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是有保質期的。
屬於我的母愛,在我出生時,在母親看見我手臂上的胎記那刻,就到期了。
自此,母親變成了惡魔。
我原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母親討厭我的原因。
直到我穿越到了母親4歲的時候。
1
所有人都和我說,要體諒媽媽,她這輩子過得很辛苦,她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說這話的,是媽媽的丈夫,是媽媽的閨蜜,是媽媽的朋友。
他們先認識的人是媽媽,所以無條件的站在她那邊。
也許我曾經也有過母愛。
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
所有人都用這段我沒有的記憶來對我洗腦。
“你看,這是你還沒出生時,媽媽給你織的襪子,可愛吧?”
爸爸拿出一雙雙小巧的襪子,對我如數家珍。
彼時,我剛因洗完碗沒有清理水漬而被媽媽打得遍體鱗傷。
殷紅的血液順著胳膊上綻開的傷口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潔白的襪子上。
隨即,我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全身的傷口隨之牽動,細細密密的疼痛在腦中炸開。
媽媽看著被汙濁的襪子氣紅了眼眶,“滾開!滾遠點!”
那一刻,我好想問她。
你在透過我恨著誰?
又在透過我愛著誰?
我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離開。
深夜,我又聽到了熟悉的“吱呀”聲。
在每一次傷痕累累的夜晚,我都會聽見這道聲音,也總有一雙冰涼卻溫柔的雙手為我敷上藥膏。
起初,我以為是爸爸。
可直到今天。
我悄悄睜開以往禁閉著的雙眼,透過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望向身前正彎腰上藥的身影。
隻一眼,心跳如搗鼓。
眼眸中盛滿柔情和哀傷的倩影,是媽媽。
我咬緊牙關,委屈卻一股一股地湧上心頭。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打一棒子再給個蜜棗?
恍惚間,腦海中響起不知是哪個人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其實,在你出生前,甚至剛出生的那個時刻,你媽媽都是很愛很愛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看清你手腕上的胎記後,你媽媽突然臉色變得煞白,差點把你掐死。”
真是可笑,隻是因為一個胎記,我又做錯了什麼呢?就這樣給我判了死刑。
十四歲生日的時候,媽媽破天荒地給我買了個蛋糕。
她臉上難得顯現出一抹局促,“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就給你買了巧克力的。”
其實,我連蛋糕都沒有吃過,又怎麼會在乎是什麼口味的呢。
那一天,媽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看著我吃下一口蛋糕,她緊張地詢問,“好吃嗎?”
我抬起頭,看著她的眼底,裏麵卻沒有我的身影。
“好吃。”
她滿意地笑了。
那個生日太過於美好,以至於到現在,我依然覺得是一場夢。
因為自從那天之後,母親愈發喜怒無常,變本加厲。
好在,無論母親如何毆打、辱罵我,卻沒有讓我放棄過學業。
所以,高考之後,我填報了外地大學,逃離了家庭。
2
大三那年,父親摔傷了腿,打電話說想讓我回家看看。
在怪異的家庭中長大,早已讓我練就了一幅冷心腸。
但心頭一直有個念頭在叫囂:回去吧,回去讓她看看,讓她知道我現在有多麼優秀,讓她痛哭,讓她向我懺悔。
所以,反應過來時,我已到了家門口,敲響了門鈴。
是媽媽開的門,幾年不見,她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麵對我。
她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回來啦,進來吧。”
餐桌氛圍不算好,爸爸一直試圖調動氣氛,卻屢次已失敗告終。
飯後,我拿出準備的禮物,很多很多,給爸爸的,給鄰居的,給小狗阿黃的,唯獨沒有母親的。
我自以為打了場勝仗,誌得意滿得望向母親,企圖在她眼底中搜索到一絲落寞和後悔。
但是沒有。
她平靜地看著這一幕,仿佛早有所預料。
她麵不改色地削著水果,更加襯托得我如同一個小醜。
一瞬間,如同一支火把點燃燎原,20年來的怨念將我吞沒。
我想將母親的麵具撕下,我想看看她到底在恨著什麼,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不管不顧地上前搶奪她手中的水果刀,一陣慌亂之下,鋒利的刀刃狠狠割在我的手腕上。
猙獰的傷口橫亙在手腕的那道胎記上,顯得十分可怖。
爸爸最先反應過來,慌忙去臥室給我找創可貼。
我隨意地把手腕上的血擦幹,一抬頭,才注意到母親的表情。
她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我的那道傷疤上,整個人如同失了魂。
“怎麼會,怎麼會。”
細細的呢喃聲落到我的耳中,卻令我感到刺耳極了。我丟開手中的水果刀,奪門而出。
馬路上,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身體不受控製地飛出,仰躺在血泊之中,我才覺得。
終於安靜了。
3
再次睜開眼,我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我打量著健全的身體,甚至手腕上的那道傷口,也已經長好變成了疤痕,直挺挺地趴在我的胎記上。
我又打量起了四周。
房子破小老舊,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房子。
我正思索著,前麵巷口突然傳來幾道聲音。
“喂,你打發叫花子呢?就給這幾塊錢,我看你真是欠揍了!”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沒有錢了...被發現我偷了家裏錢...我會被打死的。”
“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今天這個錢你交不上,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緩步走到轉角,發現是一群小混混正圍著一個女孩。
女孩聽到腳步聲,抬頭望向我,眼中寫滿了求救。
而原本打算離去的我,在看見她的一瞬間,被釘在了原地。
她怎麼,和媽媽長得那麼像。
圍觀的小混混也紛紛回過頭看我,他們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看見我這個大人,不免還是有些害怕。
“你,你是誰!我勸你少管閑事!”
領頭的小混混朝我吼道。
我雙手交叉環胸,淡淡道:“路過,你們繼續吧。”
似乎沒有預料到我會這麼說,女孩神情愣了愣。
見我確實沒有要插手的架勢,小混混們又扭頭繼續威脅道。
“明天還是這個時間,二十塊錢,一分都不能少!”
“噗嗤”,我笑出了聲,“我還以為你們有多大能耐呢,打劫別人,就為了二十塊錢?”
小混混們迷茫地對視一眼,領頭的小混混問道,“那我們應該要多少錢合適?”
我認真思索,“兩百塊吧,夠你們吃頓肯德基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望著我。
“兩百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我爸在廠裏上班一個月才一百塊。”
“肯德基是什麼?”
......
看著他們的驚訝不像做假,我沒來由感到一絲心慌。
“現在是幾幾年?”
“1984年啊。”
我驀然抬頭,望向角落裏的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
“何,何歲湫。”
我居然,穿越到了母親14歲的時候。
4
“別跟著我。”
我語氣凶狠地回頭道。
就在剛剛,在我得知這個小女孩的身份後,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快意。
原來你也曾活得如此狼狽。
我甚至在心底惡狠狠地想,再慘一點,再慘一點,這根本不及我的萬分之一。
再等我回過神來時,小混混們已經離開了,角落裏隻留下一個瑟瑟發抖的何歲湫。
沒意思。
我惋惜地轉身離開,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後跟來的腳步聲。
被我吼了一句後,原本就膽怯的何歲湫直接嚇了一激靈。
“對,對不起,我怕,我怕他們還會回來。”
我實在難以把眼前這個說話都哆哆嗦嗦的女孩與我那惡魔般狠戾的母親聯係起來,我簡直好奇極了,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她性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略一思索,“走吧,我送你回家。”
隻是這樣一句話,女孩的眸中便閃過星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真是好騙極了。
一路上,不待我問,她自己就將家底交代了個幹淨。
“本來我應該請你去我們家坐坐的,但是...自從爸爸帶著阿姨和弟弟住進來後,就不喜歡我帶別人到家裏來,也...不喜歡我。”
我眉梢輕挑,母親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她的原生家庭,也從未帶我見過外公外婆,我一直以為她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呢,不然,誰能生出這麼鐵石心腸的人?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或許是從前沒有人和她說話,一路上逮著我這個陌生人巴拉個沒完。
“方穗林。”
“那我叫你穗林姐姐好不好。”
我有些好笑,這輩分可真亂,不過我喜歡。
“嗯,好。”
聽到這句話後,我明顯感覺到身旁的人變得更加雀躍。
“我的家就在前麵那個巷子裏,謝謝穗林姐姐送我回來。”
臨走時,何歲湫將手中攥了一路的東西塞到我手裏。
“穗林姐姐,下次見。”
陽光傾斜泄下,映照在女孩瘦削明媚的背影上。
我張開手掌一看,是一顆糖。
5
我嘗試了無數的辦法想要回去,無奈都以失敗告終。
秉承著既來之,則安之的觀念,我開始考慮好好的在這個世界生活。
1977年恢複高考,此後幾十年,教育都成為了重中之重。
我剛到這個世界,身上一毛錢也沒有,選擇當老師,是我當前能選擇的唯一不需要成本的工作。
接受過21世紀優質教育的我,再回看他們的教師筆試試卷,簡直妥妥的降維打擊。
毫無懸念的,奪得了招師考試第一名。
學校為了留住我這個優秀教師,開出了豐厚的薪資,還為我特批了房子。
解決完後顧無憂後,我才又重新審視起現在的情形。
既然我現在穿越到了80年代,那現世界的我怎麼樣了?
我出了車禍後,母親會不會有一絲的後悔?
想著想著,我便睡著了。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居然夢見我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
整個房間毫無生氣,隻有冰冷的儀器不時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夢醒時分,我恍惚間好像聽見了一聲,“穗林。”
我在青華中學教高中,隔壁是附中,何歲湫就在附中念初二。
得知我成了青華中學的老師後,何歲湫看起來比我還高興。
“天呐,穗林姐姐,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我沒想過你這麼厲害!”何歲湫望向我的眼神裏滿是崇拜。
“青華很漂亮吧?我每次都隻敢趴在圍欄上看兩眼,要是將來我也能上青華就好了...”何歲湫的聲音越來越低,語氣充滿了憂傷。
“阿姨說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我是女孩,讀到初中畢業就可以了...”
我淡淡掃過麵前女孩惆悵的麵龐,“放心吧,你不止能上高中,將來你還會上大學的。”
大學畢業後,你會遇見爸爸,然後生下我。
何歲湫隻以為我在安慰她,“穗林姐姐,謝謝你,以後你的小孩一定很幸福。”
我來了興致,狀似無意地開口,“那你呢,你要是有了孩子,你會對她好嗎?”
何歲湫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了,我會很愛很愛我的孩子。”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