝紅底撒花百褶裙,烏黑的秀發綰成精巧的芙蓉歸雲髻,其間插著白銀卷須紅寶石簪,腰係象牙白子粉藍繡金花卉紋樣腰封,上麵掛著一個石榴紅繡雙喜紋杭緞荷包,腳上穿的是酒紅並蒂蓮花繡花鞋,喜慶而不俗氣,整個人宛若出水芙蓉,看得旁人不禁癡了。
這一身紅色,極易豔俗,放在以前的江應真身上,也是絕未有過的搭配,隻有曆練幾生的沉穩氣質,才能鎮住這奪目的光彩,使得她整個人嫵媚動人,卻又不太過紮眼。
”見過姑娘,”一個顯然是執事宮女的女子走了過來,笑著屈膝一福,很快指派了一眾宮女,”這位便是江丞相之女,江應真,你們幾個,快將姑娘迎進流明殿。”
流明殿是曆代皇帝的寢宮,不去分配後宮之位,反而帶去寢宮,江應真一時有些不解。
再者,既然已經進了皇宮,哪怕不如江越所料,自己是進來封嬪封妃的,亦或者正式的冊封還沒有下來,眾人不知位份,不好稱呼,也該叫一聲小主才是,哪有到現在還是叫姑娘的理?
”姑娘請隨我來,”為首的丫鬟帶著其餘的宮女也依次見過了江應真,為她開道,”就在不遠處。”
江應真隻得乖乖跟上。
遠遠望著寢殿的門,江應真不禁思緒萬千。
當祁元七年還是大梁三年,當朝皇帝還是那個不慕名利的三皇子,沈景行還是她的青梅竹馬。
那時她便經常來往皇宮之間,而今腳下這條道,對她來說,既是踏上一條新的旅途,又是回望自己回不去的曾經。
逐級而上。
很快,眾人便到達了寢殿的門口,通報了值班的侍衛,就在此等候。
”姑娘,皇上讓您獨自進去,”很快,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走出了一個白麵無須的太監,”剩下的,你們繼續當差吧。”
這太監江應真認識,姓劉,是當年貼身伺候沈景行的幾個人之一,很得他信任,想必現在已經是坐上了大內總管的位置。
她愈發覺得眼前的情景怪異起來,卻無從分辨,隻能硬著頭皮走進去。
殿門一開,她便聽見了奢靡的嬌笑聲。
”皇上......皇上別鬧......臣妾、臣妾癢......”
期間夾雜著沈景行的低笑聲,能聽得出來,心情相當愉悅。
江應真身軀一震,猛地抬頭看向臥榻上的二人。
一對兒交頸鴛鴦。
其中一人,還是她曾經心愛的人。
”進殿不垂眸,這是誰教你的規矩?”沈景行很快發現了她的存在,眉頭一皺,周身的溫度似乎都隨之下降了不少。
”這又是哪位妹妹?”美豔的妃子倚在沈景行懷裏,輕笑道,”罷了,皇上,看樣子妹妹也是第一天來,以後我這個做姐姐的,多教她些規矩便是了。”
”還是斕兒最懂朕心,”沈景行釋懷地笑了,”那咱們便大人不記小人過,饒她這一回,依愛妃看,可好?”
江應真站在原地,不斷發著抖。
進殿垂眸,她當然知道。
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
這是禮記裏的話。
是當年,他們一起學的。
”芙蓉歸雲髻。”
不知什麼時候,沈景行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昧曖地貼近她的耳邊,輕聲說,”就連這個,江越都能打聽到?朕還真是小瞧了他。”
江應真這才想起今早婆子問她,要梳什麼發型。
芙蓉歸雲髻。
這是當年沈景行最喜歡她梳的發型。
過了這麼久,她還是能脫口而出。
江應真覺得眼前漸漸起了霧,跌跌撞撞出了門,又被劉公公攔住了。
”從今兒起,你就是咱們聖上的貼身宮女了,”劉公公笑眯眯地道,”可別因為覺著自個兒是丞相的千金而委屈,你這可是最親近這萬金之軀的位置了,至關重要。還不快謝咱萬歲爺?”
沒有冊封。
更沒有他沈景行曾許諾的十裏紅妝。
隻有一道由太監傳來的口諭。
這一刻,江應真竟不知該哭該笑。
”臣女江應真--”
江應真轉身,衝著那扇朱紅大門跪下。
她將聲音揚得很高,雙膝重重砸在地上。
屋內的歡愉聲依舊沒有停止。
”謝主隆恩。”
她將頭磕在地上。
眼淚順著眼角滴落進冰涼的大理石磚縫裏。
被鳳仙花染得鮮紅的指甲在其上碾得盡斷。
恍若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