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妹妹的腿有點跛，是我當年從人牙子手中救她時留下的。

她恨透我了。

欺我辱我，最後更是騙我同去踏青賞景，將我推下山崖。她嘶吼著：

“薑棠，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你去死吧！”

可那年若非我她早死了。

我的眼睛也在救她的時候瞎了一隻。

老天有眼，我重生了。

這一次，我的好妹妹，你就放心的去吧。

1.

夜色朦朧，街邊的燈籠搖曳。

到了賭坊門前，我娘立刻雙眼發亮，鬆開了妹妹的手。

“自己玩耍去吧，莫要亂跑。”

話音未落，她便迫不及待地坐下，開始擲骰子。

隻留下妹妹薑微瀾一人在旁邊發愣。

大約是覺得無趣，不多時，她便自顧自地跑開了。

跑得累了才停下腳步。

我藏身茶肆，隔著窗欞窺探外麵情形。

果然，不出片刻。

就見一個麵生的男子靠近薑微瀾，俯身與她攀談。

幾句話的功夫，她就要跟著那人離開。

一如上一世的軌跡。

上一世，見薑微瀾被那人帶走，我立即察覺不妥。

拚盡全力追了上去，好幾次差點摔倒。

知道人多勢眾，我還高聲呼救。

想要引起路人注意。

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見狀，麵麵相覷，也圍了上來，質問那人牙子。

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人牙子。

他麵色驟變，神情凶狠，抽出腰間的匕首就向人群刺來。

我趁亂將妹妹拉了過來。

可那時我年方九歲，手臂無力，躲閃不及。

人販子怒火中燒，揮刀向妹妹砍去。

我心中一驚，用身體去擋。

下一刻，鋒利的刀刃劃過了我的眼球。

劇痛襲來，我當場昏死過去。

妹妹隨即跌倒在地。

現場一片混亂。

人販子趁機抬刀在妹妹腳踝處狠狠劃過。

所幸她終是得救，那人販子也被官府捉拿。

但我沒想到，就因為她的腳，妹妹從此對我懷恨在心。

“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我的腿怎會毀了？！”

可我的眼睛永遠瞎了。

她目眥欲裂：“當時又不是隻有你一人，你偏要逞英雄，自己瞎了眼，怨得了誰？”

“我告訴你，我自小聰慧，定能自己逃脫！”

“況且，娘就在不遠處，我不會有事！”

“就是因為你多管閑事，我的這隻腳永遠走不了路了。別說一隻眼睛，你就是被砍死也是活該。”

不僅言語羞辱，她還叫來地痞欺淩我。

讓人在我臉上、身上也劃出血痕，把我的腳筋挑斷。

後來，她更是與父母串通，騙我同去踏青。

趁我不備將我推下山崖。

她臉上帶著病態的快意。

“我盼著你去死已久，今日終得償所願。”

“你就用命來償還我的腿吧！”

我跌落山崖，屍首被野獸啃噬。

死不瞑目。

而這一切，爹娘都親眼目睹。

後來，麵對官府問案，他們替妹妹開脫。

“是她自己失足墜崖，與薑微瀾何幹。”

想到此處，一陣陣恨意如毒蛇般纏繞心頭。

我望著門外乖巧站立的妹妹。

眼中閃過一絲陰冷。

今日我不去管她，妹妹，你的福報終於來了。

2.

妹妹果然跟著那人走了。

人牙子壓低了頭上的鬥笠，行出數十步便將薑微瀾帶上了馬車。

隨即揚長而去。

夜色又恢複了寧靜。

我娘賭興正濃，直到準備離開時才發覺妹妹不見了。

抬頭看向暗沉的天際，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顫抖著手指，讓下人去請我爹。

“薑微瀾可曾回府？”

我爹下意識搖頭。

反應過來她話中深意後，聲音戛然而止。

“你這話是何意？”

這處街巷無人把守。

我娘急得淚如雨下：“薑微瀾不見了，剛剛還在我旁邊玩呢。”

我爹怔住，氣得說不出話，轉身就走。

片刻後，他氣喘籲籲地衝到我娘麵前，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目光凶狠，嗓音淩厲。

“叫你看好孩子，你如何看的！”

“整日隻知賭錢，若是孩子當真丟了我打死你！”

我娘嚇得渾身發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自己非要跟來的。”

“我也不知她會亂跑啊......”

我爹啐了一口，低聲咒罵，又衝了出去。

我娘擦幹眼淚，來不及傷心，也跟了上去。

3.

那裏離府邸不遠。

我自己回了府，梳洗完畢，上床躺下。

房內頓時一片漆黑。

耳邊更加清晰，能聽見府中一聲聲呼喊薑微瀾的淒厲叫聲。

以及一盞盞提燈晃動的光亮。

直至夜深人靜。

我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梁。

不知過去多久，爹娘回來了。

他們在堂屋坐著。

我娘的聲音哽咽又淒慘。

“你說，薑微瀾能去哪裏，不會真被人牙子拐走了吧？”

我爹又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不停地抽著煙葉。

我娘繼續絮叨著，怨恨道：

“......怎不是薑棠那個掃把星丟了？！”

“定是薑棠克了薑微瀾，不然薑微瀾怎會被拐走！”

緊接著，她在堂屋直接罵起了我來。

每字每句我都聽在耳中。

她越罵越來勁，片刻後徑直闖進我的房間。

我心裏一沉。

我娘已失去理智，猛地將我從床上扯了下來。

往牆上撞了過去。

我才不到九歲，猝不及防遭此毒手。

背部撞在牆角，瞬間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我娘冷笑一聲。

逆著燈光，對著我的小腹就是一腳。

“你就是個克星，你該去死！”

“你還有臉安睡？！”

前世種種湧上心頭，我的恨意達到頂點，氣得渾身發抖。

想起此刻薑微瀾已落入人牙子手中。

我眸中含淚，緊盯著她。

她自覺無趣，發泄完怒火就又扭頭走了出去。

我注視著她遠去的身影。

唇邊浮現一抹詭異的笑意。

4.

從我出生起，我娘就不愛我。

對薑微瀾卻百般疼愛。

我始終不解其中緣由。

直到我死後才知曉。

原是懷我之時，我爹沉迷風月，在外養了外室。

甚至為此不歸家門。

我娘本就在孕期，情緒不穩。

又遇此事，她徹底崩潰了。

甚至想要打掉我，還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

可我福大命大，還是活了下來。

我爹對外室用情至深，和我娘提出和離。

我娘死活不同意。

她跟我爹就這般僵持著。

可長久的精神折磨讓我娘支撐不住。

一切過錯都歸咎於我。

她常說：

“要不是有了你，你爹豈會在外尋歡作樂？”

“你就是掃把星！差點把這個家給毀了！”

生我那日，她身子虛弱，又心力交瘁。

差點難產喪命。

這之後，她更恨我了。

自我記事起，她對我非打即罵。

直到爹爹回歸家庭，她才收斂了些。

那時她又懷了薑微瀾。

這次，爹爹對她百般嗬護，照料周全。

也就因為這個，她對薑微瀾寵愛有加。

“這才是我的女兒啊，乖巧懂事。哪像那個掃把星！”

她恨我。

所以後來，將我推下山崖的主意，也是我娘提出，薑微瀾實施的。

5.

思緒回歸現實。

薑微瀾失蹤了好幾日，杳無音訊。

所有人都勸我爹娘不要再執著了。

還有人說薑微瀾可能已遭不測。

我爹痛苦不已，漸漸接受了事實。

把心思放在了我身上。

我娘卻整日以淚洗麵，言語間盡是對我的怨恨。

「怎不是你去死！你妹妹那樣乖巧，怎該被人牙子拐走！」

「你連薑微瀾的一片衣角都比不上，休想取代她半分！」

「縱使她不在了我也不會疼你，我恨透你了。」

我聽到這些話，麵無表情。

我不需要她的疼愛。

反正爹娘就我一個女兒。府中產業以後是我的。

與其因為一個不疼自己的人說的話而傷心落淚。

不如把心思用在自身修為上。

幸而父親對我還算和善。

如今，失去一個女兒，他對我百般寵愛。

我學了琴棋書畫，還有女紅。

我秀的東西整個京城都有名。城中貴女都以買到我繡的東西為榮。

給父母長了不少臉麵。

那些人見了我就誇，給足了父母麵子。

我在家裏的鋪子管理上也頗有天賦，為父母指點生意門路，且都獲得了不菲收益。

日久天長，我娘對我的態度漸漸改變。

看我的眼神也不再充滿恨意。

我獨立又優秀。

就這般過去幾年，我娘也慢慢接納了我。

逐漸淡忘了妹妹這個人。

把教養重心放在了我身上。

我不會因為這點恩惠就感動，卻裝出感恩的模樣。

因為我不知道薑微瀾會否歸來。

我必須未雨綢繆。

我要在父母麵前做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兒。

直到我及笄那年。

我才貌雙全，名動京城。

父母歡喜不已，為我擺下了盛大的宴席。

本該是歡樂的時刻。

可誰都沒有想到。

就在這一天，薑微瀾回來了。

6.

她出現在宴席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眾人還未回神。

家丁就緊跟了上來，嗬斥道：「你是如何混進來的！可知這是大小姐的及笄宴！」

「一個乞丐也敢在此放肆！」

緊接著，他們拉住她就要往外麵拖。

薑微瀾用力甩開他們的手，眼中淚水滾落。

在父母疑惑的目光中，她紅著眼睛，撲通一聲跪下。

嗓音擲地有聲。

「爹，娘，我是薑微瀾，我終於尋到你們了。」

聞言，父母身體瞬間僵硬，麵麵相覷。

愣怔幾息後，還是不敢相信眼前這人是當初的掌上明珠。

她衣衫襤褸，渾身沾滿塵土。

頭發也淩亂不堪。

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已是中年模樣。

皮膚粗糙，瘦得隻剩皮包骨。

明顯是受盡了折磨。

父母的臉上瞬間浮起一絲不明顯的嫌惡。

我勾了下嘴角，刻意向父母靠了過去。

「爹，娘，不如賞她些銀兩打發走吧。」

「這可是我的及笄宴，真是晦氣！」

父母也正有此意。

可還不等他們開口，薑微瀾就爬了起來，踉蹌著撲到了父母麵前。

「我真的是薑微瀾。」

「我耳垂有一顆黑痣，左肩上還有一塊圓形的胎記！」

她一一道出身上特征。

父母渾身一顫。

雙腿一軟，差點跪倒。

父親見情況不對，立即遣散了賓客。

並警告他們不準外傳。

我娘回過神來，顫抖著將她抱在懷中，失聲痛哭。

「真的是你啊，你失蹤十幾年，娘還以為你...」

薑微瀾情緒激動，淚如雨下。

及笄宴變成了母女相認的戲碼。

我在一旁冷眼旁觀。

直到她們哭夠了，我才緩緩開口。

「爹娘，薑微瀾在外受苦多年，還是先請郎中來看看吧。」

話音剛落，薑微瀾這才發現我的存在。

往事湧上心頭。

恨意和怒氣交織在一起，她目光陰冷。

指著我就是一頓痛罵。

「薑棠，你這個狠心的賤人！那日我被拐走時你就在茶肆！」

「我親眼看見你在那兒！你眼睜睜看著我被擄走，卻不吭一聲！你分明是故意的！」

「你這心腸歹毒的東西，就是想獨占家財！」

7.

可家中的產業是在她失蹤後才積攢的啊。

我深吸一口氣，故作傷心。

「薑微瀾，我們小時候情同手足，我怎會害你！」

父親聽她這麼說，皺了皺眉。

也有些疑惑。

「薑微瀾，你記錯了吧，當時你姐明明在府中刺繡呢。」

「都是因為你娘疏忽才會丟了你。」

我娘想起往事，臉上浮現尷尬。

可還是附和著。

「是啊，這事確實與你姐無關，要不是你自己亂跑也不會丟......」

「你這些年受了太多苦，怕是記錯了。」

看到之前都偏心她的父母如今都向著我說話。

薑微瀾頓時慌亂起來。

可還不等解釋，我娘就因為嫌臟撒開了她的手。

「你姐姐這些年一直很好，從沒做過什麼壞事。」

「誰見了不誇她一句好，她怎會害你。」

聽此，我強忍住嘴角的笑意。

十幾年前，她是受寵的那個。

可那又如何？

那麼多年不見，那點情分早就消散了。

我又是懂事聽話的代表，人人稱讚。

要是沒有我的提點，鋪子也不可能做得這般紅火。

我處處出挑。

歲月流轉，爹娘心中早已傾向於我。

薑微瀾若要與我較量，無異於以卵擊石。

8.

薑微瀾見爹娘都不信她說的話。

還硬說是她記錯了。

氣得麵容扭曲，目光凶狠地瞪我。

愈發顯出粗鄙之態。

而我始終帶著笑意看她。

聽她這般說，爹娘眉頭微皺，顯出不耐。

轉移話題，催著讓她去換衣裳。

可她瘦骨嶙峋又黝黑的身子穿上綾羅綢緞，愈發顯得不倫不類。

爹娘沒說什麼，叫來大夫為她診脈。

可越診斷，爹娘神色愈發陰沉。

薑微瀾身上上舊傷未愈，步履蹣跚。

不僅如此，她還嚴重虛弱。

甚至染上了臟病，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見爹娘神色陰沉似水。

薑微瀾神色慌亂，急忙訴苦道。

「這病...這病也不是我想染上的...」

「那些人販子太狠心了，我想跑，他們就拿開水澆我。你們瞧，我臉上還留著疤呢。」

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他們把我賣到山溝裏，逼我做童養媳。我不肯，他們就不給我吃飯。後來主家兒子死了，我就沒用了，又把我賣給個老頭。」

「那老頭又醜又壞，整日...整日欺負我，我能活著真是命大。」

她抽抽噎噎地哭著，爹娘見狀不忍。

憐惜地望著她。

她又抹著眼淚說道。

「熬了好久，等那老頭死了，我就跑，跑得腳都磨破了。」

她哭得直打嗝。

爹娘扶住她肩膀，眼中含淚。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後娘不讓你受苦了。」

「你別怕，我們會好好疼你，補償你這些年受的苦。」

我輕笑兩聲。

爹娘終是心軟了。

不過。

我看她哭得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