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一夜之間化為烏有,謝煜從廢墟中把我帶回了他的翰林學府。
及笄那天,謝煜不慎中了圈套,誤服迷藥,他與我徹夜糾纏。
神誌不清的他一遍遍的在我耳邊低語:“你是我的。”
情濃之時,我忍不住訴說心底深藏已久的情誼。
然而,當一切結束,他清醒過來後,卻像變了一個人。
他誤以為我故意布局,憤怒地指責我放蕩不羈,自甘墮落。
後來,沒想到謝煜竟把獨屬我的偏愛和柔情,全都給了丞相之女。
並宣布了他們的婚期。
這次我沒有像往常那般鬧騰,而是心如死寂,在他們大喜之日悄然離去。
1.
就在他與我共度那一夜之後的清晨,我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恭敬地接過皇帝的賜婚聖旨。
那金黃色的綢緞,像一把鋒利的刀,刺痛了我的心。
我本來打算把袖中的繡帕送給他,作為定情的信物,但此刻,我卻把它揉成一團,悄悄地丟進了花園的池塘。
我還沒來得及轉身送上祝福,一陣清脆的笑聲就打破了寧靜。
“煜哥哥,別急,這裏還有人呢。”
我的血仿佛瞬間凝固,艱難地轉過身。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璧人,穿著般配的衣裳,手牽手走來。
我注意到她腰間的玉佩,正是我曾經精心為他挑選的生日禮物。
心中五味雜陳,淚水不禁湧上了眼眶。
在丞相之女宋婉瑜之前,“煜哥哥”這個稱呼,隻屬於我一個人。
他是翰林學士,朝中人人尊敬地稱呼他為謝大人。
隻有我,從進府的第一天起,就不願意按規矩來,更不願意用官職來稱呼他。
盡管他比我大幾歲,我卻倔強地叫他“煜哥哥”。
那時候,府裏的丫鬟仆人都跪下求我改口,
而他,隻是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笑著說:“隨你高興,怎樣都好。”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他眼裏滿滿的寵溺。
以前,我跟父親出席宴會時,偶爾會遠遠看到他,他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那時候,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有交集。
直到我家突遭變故,全家被誣陷為叛國,慘遭抄家。
我因非親生,僥幸逃過一劫,卻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那些曾經巴結我們的權貴,現在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更有甚者,還想利用我向朝廷邀功。
在我生命垂危的時候,是他衝進險境,救出了遍體鱗傷的我,溫柔地安慰我:“沁雪別怕,我帶你回家。”
從那以後,將軍府的千金,就成了翰林學士手心裏的寶。
那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官場的爾虞我詐,卻耐心地學會了如何照顧我這個小女孩。
甚至,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把我安排在最安靜的院子裏,夜夜陪我入睡,給我無盡的寵愛。
那時候,世上的奇珍異寶,他總是第一時間送到我麵前。
是他,用溫暖和關懷,治愈了我內心的創傷和恐懼。
然而,那個失控的夜晚,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煙消雲散了。
中了奸計的他,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柔情和安慰。
讓我在這個虛幻的“夢境”中越陷越深。
但藥效一過,他展現出的冷酷無情,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的夢,在他的決絕話語和冰冷眼神中,一點點破碎。
“林沁雪,你讀的聖賢書都去哪了?我什麼時候教過你如此不知羞恥?”
“你那齷齪的心思,跟你的人一樣,讓人惡心。”
他命人把我的東西搬到最偏遠的廂房,第二天,就答應了皇帝的賜婚。
世人都以為,他到了三十歲還沒娶妻,是因為心懷天下,不忍心耽誤好姑娘。
但那一刻,我才明白,他隻是......單純地不想娶我。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能依靠他的寵愛,為所欲為。
宋婉瑜命人拆了我住了八年的廂房,踩壞了我親手種的海棠,填平了他為我挖的蓮池。
在我心如死灰、夜不能寐的時候,他們卻在我眼前恩愛甜蜜。
我終於下定決心,派人向遠在東虞的舅舅傳遞消息,同意回去繼承王位。
舅舅回信說,一切都準備好了,盼著我早點回去。
是的,我會回去。
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早些年,東虞的國王就想讓我回去,是我貪戀沈煜給我的溫暖,遲遲不肯走。
現在,他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厭煩,我再糾纏下去,隻會讓自己更難堪。
隻是,在離開之前,我還想再見他一麵,親口跟他說聲再見。
但當我走進前廳去找他時,卻看到他正和宋婉瑜情意綿綿地依偎在一起。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疼,喉嚨幹得說不出話來。
最終,我還是沒能說出那句告別的話,隻能默默地轉身,一個人離開了。
可謝煜還是發現了我,他張口喊我留下。
“沁雪,婉瑜想你做她出嫁時的媵女。”
我微微一怔,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沁雪,尊大人令。”
可能我從未如此卑躬屈膝過,謝煜楞了一瞬,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
隻是還未開口,便被宋婉瑜笑嗬嗬的打斷,“沁雪,連壓床童女也一並做了吧。一事不煩二主,阿煜你說呢?”
壓床童女從來都是五六歲的小童,從未見過誰家大婚,請二八年華的姑娘壓床?
可這樣荒唐的提議,謝煜卻未曾反駁,隻是眼含溫柔的望著宋婉瑜,“好呀,定了沁雪便是。”
“沁雪意下如何?”語氣沒變,但看向我的目光再無半點情意,隻剩冰冷。
我隻得心酸的應下。
私心想著,壓了床,我也算和他同床共枕了。
低頭間,我發現他腰間還戴著我打的鴛鴦絡。
那時,他還沒有厭棄我。
我也認為自己對他而言,是最特殊的最重要的。
否則,他怎麼會在紈絝子弟調戲時,衝到對方家中,甩著馬鞭抽打對方替我出氣。
怎麼會在世家公子與我在百花宴上交談時,酸溜溜的敲我腦袋。
又怎麼會在醉酒後,攬我入懷,一遍遍呢喃,“沁雪,你是我的。沁雪,能不能一直陪著我......”
或許是我的目光過於專注,謝煜由著我的目光想起了絡子上的心思,當即摘下吩咐丫鬟燒了。
那丫鬟燒毀那絡子後,徑直往剛剛我丟香囊的花甕走,擔心被丫鬟發現我的小心思。
我脫口而出夢中喊了千萬遍的“阿煜”。
謝煜冰冷的目光掃過來。
“林沁雪,注意你的身份,本大人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宋婉瑜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好了,和沁雪計較什麼,畢竟她還是個孩子。”
然後伸手攬住謝煜的腰,整個人靠在他的肩膀。
謝煜滿臉寒意瞬間化作一片溫柔。
這樣的目光,也曾追隨過我,隻是在那夜之後,我再也未見過。
宋婉瑜與謝煜並肩走遠,但兩人的身影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走至垂花門,宋婉瑜忽然停下來“媵女,一會我們去翠雲樓定嫁妝花樣,你也一起吧。阿煜說,他日常穿戴你甚是操心,嫁妝匣子你也出出主意。”
我再次楞楞的點頭稱是,我一個孤女哪有什麼資格拒絕未來女主人的提議。
我在馬車邊等著姍姍來遲的二人,二人邊走邊眉目傳情。
謝煜喜歡騎馬,但以往隻要同我一起出門,必然會坐馬車。
從前,坐在他身邊的人是我。
今日,那個位置換成了宋婉瑜。
宋婉瑜借口不想被打擾,將丫鬟趕去後麵馬車,獨留下我。
原本說一不二的謝煜,竟一句也不反駁。
馬車上我挑選的桌幾,已經不見蹤跡。
宋婉瑜又說要換了杯具。
他笑的寵溺,連那句“隨你”也滿帶情意。
往日我胡鬧時,他也經常說“隨你”。
隨我怎麼折騰,他都笑意盈盈的配合。
今日再聽,我如同被塞了滿嘴的茱萸和黃連,辛辣苦澀。
一聲馬兒嘶鳴拉回思緒,馬車巨響一聲後驟然停下。
我整個人跌出馬車,滾到街邊撞到石像,頭暈目眩。
我掙紮起身想求救,卻透過車簾看到他正查看宋婉瑜額頭的擦傷,眼中滿是緊張和心疼。
我被鮮血糊了滿臉,再次躺倒,透過血霧看著相攜離開的二人。
路人驚呼“有人摔死了”謝煜才想起我的存在。
我脆弱的喊:“我的頭好疼,腿也好疼。”
愣住的謝煜尚未搭話,宋婉瑜氣衝衝的質問“你明知道我和阿煜好事將近,故意給我們找晦氣是不是?”
宋婉瑜話音落下,謝煜眉心微蹙,嘴巴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像刀子“林沁雪,我煩透了你的小把戲。”
語罷又去安撫宋婉瑜。
終究今時不同往日。
從前我與同窗切磋,不慎在額頭劃了一道。
謝煜大張旗鼓的請了禦醫不說,還讓廚房連續燉了一個月參湯。
如今我腦袋摔個窟窿,她也隻是冷眼看著,腳步都不曾挪動半分。
隨後,與宋婉瑜離開。
我再也支撐不住,昏死在路上。
我被路人抬入醫館時,謝煜和宋婉瑜早已沒了蹤跡。
大夫先是清理額頭碎石,又給傷腿接骨。
我疼的汗透衣衫,但身體的疼痛不及心裏萬分之一。
大夫誇我“姑娘當真有脾性,愣是一聲沒吭。”
隻有我自己知道,是因為哄我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我在醫館緩了半晌,並見了小攤販才雇人抬回府。
剛進家門,就看到氣勢洶洶的謝煜。
馬上到宵禁時分了,這個時間謝煜居然還在等我。
“為何這麼晚才回府?”
沒等我回答,他不耐的聲音傳來“算了,讓廚房給你燉了菌菇湯,快點吃飯。”
他不僅沒有再次罵我,說的話比湯還暖,我激動的想要起身。
“吃完過去給她賠個不是。”
等我回過神,他已經走出老遠。
我心裏清楚,他這話又是為了宋婉瑜。
我終究還是沒能拒絕。
回到那破舊的院子,滿心的委屈和無奈,讓我端起半碗菌菇湯一飲而盡。
這湯在廚房的角落裏放了許久,和我此刻的心境一樣,透著徹骨的寒涼。
但我顧不上這些,隻想著借這湯平複一下心情。
過了一會兒,我的臉上泛起紅疹,可我還記得答應過他去主院請罪。
於是,我強撐著讓仆從抬我前往主院。
謝煜看到我,先是驚訝地愣了一下,隨後目光變得冰冷,冷冷說道:“你弄成這副模樣,是故意來添亂的吧?非得讓我在這大喜的日子,成為整個上京城的笑柄?”
還沒等我開口解釋,他就立刻吩咐仆從,把我趕了出去。
我連同抬架一起,被扔出了正院,重重摔在地上。
我就那樣在冰冷的地麵上躺到半夜,才被巡邏的婢女發現。
她連拉帶拽,把我弄回了破院。
幸好我之前在謝煜寵我時,幫過這婢女,不然她恐怕也不會管我。
躺在破舊的床上,我心想,得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這裏。
可我擁有的一切都是謝煜給的,能帶走的,隻有那把當初拚死護下的匕首。
那是義父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謝煜剛帶我回府的時候,還專門找工匠做了配套的皮套,平日裏就放在正房門口。
那時他說,既然是將軍送的,放在顯眼的地方就能護我平安。
可宋婉瑜來了之後,這匕首就和我一起,被扔到了這破院子裏。
我抱著匕首,艱難地挪到窗邊,看著滿天繁星,心裏百感交集。
回想起這八年,謝煜曾經給過我那麼多偏愛,我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他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忘恩負義的人。
既然我的存在讓他為難,那我就早點離開。
可我還是忍不住,想最後再看他一眼,哪怕和他拜堂成親的人永遠不會是我。我想給這八年的感情,還有那夜的纏綿,做個徹底的了斷。
第二天一大早,管家送來了一套新衣服,說:“宋小姐費了好大勁,才說服大人給你補辦及笄宴,你可別再惹事,讓大人不高興。”
原來,他還記得我要及笄了。
我看著這套新衣,不是從前禦賜的上等料子,心裏一陣失落。
以前,隻要是和我有關的日子,謝煜都會親自操辦,宴會上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天,天還沒亮我就起床了,生怕誤了時辰惹謝煜不高興。
等賓客都到齊了,我來到主院。
謝煜和往年一樣,穿著和我同係列的衣服,可今年身旁多了個宋婉瑜。
看著他們腰間掛著的同心玉佩,我覺得自己是那麼多餘。
還沒等我適應賓客們探究的目光,謝煜就走過來,語氣生硬地質問我:“婉瑜看得起你,讓你來參加今天的訂婚宴,你就穿成這樣?”
我這才知道,今天不是我的及笄禮,而是他們的訂婚宴,就連身上這件衣服,也是別人挑剩下的。
我急忙向謝煜解釋:“不是,宋婉瑜說......”
“阿煜,沁雪還小,沒關係的。”
宋婉瑜開口打圓場。
可賓客們卻不依不饒,紛紛指責我:“也就宋小姐大度,換做是我,早把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趕出去了,還不趕緊給宋小姐賠罪!”
“養了這麼久,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往日他們對我有多奉承,如今這些話就有多傷人。
我又羞又憤,忘了腿上的傷,隻想趕緊離開,卻又在宋婉瑜麵前重重摔倒。
我被眾人的嘲諷和指責淹沒,幾次掙紮著想爬起來,卻都沒能成功。
就在我絕望地想要放棄的時候,謝煜走了過來。
我以為他會像八年前那樣,把我抱起來,說別怕,他會帶我回家。
可他隻是看著我狼狽地趴在地上,冷冷地說:“把衣服換了,趕緊滾回你的院子。”
我再次掙紮著起身,腿疼得厲害,根本站不起來。
“林沁雪,別逼我動手。”
沒想到,最後是宋婉瑜把我扶了起來,還大度地讓我回去後再把衣服送還。
我看著冷漠的謝煜,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解釋。
我躺在破床上,聽著主院傳來的琴笛合奏聲。
當年謝煜為我學的琴藝,如今正在為宋婉瑜助興。
我似乎還能聽到賓客們的恭維:“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聽著這熟悉的琴音,我沒有像往常那樣難過心碎,反而有種釋懷的感覺。
最後聽一次也好,雖然不再是為我而彈。
從今以後,這琴音和彈琴的人,都不會再讓我心動了。
賓客散去後,我去送還衣服。
在等候的時候,我聽到仆婦和丫鬟小聲交談:“今天,大人怕是要在宋婉瑜那兒過夜了。”
我想起了和他共度的那一夜。
衣服被扔在地上,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主院。
剛回到院子,小腹突然一陣劇痛,頭也跟著疼起來。
我煎熬了一整晚,第二天才找機會去看大夫。
大夫檢查完我的傷,又給我把了脈,神色凝重地說:“林小姐,您有滑胎的跡象,我給您開幾副安胎藥吧。”
我愣了一下,隨後平靜地說:“不用了,給我一副藏紅花。”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既然我已經決定和謝煜斷情,那就沒必要留下和他有關的一切。
他給我的八年恩情,如今隻剩下恩,情這方麵,我不欠他了。
回到府裏,我沒有去打擾謝煜和宋婉瑜。
半夜,腹部傳來一陣絞痛,我能感覺到那個小生命正在離我而去。
看著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我的心也徹底死了,再也沒有一絲溫度。
我知道沒人喜歡我,為了不被人說閑話,也為了快點養好腳傷離開這裏,我老老實實待在破院。
哪怕仆從送來的飯食又餿又臭,我也默默咽下。
謝煜大婚那天,整個翰林學士府從早到晚都熱鬧非凡。
他雖然忙著婚禮的各種儀式,卻沒忘了吩咐管家把破院鎖起來,說:“大人是為了你好,隻有這樣,宋小姐才能容得下你。”
整個府裏,除了那幾隻獵犬,就隻有我不能參加婚禮。
破院裏又安靜下來,我給牆外的攤販傳信,我不想再等了。
臨走前,我偷偷去看了謝煜一眼。
他穿著大紅色的嫁衣,看起來格外英俊,可卻不是我曾經無數次在夢裏想象過的樣子。
我遠遠地看著他,輕聲說:“謝煜,祝你和宋婉瑜百年好合。”
之後,在表麵是攤販、實則是暗衛的幫助下,我毫無牽掛地離開了這個讓我心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