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年紀念日那天,柳子期在飆車找初戀的路上出了車禍。
照顧了昏迷的他半個月,我等來了他失憶的消息。
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我的那種失憶。
直到計劃帶著柳子期重走戀愛路的那天,他不耐煩的話語從病房傳來,
「你嫂子腿上那條疤,真夠惡心的。」
「我換換新口味不行啊,反正也就裝半個月而已。」
柳子期忘記這六年隻用了半個月。
沒關係,我忘記這六年,隻需要六天。
1
柳子期醒來的第三天。
他還是不信會和一個相貌平凡甚至有點殘疾的我結婚。
我帶著從家裏好不容易翻出來的戀愛日記,正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
病房裏有人壓抑著的低聲傳了出來,
「不是,柳哥,你還真準備裝失憶到除夕啊?」
嘴角的笑陡然僵住,我下意識的收回了握住門把的手。
柳子期的聲音不帶絲毫猶豫的響起,
「不就半個月了麼,我當了六年瘸子的拐杖,換我半個月自由怎麼了?」
「今年除夕,我要陪江愛去三亞過…等回來我就恢複我的好老公身份。」
像是還覺得不滿,柳子期頓了頓又繼續開口,
「再說這幾年…每次摸到你嫂子腿上那條疤,我都覺得…自己身下躺的是個男人一樣別扭…」
「我總得換換口味吧…」
說著說著,柳子期像是回憶到那些半途而廢的深夜一樣嫌惡的打了個寒顫。
其他人默了一瞬,又重新笑著開口,
「嫂子除了那條腿,身材嘛…嘖…沒得說。」
柳子期隨手抄起桌上的香蕉扔過去,語氣不怎麼好,
「行了,別提她了。掃興。」
那一刻我腦袋裏第一個閃過的是逃走的念頭,當作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可我無力到連腿都邁不出去,顫抖著撫摸小腿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明明是早就結了痂的傷口,今天卻覺得鑽心的疼。
回憶起柳子期次次最後關頭的停頓,原來不是他說的擔心我累。
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在對一個男人發情。
蹲在牆角的那兩分鐘,我想了很多。
想我要不要衝進去和他大吵一架。
想我要不要把戀愛日記扔在他的臉上,再狠狠的痛罵他。
想到最後,我放棄了。
因為我知道。
我現在太疼了,疼的哪怕衝進去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腿疼,傷疤疼。心,也好疼。
2
柳子期出車禍那天,我正忙著準備六周年紀念日的燭光晚餐。
那天我切菜,總覺得心神不寧,一不小心切破了小拇指。
很小的口子,但血怎麼也止不住。
翻箱倒櫃找藥箱的時候,看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柳子期笑的張揚又青春,他身後躲著的女生隻露出一雙眼睛羞澀的笑著。
照片背後有一小行字,
“我一定要娶她!”
龍飛鳳舞的字和少年意氣風發的承諾。
都是我從未見過的柳子期。
他在我麵前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唯一一次失態是我在高空墜物麵前下意識地推開他。
他當時看著我鮮血淋漓的小腿,一邊顫抖著撥通救護車,一邊把我抱在懷裏痛哭。
我盯著那個紅色加粗的“娶”字看了很久。
柳子期和我到現在都沒有結婚。
他說他是不婚主義者,隻戀愛不結婚的那種。
現在看來,隻是因為娶的那個人不是我罷了。
醫院的電話就是我盯著照片發呆的時候打來的。
我顧不上擦幹淨照片被我滴上的血跡,甚至顧不上換衣服。
十二月的下雪天我穿著單衣就跑了出去。
到醫院的時候,江愛也在。
她一身得體的連衣裙,聳著肩膀哭的讓人心疼。
而我一路跑來,單薄的睡衣早就亂七八糟。小腿也因為用力過猛變的一跛一跛的。
江愛聽到動靜隻扭頭看了我一眼就移開目光,居高臨下的一眼。
我像是為了證明什麼,用了全身力氣控製自己的腿。
緩慢的。一步一步的。
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到椅子坐下。
我們兩個靜靜地坐了很久,江愛率先開口,
「知道他為什麼出車禍嗎?」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她自己。
「為了留住我。」
「他說如果我要是再像幾年前那樣離開他,他就死給我看。」
多可笑。
手術室躺著的是我老公。
門外他的初戀哭著讓我成全他們。
成全他們未完的遺憾。
那我呢?誰來成全我。
我扭頭看著那雙和照片一樣動人的雙眼,半晌才啞著聲音開口,
「江小姐,柳子期現在是我老公。等他醒了,我會問清楚你們之間的事的。」
江愛被我篤定的語氣逗笑,笑的路人都側目看來才俯在我耳邊輕聲說,
「好啊。希望到時候劉小姐不要哭的太慘哦。」
看著江愛眼裏的勢在必得,我竟然無端的生出一股羨慕。
羨慕她有堅信自己被愛的勇氣,羨慕她愛人的張揚。
不像我,愛人時低三下四的我。
3
照顧柳子期的第二十五天,他終於醒了。
隻是他此刻靠在江愛肩上,一臉防備的看著我,
「你是誰?」
臉上驚喜的表情定格,我僵硬的笑了笑,
「別開玩笑了,子期。我是你老婆呀!」
柳子期低頭咬了一口江愛手裏的蘋果,含糊不清的朝我開口,
「那你把結婚證拿出來我看看。」
我忙不迭的點開手機,頓了頓。遲疑著開口,
「我…我沒有…」
不是沒帶,是沒有。
我又想翻出手機裏的合照,抖著手翻了半天,我才發現。
這六年,因為柳子期不愛拍照。
我們的合照居然隻有兩張。
一張是我偷拍柳子期睡覺。
一張是我過生,柳子期不情不願的陪我和花團拍了張全家福。
花團是我養的小貓,但是柳子期向來不喜歡它。
隻是還沒拿到柳子期麵前,他就伸手打掉了我的手機,
「夠了!如果我之前的行為讓你誤會我們結婚了,那我向你道歉,請你現在不要打擾我和江愛了,好嗎?」
說著他還上下掃了我一眼,最後定在我走路不太穩定的小腿上,哧笑一聲,
「下次騙人也提前做點準備吧。就你這幅樣子,我怎麼可能和你結婚?」
江愛起身彎腰替我撿起手機,又客客氣氣的遞給我,
「好了,子期。對女孩子不可以這麼凶。」
江愛的話像是安撫柳子期的糖果,剛剛還暴怒的柳子期,此刻順從的點了點頭。
明明她的話得體又大方,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我清楚地看見她眼裏的輕蔑,掐了掐手心,逼回搖搖欲墜的淚水。
又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忍住。一定不能哭。
我抬頭看向不耐煩的柳子期,苦笑著開口,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柳子期皺著眉頭無聲的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4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
江愛就是柳子期從未提過的初戀。
那個因為私生女的身份,不被他爸媽接受的初戀。
我對蔥過敏。
所以隻要和柳子期出去,他點飯都會先說不要蔥花。
但是江愛回國的那天的聚會上,他笑著給我盛了一勺蔥花湯。
那天出門前,我就發現他的慌張。
係錯的扣子,穿反的襪子,還有麵對江愛時,攥著我越來越緊的手。
酒足飯飽,桌上的朋友帶著醉意拍了拍柳子期的肩膀,
「柳哥,想當初江愛被老師開黃色玩笑,你二話不說提著板凳就衝進辦公室了。」
「誰能想到你們那年突然就分了手…哎…」
那人還準備再開口,被其他人捂住嘴巴,歉意的朝我笑笑,
「嫂子,他喝多了。你別介意啊。」
柳子期臉色僵硬的想張口解釋什麼,我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沒關係。
沒關係,隻要你身邊現在是我就夠了。
可心思還是不自覺的想到,有次在舞團,我被一個大老板開了低俗的玩笑。
回家和柳子期抱怨的時候,他隻是皺了皺眉,
「我都說了,跳舞不要穿那麼短的裙子。不騷擾你騷擾誰?」
那時候我隻當柳子期是大男子主義,性格天生如此。
可今天我才知道。
他這樣沸騰的山,隻是不為我嘩然。
回憶結束,身後的桌子傳來一聲驚呼。
是江愛被裙子絆倒了。
剛剛還一臉專注的看著我的柳子期,比所有人的反應都要快。
他邁著長腿穩穩接住了半空中的江愛。
我被柳子期衝出去的急迫撞倒,頭磕在了桌角。
可沒人注意到我,大家都圍著江愛噓寒問暖。
我自己默默的爬起來,站在原地叫了聲柳子期的名字。
他沒聽到,或許也是不想鬆開懷裏的江愛。
總之,他沒回頭。
我站在原地看了幾秒,拿起角落的包坐車回家。
那天之後我們開始了冷戰。
直到六周年那天,柳子期出門前久違的親了親我的額頭,
「老婆,今天六周年。我下班早點,乖乖在家等我。」
可我沒等到他,他又把我丟下了。
5
我在醫院的走廊坐了很久。
滿腦子都是柳子期嫌惡的聲音。
我不明白,總在酒後撫摸我的傷疤,一遍遍道歉,說都是他的錯的柳子期。
怎麼毫無征兆的變成了覺得我惡心的人。
等到終於平複好心情,我給一直催我去舞團指導演員的老師打了電話。
「老師,那個活動,我去。」
老師愣了愣,又笑著開口,
「行,那你就除夕過後來吧,和家裏人好好告個別。這次活動時間可不算短。」
除夕,又是除夕。
不過我不用告別了,我沒有家人。
柳子期也已經不是我可以告別的關係了。
「老師,我想…除夕就過去。可以嗎?」
電話那頭好像有誰在和老師說話,我聽不清。
過了一會兒,老師才重新笑著開口,
「除夕好啊,除夕來,我們陪你過個好年。」
我沒去細想老師口中的我們,是指誰。
打開日曆算了算時間。
還剩一周。
我定了除夕前一天的機票。
就當作我給這段倉促收尾的戀愛,一個最後的戒斷時間吧。
6
距離除夕還有五天。
這幾天我忙著收拾行李。
柳子期給我發過幾次消息,支支吾吾的問我怎麼不去看他。
我都沒回過。
直到出院那天,他大早上打電話吵醒我,又滿是不情願的開口,
「那個…雖然我還是沒記起來我們的關係。但是我今天要出院了,回家後麻煩你多照顧我了。」
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等到電話掛斷。
我才恍惚記起,那天在醫院聽到的話,不是夢。
是真的。柳子期沒有失憶。
回頭看,花團還趴在身旁,眯著一雙圓眼朝我歪頭。
我撫摸著花團的小腦袋,一下一下的。看著窗外開口,
「花團,爸爸要回來了。可他不是原來的爸爸了。我帶你走吧?」
像是有感應似的,花團低頭在我手上蹭了蹭,它同意了。
然後又拽著我站到它的貓碗前,控訴一般的喵喵叫著。
我聽出它是嫌我這幾天沒好好給它喂飯,一邊笑著道歉一邊拿著鑰匙出門去買貓糧。
那時候的我沒想到,
這就是我和花團的最後一麵。
剛到樓下。
花團從十五層樓直直的墜下來,倒在我的麵前。
大腦一片空白,原來人在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
手裏大包小包的貓糧灑了一地,我嗚咽著跪下去看。
喉嚨卻像被卡住一樣,發出難聽的嘶吼。
低頭看已經摔得血肉模糊的花團。
它的脖子上,還掛著我送它的平安符。
我忍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液體,扭頭看一前一後跑下來的柳子期和江愛。
起身的片刻,又重重的倒在地上。
意識模糊的瞬間,我看到柳子期滿臉焦急的朝我跑來,還有情急之下喊出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