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景鈺成婚十年,我瞞了他三件事。
第一件事,十年前漠北交戰,我在死人堆裏撿起了他,耗盡心血救回他一雙眼睛。
他贈我一塊玉佩,說等班師回朝,必會以身相許。
可複明後,他卻以軍功討賞,向聖上求娶嫡姐沈嬌嬌。
第二件事,婚後五年,他被算計中毒,危在旦夕。
我將渾身藥血換給他,保他一世周全。
他牽著沈嬌嬌的手,將我和兒子趕出蕭家。
第三件事,他抬沈嬌嬌為平妻那天,喜轎撞上了送葬的隊伍。
他在高頭大馬上罵了聲“晦氣”,擦肩而過的時候卻盯著漆黑的棺槨莫名慌了神。
他不知道,棺材裏躺的人,是被取了心頭血的我。
三年後,在沈嬌嬌又一次病發需要換血的時候,蕭景鈺終於想起我。
他孤身一人踏進莊子,尋遍所有地方,卻隻看到七歲的兒子坐在門檻上。
“淮安,隻要你勸娘親給嬌嬌換血,爹就帶你回家。”
兒子天真無邪地看著他。
“可是爹爹,娘親的藥血早就換給你了啊。”
01
蕭景鈺派人將莊子掀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我。
他想起病榻上虛弱的沈嬌嬌,憤憤地踹了一腳門檻。
“沈亦歡,我隻要你的一點血。”
“你再不出來,就永遠別想回蕭府!”
我站在他麵前。
他看不見我,我也沒辦法回答他。
因為,我早就死了。
死在三年前,他為了沈嬌嬌,親手取我心頭血的晚上。
蕭景鈺又站了會兒,神色越發不耐煩。
身後傳來響聲,他以為是我,轉身去看。
卻見瘦弱的兒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長袍,從外麵回來。
可看到兒子,他臉上閃過的,並不是許久未見的欣喜。
而是濃濃的厭惡。
“沈亦歡呢?叫她出來見我!”
兒子愣愣地看著蕭景鈺。
他眼神呆滯,沒有一點七歲孩子該有的生氣,也沒有見到爹爹時的歡喜。
兒子的沉默讓蕭景鈺臉上的厭惡更重。
“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他推了一把兒子,兒子眼珠動了動,緩緩看向他。
“爹爹,娘親沒辦法出來,她死了。”
蕭景鈺聞言先是一愣,而後眼中充滿鄙夷。
“三年不見,沈亦歡還是這麼有心機,連裝死這種手段都使出來了。”
“趕緊告訴我她在哪兒,我沒時間和你浪費!”
兒子沉默了片刻:
“爹爹,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三年前,沈嬌嬌誣陷兒子打碎了她最愛的琉璃盞,我氣憤不過與她理論。
可蕭景鈺卻聽信沈嬌嬌的讒言,認為我教子無方,小肚雞腸,把我和兒子送到鄉下悔改。
整整三年,他一次也沒來看過我們。
聽兒子這麼說,蕭景鈺臉上閃過一抹愧疚。
他蹲下身,軟了聲音:
“淮安,隻要你把娘親叫出來,讓她給嬌嬌換血。”
“我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蕭景鈺的聲音很溫柔,可兒子卻在聽到沈嬌嬌名字的瞬間變了臉。
他猛地推開蕭景鈺,聲音尖利:
“我不要!她是惡毒鬼!是壞人!”
“她害死了娘親,我......”
“啪——”清脆的巴掌落在兒子臉上。
兒子摔在地上,掌心擦破,兜裏幹掉的半塊饅頭也掉出來。
蕭景鈺依舊不覺得解氣。
“嬌嬌現在是我的妻子,於情於理,你都要叫她一聲母親!”
“如此出言無狀,沈亦歡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兒子捂著紅腫的臉,眼中有淚,卻一臉倔強。
“她不是我母親!我母親已經死了......”
“你和壞人是一夥的,我不要和你回家,你走,走!!”
兒子往外推搡著蕭景鈺。
蕭景鈺臉色變得鐵青,他抓住兒子的手。
“像沈亦歡這樣的禍害,怎麼可能死?”
他視線掃量著空蕩蕩的莊子。
“不願意出來是吧?好!”
“沈亦歡,我再給你一天時間!一天後,你如果沒有出現在蕭家門外。”
“我就拿你兒子,給嬌嬌陪葬!”
蕭景鈺推開兒子,摔門離開。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兒子情緒再難控製。
他跑進屋,在我死去的床上蜷縮起身體。
仿佛這樣,就是躺在娘親的懷裏。
“娘親,淮安好想你,娘親......”
我想流淚,可鬼流不出眼淚。
我隻能無助地抱著兒子,一遍遍說著他聽不見的話。
“淮安不哭,娘在呢......”
我眼底幹澀得厲害。
淮安,娘對不起你。
如果當初娘能再堅持一下,就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孤苦無依。
如果當年漠北大雪,娘從未遇見過蕭景鈺,就不會讓你生來,便沒有父親疼愛。
淮安,對不起。
02
蕭景鈺在蕭府等了我一天,也沒等到我親自登門。
他帶著一群人砸爛了莊子的擺設,連兒子休憩的木床都沒能幸免。
昨晚剛下了一場雪,穿著裏衣的兒子被下人壓著跪在雪裏。
蕭景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沈亦歡真是狠心,為了不給嬌嬌換血,連你也不管了。”
兒子冷得渾身顫抖,可依舊紅著眼瞪著蕭景鈺。
“我不允許你說我娘親!”
“如果不是為了那個惡毒鬼,娘親根本不會死!”
蕭景鈺一腳踢在兒子的肚子上。
“你再敢胡說八道?!”
“蕭淮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告訴我,沈亦歡在哪兒?”
兒子彎著腰,疼得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
“我說了,娘親,她死了......”
蕭景鈺抓著兒子的頭發,麵容狠厲。
“嬌嬌的身體等不了太久!趕緊把沈亦歡叫出來!”
“不然,我可不會顧及你是我的親生兒子!”
我的靈魂跟在兒子身邊,親眼目睹著這一切。
我為了救沈嬌嬌,連自己的命都沒了。
可為什麼?為什麼蕭景鈺還不肯放過我們的兒子?
“你放開淮安!蕭景鈺,放開他!”
我嘶吼的聲音沒人能聽得到,甚至我舉起的拳頭,連一陣風都帶不起。
我看著滿身狼狽的兒子,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幹嚎大哭。
兒子抓著蕭景鈺的手。
“你把我的血拿去吧,這樣,我就能去陪娘親了。”
兒子一直以為我是被取了心頭血才死的。
其實不是。
沈嬌嬌得到我的心頭血後,病痛並沒有好轉。
她氣急敗壞,買通下人在我身上劃開無數傷口。
我親耳聽到鮮血滴落的聲音,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逝去。
等被人扔回莊子的時候,我甚至連句話都沒來得及和兒子說,就咽了氣。
也許是兒子眼中的絕望刺痛了蕭景鈺的心,他突然鬆開了兒子。
兒子趴在雪地裏,一聲咳嗽,吐出一口血。
“淮安......”
蕭景鈺麵露不忍,想上前,可沈嬌嬌在這時走進了莊子。
她腰間別著一塊玉佩,臉色蒼白,倚靠著蕭景鈺的身體。
“阿鈺,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我生病,妹妹就不會躲著你,到現在都不願意出來。”
蕭景鈺的注意瞬間被沈嬌嬌勾走,他心疼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嬌嬌,這怎麼能怪你呢?”
“你當初為了我,寒氣入體,落下病根,是我虧欠於你。”
“你放心,我一定會取到沈亦歡的藥血,還你一個健康的身體。”
沈嬌嬌眼底劃過一抹黯色,又很快裝作感動的模樣。
“阿鈺,有你這句話,即便讓我明天死,我也無憾了。”
蕭景鈺沒再說話,他沉默地抱住沈嬌嬌。
一雙眼,卻直勾勾看著倒在地上的兒子。
莊子裏安靜了很久,管家來報:
“大人,已問過方圓百裏的百姓,隻是......仍沒有夫人的下落。”
蕭景鈺終於沒了耐心。
“該死!一個活生生的人,難道還能憑空不見了不成?”
他再次望向地上的兒子,眸中閃過一抹狠色。
“吩咐下去,把少爺送到黑市試藥!”
“他什麼時候願意說了,試藥什麼時候停止!”
03
兒子被送到了黑市的藥商手中。
臟亂破敗的監牢裏,到處可見幼兒的屍體。
我守在兒子身邊,看著一包又一包叫不上名字的藥粉喂進他的嘴裏。
剛開始他還會難受得嗚咽幾聲,後麵隻會把自己團成一團,蜷縮在地上。
離得近的石牆上,全都是他用手抓出來的血痕。
我跪在地上,向監牢裏的每個人哀求,希望他們能高抬貴手,放兒子一馬。
可他們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看著躺在地上的兒子,痛苦的心都在滴血。
試藥的第五天,蕭景鈺出現在兒子麵前。
他看著監牢裏人不人鬼不鬼的兒子,臉上出現一絲動容。
可想起沈嬌嬌,又很快被絕情代替。
“鬧也鬧了,苦頭也吃了。”
“現在,願意把沈亦歡的下落告訴我了吧?”
兒子趴在地上,隻狼狽地動動手指,沒有說話。
“我知道沈亦歡擔心什麼?不就是怕死嗎?”
“你放心,我已經問過神醫,即便換掉全身的藥血,沈亦歡也不會死。”
“我向你承諾,換血之後,我會把你們接回蕭家,好好對待。”
“這樣,你總可以告訴我她在哪兒了吧?”
兒子用了全部的力氣翻了身,他滿是鮮血的臉衝著蕭景鈺。
“可是爹爹,娘親的身體裏已經不是藥血了啊。”
“她的藥血,早就給你了。”
我站在兒子身邊,和蕭景鈺一樣瞪大了雙眼。
給蕭景鈺換血這件事,我誰都沒有告訴。
為什麼兒子會知道?
兒子繼續說:“我看到了娘親的手記。”
“她說你中了毒,需要換血救命,所以偷偷把自己的血換給了你。”
蕭景鈺為人正直,遊走官場,難免得罪了不少人。
婚後的第五年,他遭人暗算,身中奇毒。
是我瞞著他,將自己的一身藥血換給他,救了他性命。
那段時間我們也曾恩愛甜蜜,是京城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可這一切,都截止在沈嬌嬌回京的那刻。
他開始夜不歸宿,對我冷嘲熱諷。
甚至為了沈嬌嬌,將我和兒子趕到莊子,又親手剜去我的心頭血。
蕭景鈺滿眼震驚,他連連後退,直到撞上身後的桌子。
“為了不給嬌嬌換血,沈亦歡居然編出這樣的胡話來騙你!”
“還有你!到底要護著她到什麼時候?”
“你拿她當娘親,她根本不在乎你。她已經放棄你了!趕緊告訴我她到底在哪兒?”
蕭景鈺的話像是一塊大石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我想告訴兒子,我很愛他,很在乎他。
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出來救他。
可我死了,我什麼都做不到。
兒子躺在地上,看著暗無天日的牢籠。
“不,我知道,娘親很愛我。”
一滴淚,順著兒子的臉頰落下。
蕭景鈺打碎了桌上的藥粉,雙手攥成拳頭。
“好!你不要怪我,這都是你們逼我的!”
04
“給我加大試藥劑量!直到他開口交代為止!”
隨著蕭景鈺一聲令下,又一包白色的粉末被強行灌進兒子嘴裏。
這次他再也壓抑不住痛苦,在囚禁著他的牢籠裏,毫無尊嚴地打滾。
他嘴角往外吐著血,瞳孔渙散。
他像是看到了我,衝著我的方向伸出手。
“娘親,淮安好疼,娘親救我......”
我抱著兒子,感受著他瘦弱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我終於覺得眼眶再次濕潤,
也從未有過如此滔天的恨意。
我盯著蕭景鈺離開的背影,目眥欲裂。
一道道血淚,順著我蒼白的臉流下來。
蕭景鈺在兒子這裏得不到我的消息,他派出去尋找我的人,也找不到我。
他開始無休止地做噩夢。
一會兒是我躺在破舊的床上,沒了呼吸。
一會兒是我滿手鮮血,流著淚質問他:
蕭景鈺,我把命都給了你,你還要我怎麼樣?
蕭景鈺變得煩躁不安,終日皺著眉頭。
沈嬌嬌在他身邊,為他撫平眉間的褶兒。
“阿鈺,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就算找不到妹妹,最後這段日子有你陪著,就是死,我也......”
不知是“死”這個字,還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觸碰到了蕭景鈺內心最敏感的神經。
他的眼神陡然一緊,如臨大敵般抓住沈嬌嬌的手。
“不!你不會死!我不允許你死!”
蕭景鈺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眼底是深深的恐懼與擔憂。
沈嬌嬌笑笑,抬手刮刮他的鼻尖。
“好,我不會死,好了吧?”
然而,看著沈嬌嬌故作輕鬆的神情,蕭景鈺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放鬆。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反複糾纏他的噩夢。
他眼中閃過幾分猶豫,最終還是試探著開口。
“嬌嬌,當年我取來沈亦歡的心頭血喂給你,事後也派下人去照顧她們母子。”
“這三年,那些下人可曾向你稟報他們的近況?”
沈嬌嬌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她攥緊袖子。
“阿鈺,好好的,怎麼突然想起問這件事了?”
“我......”蕭景鈺頓了頓,“算了,也許是我多想了。”
可話雖這麼說,思緒卻控製不住回想兒子說的話。
“娘親死了......”
“她的藥血,早就給你了。”
蕭景鈺的一顆心,突然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中滿是決絕與慌亂。
“不行,我要再去問淮安,淮安他......”
管家神色慌張,推門而入。
“大人不好了,黑市來報,小少爺快不行了!”
“你說什麼?”
蕭景鈺隻覺得自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他踉蹌著,下意識地扶著旁邊的桌子。
“怎麼會這樣?那些藥粉不是隻會增加他的疼痛嗎?怎麼會出事?”
“這......”
管家的眼神閃爍不定,小心看著沈嬌嬌的方向。
蕭景鈺並沒有發現,他慌亂地朝著門口衝去。
“快!拿著我的令牌,去請宮中請太醫!”
......
等待太醫會診的間隙,蕭景鈺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回想起方才抱起兒子時,他輕飄飄地像是隨時會消失。
蕭景鈺“啪”的一聲拍桌站起,滿眼怒意看著手下的親衛。
“一群廢物!這麼多天了,連沈亦歡的影子都找不到,要你們有什麼用?!”
親衛瞬間跪倒一片,其中一名親衛顫聲稟報。
“大人,我們已經找到了夫人,可,可是......”
“那還不趕緊把她帶到我麵前?”
蕭景鈺根本不聽親衛把話說完,怒聲打斷了他。
他臉上有怨恨和指責,還帶著一絲他無法察覺的欣喜。
“我倒要問問,她到底是怎麼照顧的淮安?為什麼淮安會這麼瘦?”
“她不配當淮安的母親!簡直就是畜生!”
“快去!把沈亦歡給我帶過來!”
蕭景鈺的壓迫叫親衛渾身顫抖,他終於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的回答:
“回大人,夫人無法過來!”
“我們找到的,是夫人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