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眾神隕落後的第六百年。
本想看看,後世凡人,是如何歌頌我這個犧牲了自己鎮壓大魔頭的神仙的。
可卻發現凡人對我敬重全無,為之色變。
不是懼怕,而是憎惡。
“池雲諫!你不過是個包藏禍心的偽善神仙。”
“當初要不是你和妖族少主狼狽為奸,能輪得到世界毀滅嗎。”
1.
人不敬神。
我來這世界走一遭之後,最大的感觸便是這個。
同樣的,我問過最多的話就是:“為什麼?”
正從水裏撈物什的百姓,頗為義憤填膺地回答了我。
“敬他們有什麼用?”
“東邊洪澇西邊大旱,南邊瘟疫北邊苦寒。”
“這麼多年了他們這些神仙有管過一次嗎?”
沒有。
他們都在六百年前的那場妖神大戰中死光了。
可盡管沒有神,這世間也並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陵小姐,這世道現在不太平,您還是早些回府吧。”
應了一聲之後,我沉默地回了府。
自打我出生起,這世道便不太平。
大多數人流離失所,吃不飽穿不暖。
處處有處處的苦楚。
但好在這城裏還有位樂善好施的城主。
城主府位於半山腰處,還沒有被水淹,大多數的百姓都在城主府附近安了家。
說是家,也隻不過是一塊油布支起的棚子。
慢騰騰地挪上山,打老遠就看見陵綏,也就是我爹愁眉苦臉地蹲在崖邊。
“陵音,你過來。”
陵綏對我招了招手,哥倆好似的摟住了我。
“連年洪澇,城主府也快沒有餘糧了。”
“爹作為一城之主,自然要同這城百姓共存亡。”
“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爹是想讓你趁著路還沒被淹沒前,趕緊離開這裏——”
“好。”
“你都不推拒一下的嗎?”
陵綏大大的眼睛寫滿了疑惑。
“我留下就能解決洪澇嗎?”
大眼瞪小眼了半炷香後,陵綏朝著我的肩膀捶了一下。
“好丫頭,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爹現在就去給你收拾行李,天大地大,倘若這次災我們扛過去了,咱們爺倆再好好喝一杯!”
......
當天夜裏,我便背著小小的行囊從後門溜了出去。
並非我想要苟且偷生。
而是這次洪水來得蹊蹺。
就算我已經是凡人之身,也依舊能感覺到那股不可忽視的妖氣。
這不是那群凡人能靠自己解決的。
我也總算是明白,明明已經身死魂銷了六百年的我,為什麼突然會被天道又踹進輪回。
大抵是滄澤穀的封印鬆動,讓那些妖獸跑了出來。
可耗盡眾神之力落下的封印,為何隻有六百年便鬆了......
身死魂消前,我明明有囑咐過那人要管好他的族人。
難道是他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本想到立刻去滄澤穀一探究竟,可卻突生變故。
2.
這些年我聽百姓們罵得最多的,便是我自己。
說我惑亂,說我為了愛而不顧百姓死活。
盡管傳到六百年後已經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但他們依舊罵我罵得厲害。
罵得我十惡不赦,罵得我遺臭萬年。
所以在往前的十六年裏,我封了自己的神格。
想著這樣無病無災地過完這一生便是好。
可偏偏出了這樣的事。
沒等到我走出這座城,水便詭異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淹了上來。
那速度快到,還在山腳下的百姓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拖進了水裏。
一時間哀嚎聲起,這城變成了人間煉獄。
上一刻還在插科打諢的好友,下一刻便成了向上爬的墊腳石。
孩童的哭嚎響徹昏暗的天。
不斷有沉悶的落水聲響起,掙紮,呼救,最後歸於寂靜。
我順手撈起了一個被撞到水裏的小孩,那小孩眨巴著大眼睛看我。
“還不快跑。”
我吼了小孩一句之後,小孩才跑開。
臨走時還給我留下了一句:
“大姐姐你也要注意安全!”
盯著小孩的背影,我沉默地站在那。
耳邊依舊是那些刺耳的背叛,但這人我似乎不得不救。
神格一經開啟便再封印不回,也再不能做回城主府的陵音。
但陵綏怎麼說也是養了我十六年。
我不會讓他死,也不會讓他守著的百姓死。
所以我抬手折了路邊的樹枝,化劍劃過掌心。
自此陵音不再,有的隻是被眾人厭棄的池雲諫。
渾濁的水一路淹到了城主府門前。
隻有略高的門檻抵擋著洶湧的洪水。
我右手持劍,左手捏訣。
洪水洶湧卻未沾濕我半分衣角。
“陵音,你怎麼又回來了…你…”
陵綏見到了我。
此時的他正苦苦抵抗著,這對於凡人來說,幾乎能毀天滅地的洪水。
“來救你。”
我輕聲道。
在洪水即將衝破城主府最後一道防線前, 我手中木枝光芒大盛。
手起劍落,木枝立於泥濘土地之上。
遍地生花洪水急退。
“妖物,現!”
一隻形如猿猴,金目雪牙的妖獸被劍氣震了出來。
“無支祁。”
我喊那妖獸的名字。
這些作亂的東西是從滄澤穀跑出來的。
那邊果真是出了什麼問題。
想著,我對著無支祁便愈發不耐。
“滄澤穀出什麼事了,你們為何能衝破封印?”
無支祁抖了抖身上的水,沒有回答我,隻是衝著天上嚎了兩聲。
它大概是在報信。
給誰報信?
我狐疑地想要抓住它,可它卻滑得像條泥鰍。
看它逃跑的方向,大概是往滄澤穀去了。
奇怪。
它走這一遭隻為霍亂,被逮住之後卻跑得飛快。
像是達成了什麼目的。
可沒容得我細想,就被一道憤怒中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打斷。
“折…折枝為劍,出招便遍地生花…她是池雲諫!”
不隻是那個角落中的人,顫顫巍巍地喊出聲。
緊接著便是一聲高過一聲的竊竊私語。
“城主府養了十六年的女兒,居然是那個差點害死所有人的神!”
罷了,左右也不過是再重複一次六百年前的封印。
現在難搞的,還是麵前這些百姓。
3.
該來的還是會來。
不知道是誰先起了個頭,混著淤泥的雜物砸向了我。
也歪了我插在地上抑製洪水的劍。
劍身晃動一下,洪水也跟著上溢。
我抬手扶住,然後揮掉了粘在我身上的淤泥。
“你們想死嗎?”
手指輕點了一下劍柄,便震的那些人朝後退了一步。
可也僅僅是後退了一步。
在這之後,我得到的是更激烈的反抗。
“你難道還想殺了我們嗎?”
“偽善之神果然名不虛傳,這麼多年我們鄉親對你掏心掏肺。”
“現在換了個身份,就來威脅我們了?”
平心而論,過去的這些年他們確實對我還不錯。
可這也真是令人費解。
這些人怕無支祁怕得要死。
可對上我這個能把無支祁打跑的人之後,卻又是這副模樣。
該說他們勇氣可嘉嗎?
“當初若不是我舍命相護,這片土地早就變成了妖獸的天下。”
我倚在劍柄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些人。
他們一個個臉上全是憤怒鄙夷,像是在討伐什麼十惡不赦的人。
“池雲諫!你不過是個包藏禍心的偽善神仙。”
“當初要不是你和妖族少主狼狽為奸,能輪得到世界毀滅嗎。”
他們就是這麼想我的,我早就知道。
可現在被指著鼻子罵出來,還真是讓人不爽。
“鄉親們,六百年前的事何必再提!”
“現在的情況難道不是陵音救了我們嗎?”
從認出我後就一直在沉默著的陵綏,此刻終於開了口。
他越過眾人站在我麵前,替我擋住了那些泥濘。
“城主,你不要被她迷惑了,說不定是她為了複活占了你女兒的身體呢?”
“是啊城主,我剛才瞧著池雲諫和那個妖物熟得很。”
“說不定這場大災就是她引來的!”
這些詭辯堵得陵綏說不出話來,他垂在身側得手緊緊握成了拳。
卻始終不願意從我身前讓開。
我直起了身子,站在他身邊看著那些百姓。
“你們當如何?”
他們說我太囂張,又說我在挑釁。
“你就該被抓起來浸豬籠!”
不知是誰趁亂喊了一聲,一石激起千層浪。
“抓起來!”
“把她關進柴房,防止她再作亂!”
一時間無數道討伐聲朝我湧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洪水都遠沒有這些話來得洶湧。
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妖獸,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