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真稀奇,婆子都能給主子甩臉子了。
我送了母親一隻玉鐲。
「為何隻有你娘有,我卻沒有?」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懂得敬重長輩。」
我氣得好笑,一個婆子也敢自稱長輩,我當即就要將她掃地出門,夫君卻急了。
「娘子,趙婆子就是說話直了些,做飯卻很對我胃口,不若留她多待些時日?」
廢話,你都吃了二十年了。
1.
「娘,您瞧瞧,這鐲子是南邊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成色極好,我一見就覺得配您,您可喜歡?」
我娘年輕時節過得清苦,如今老了就愛這些首飾,所以我每回出門都給她帶些簪環珠釵,看這個小老太太自個兒打扮得開心。
「喜歡喜歡,我閨女帶的,娘都喜歡!」
我娘笑得合不攏嘴,拿著往手腕上比劃,趙婆子也在一旁說著好話,一會兒說這玉質溫潤,一會兒又說這鐲子很襯我娘。
說著說著,話鋒就變了。
「小姐啊,您就隻買了一隻嗎?這樣好的玉鐲該多買幾隻才是。」
我看著趙婆子恨不得貼上去的眼神隻覺得厭煩,我爹早逝,親戚也不常來往,除了我娘我還要孝敬誰?
「為何,我娘隻喜歡天青色的玉鐲,我便隻買了一隻。」
「為何隻給你娘買,我沒有?我也喜歡這樣的玉鐲啊。」
這話一出,我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她不過是我府上新請的婆子,我是主子她是下人,來府上才兩個月就把自己擺到與我娘同等的位置了。
我出錢養府上下人,可不是請了個主子回來。
但趙婆子沒看出我的不悅,還在絮絮叨叨:「我也不是貪圖什麼,一隻玉鐲值幾個錢?這般心意才最是難得,長輩看重的是這個。」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懂得敬重長輩,不曉得為人處世,不然你也和陸公子商量商量,你相公肯定不會這般做事。」
我聽得煩不勝煩,什麼東西,還教起我做事來了?陸楚河都靠我養著,還輪得到他來指點我?
「她是我娘,你不過是府上請的婆子。」
趙婆子神色驟變,眉頭緊鎖,「薑姑娘,我是覺得咱們相處得不錯才這樣說的,別家主子都不會介意,你怎麼這般小氣,這都要計較?」
「再說了,我比你年長這許多,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就算我是婆子你也不該這般不敬。」
我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說教:
「你該稱我一聲小姐,而不是直呼薑姑娘,你這樣的婆子,我府上可用不起。」
我正要喚人來,陸楚河卻快步走來按住了我的手。
「娘子,主仆之間總要磨合的,趙婆子就是說話直了些,做飯確實對我胃口,不如讓她繼續留下?」
當初我並不中意趙婆子,是陸楚河一個勁兒地說趙婆子的手藝好,他很愛吃。
那時他病了一場,難得想吃東西,我也就依了他的意思留下了趙婆子。
可如今這趙婆子已經觸及了我的底線。
「趙婆子!今日午膳備了什麼?我想吃昨日送來的螃蟹!」
話音未落,後院突然走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手裏還拿著我珍藏的首飾。
「這是何人?為何在我家中?趙婆子快把他們趕出去!」
2.
見我麵色不善,趙婆子立即擋在他們身前:「小姐,這是我的侄兒侄女,您不是說過後院隨我住的嗎?我見後院空置,就讓他們來住幾日,您總不會反悔吧?」
我都被氣笑了,我當初說的是後院空房讓她選一間住,到她嘴裏,後院都成她的了,這是要反了天不成?
「哎呀!我不是說過不許碰小姐的東西嗎!誰讓你們拿的!」
看見小女孩手裏的金釵,我娘忙站起身來奪了回來,她知道每一件首飾都是我特意找匠人打造的,我最是珍惜。
「死老太婆!不就是個首飾嗎?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沒戴過!」
聽到這話,我立即奔向後院,一推開門,滿屋的首飾散落一地,有的斷了鏈子,有的掉了珠子,還有些被摔得變了形!
「哎呀小姐,孩子家家哪懂得輕重,您若有了孩子就明白了,他們還小,您就別與他們一般見識了。」
趙婆子跟了進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兩句,還踢了踢地上的金釵:「不是我說您,這麼多首飾又戴不完,真真是浪費銀子!」
我抬手重重打在她臉上,打得她踉蹌後退,「我要報官!我要追究到底!這一巴掌,賞你十兩銀子,你等著進大牢吧你!」
見我動了真格,趙婆子癱坐在地,捶打著雙膝,「老天爺啊!辛辛苦苦當差,還要挨打!不就是幾件首飾嗎?這樣作踐我!我不活了!」
陸楚河欲言又止,也被我一掌扇在麵上:「這宅子這銀兩都是我的,你若再多言,別怪我不客氣!」
見我動手打了陸楚河,趙婆子竟比自己挨打還要激動,猛地撲上前來,幸得陸楚河及時攔下。
「你個賤丫頭!竟敢對相公動手!真是反了天了!」
衙役來得很快,趙婆子連帶著兩個孩子一起被帶走了。
我們坐上馬車緊隨其後。
「娘,這等事為何不早些告知女兒?」
我娘是個老實人,但我沒想到她會這般好欺負!
「是陸公子說你應允了的,還說人多陪我熱鬧嘛。」
陸楚河此時不在馬車上,他是跟著衙役一起走的。
我身邊的丫鬟春桃在馬車上低聲告訴我,我們離府次日,趙婆子就帶著人直接住進了後院,不隻是那兩個孩子,還有其他大人,夫人想要阻止,卻被眾人推搡著退開。後來趙婆子拿出一封信給夫人看,夫人看完就自己回了房間。那夥人在府中肆意取用,好不快活。
好啊,原來不隻是孩子,還有這麼些人在我家住過,一想到這個,我就作嘔!
陸楚河不是蠢人,更不是爛好人,想起趙婆子和他的神情,我心中漸生疑竇。
陸楚河曾說自己孤苦無依,也無親戚照應,現在看來,這話怕是假的。
到了衙門,趙婆子還在又哭又鬧,覺得自己有理得很。
我直接把府中的其他傭人都叫過來問話,趙婆子做的那些事自然瞞不住了。
「你怎麼這般無情!那是我親戚!你個黑心的女人!」
3.
「光記住讓衙役去抓人,差點忘了收拾你。」
看了眼一旁噤若寒蟬的陸楚河,我冷聲道:「我定要讓你的惡行傳遍城中!叫所有富貴人家都知曉,用這樣的婆子,便是引狼入室!」
這城裏就這麼大,能給出這樣月錢的人家基本都相熟,好的婆子不愁找活計,但是壞名聲傳出去就永遠沒人敢用。
趙婆子若不離城,今後隻能拿到比現在低兩三成的月錢。
至於那些擅闖府邸的人,我定要他們付出代價,即便隻能關上幾日,也要讓他們長長記性!
「你這惡毒的丫頭!你有那許多銀兩,那許多宅院,讓我們住兩日又如何?誰知你這些家業是從何處來的!」
「快把我們放了!快點!」
趙婆子麵紅耳赤,顯是氣急攻心什麼都敢說。
我忍不住笑了,雖說府上也見過不少沒規矩的婆子,但住在我的宅子裏還敢如此放肆的,倒是頭一遭。
況且,她那副做派分明是把自己當成了長輩,或者說得更明白些,是把自己擺在了婆母的位置上。
「楚河,去請衙役來!這群人必須得到懲罰!」
我看向陸楚河,他在我手下做事,最清楚府上請的訟師有多厲害。有沒有鬼,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這個...這個...」陸楚河掏出腰牌,麵帶笑意,「娘子,不如就此作罷,把趙婆子趕出府去便是。她還帶著兩個孩子,也是不容易。若是婆子犯了錯,你也盼著旁人能寬恕她吧。」
我娘聽了這話也動了惻隱之心,她一個寡婦把我拉扯大,也吃過不少苦頭,受過不少白眼。
「娘子,要不就算了吧。」
陸楚河眼中滿是期盼,我搖頭望著他。
「其一,我有本事讓娘不必出去做工受苦,趙婆子的兒女沒本事,與我何幹。」
「其二,趙婆子既然要出來做工,還拿著這般優厚的月錢,就該守規矩,該遵循主仆之道。」
「我可曾虧待她?可曾克扣她?她做這些事可是我逼她的?為何要放過她,陸楚河,你是去請衙役,還是不去?」
話說到這裏,我臉上已無半分笑意,陸楚河更是汗如雨下。
我能掌管這偌大家業,豈是那等心軟之人,更不會被他人三言兩語所動。
「憑什麼抓我們!我們什麼也沒做!」
「放開我們!快放開我們!」
多虧府上的下人們皆能佐證,要抓住這些人簡直易如反掌。
府門外衙役漸多,陸楚河麵色鐵青,不住地給趙婆子使眼色。
得知要被關進大牢,還要賠銀子,這群人徹底慌了神。
「我們怎麼就擅闖民宅了?那是我侄兒的宅子!」
「就是!分明是我侄兒請我們去住的!」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陸楚河身上,這時趙婆子站了出來。
「都怪我,我兒子早逝,瞧著陸少爺與我那逝去的孩兒生得相似!就認他做了幹兒子,求他讓我們進府的!都是我的錯!」
「要罰要關,我都認了!」
陸楚河麵露無奈之色:「娘子,我就是心軟,見趙婆子可憐,沒想到她會如此過分。」
「放屁!」
4.
最先忍不住的是一起被抓進來的親戚,他們既不願出銀子,更不願蹲大牢,什麼都說了出來。
「趙春蘭,你當我們是傻子嗎?這小子明明就是你親生的,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合起夥來坑我們這些親戚?」
「就是啊!陸楚河,我們這些人待你不薄!你忘了自己曾經揭不開鍋,求著我們幫襯的時候了?真是個白眼狼!」
陸楚河神色自若,輕輕擺手:「你們若是不信,大可查證,我與這趙婆子當真沒有幹係。娘子,你要相信我,我也沒想到會被這般纏上。」
當初我看上陸楚河就是因為這張臉,比我小兩歲,嘴又甜。
如今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縱使我心有疑慮,仍被他那俊俏的容貌所動。
於是拍了拍他的手,給他招來一波仇恨:「大人,你們也聽見了,我相公都受委屈了!我們絕不私了!請依律處置!」「敢這般委屈我相公,本想放你們一馬,現在不可能了!」
陸楚河挽著我的手明顯僵了,麵上笑意漸淡,我伸手輕輕拍在他臉上:「相公,不必謝我,這都是我該做的。」
這事了結得快,他們雖是陸楚河應允進府,但宅子不是陸楚河的,一群人要關上幾日,他們不願賠銀子,關的時日就更長了。
我不缺銀子,隻為讓這群人記住教訓。
「娘子,打掃幹淨不就好了嗎?為何要這般大張旗鼓,我們住哪裏啊?」
到了我讓陸楚河收拾行李的時候,他方知事態嚴重,我與他的賬還沒算完。
「這裏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過,我心裏膈應,要徹底清理,這段日子我和娘會搬去別院住,至於你,你這次令我失望,你自己想辦法吧。」
如今房裏隻剩我們二人,陸楚河執起我的手貼在麵頰上,眸中滿是委屈。
「娘子,我知錯了,你那些首飾,我賠你好不好?」
5.
陸楚河在城中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靠著自己的本事在府上做事,每回都能拿到最多的賞銀,在各種場合也能出彩。
我本不喜歡比我小的男人,可他在外頭再如何意氣風發,在我麵前卻總是討巧賣乖,知道自己生得俊俏,我實在難以把持。
我知他生活不易,故而出手闊綽,他也不是那等貪得無厭之人,每每推拒我送的東西,一副要臉麵的模樣。
如今我才明白,他哪裏是不願要,分明是巴不得我替他打點一切。
現下說要補償於我,也不過是篤定我不會要他的銀子罷了。
「好啊,既然要補償,那正合我意。」我讓下人去尋那些珍奇玩意,現成的便買下,缺的就出重金定製。
這一番操作下來,賬麵已有五千兩之多。
陸楚河在我身邊兩年有餘,每月我給他開銷上百兩,吃穿用度都不用他操心,這一次可是要了他大半積蓄。
看著他臉色鐵青,我竟覺得格外痛快,「怎麼了?可是嫌太貴了?」
「隻要娘子開心,這些都不算什麼。」陸楚河咬牙付了銀子,隨我去了新宅子。
方才在衙門時,陸楚河說養大他的祖母和生父都已故去,他娘在他幼時就走失了。
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這般簡單。
人若是走失,那便是還活著,不是嗎?
「娘子,我們何時完婚?」陸楚河將我攬在懷中,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頸間,「我想要個名分,好不好?」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從前我想著,這孩子孑然一身,成親也無甚顧慮,就算他日後有了二心,分他些家產也無妨。
可如今他那疑似生母的人還在,他卻遮遮掩掩不肯說,我隻怕這婚書會成為催命符,辛苦經營半生的家業都要拱手讓人。
「自然是好的,過些時日吧,這段時日鋪子裏事務繁忙。你要體諒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你說是不是?」
不多時,我便收到消息,趙婆子那夥人交了罰銀,被放了出來。
眾人皆已返鄉,唯有趙婆子還留在城中。
但她的惡行已傳遍城中富貴人家,她隻得去了給銀子少一些的人家做工,可她已經養尊處優慣了,根本做不好差事。
要麼就是主家整日盯著她做活,要麼就是要求少給月錢,這兩個月下來可說是苦不堪言。
「兒啊,你和那個賤人成親了沒有?娘真是受夠了,明明說好是來享福的,娘現在腰酸背痛,難受得緊啊。」
陸楚河的聲音透著心虛:「快了快了,不如您先回鄉去,等我成了親就和她挑明,就算和離,我也能有辦法撈到一大筆銀子。」
「你也真是!就這幾日也忍不得?你好生表現,我拿到了鋪子和銀子,到時候你說了便算!」
趙婆子委屈得很,提起我滿是咬牙切齒:「娘不過是受了一輩子白眼,想讓你和娘在族人麵前能抬起頭來。誰知道會撞破?再說了,那丫頭心腸歹毒,有那麼多銀子還這般摳門!」
「看我日後怎麼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