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那狹小的房間,輕輕鎖上門後,便默默地鋪起被褥。他動作緩慢,仿佛每動一下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鋪好了床,他整個人像失去了支撐的木偶一樣,隨意地倒在了床鋪上。
此刻,他心裏亂成了一團麻,各種繁雜的思緒湧上了心頭,使得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床板被他不停地翻身弄得“嘎吱嘎吱”直響。
不遠處,火車汽笛悠長的鳴叫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一聲聲長鳴,穿過無邊的黑夜,透過房門寬大的縫隙,直直地鑽進他的心底,攪得他愈發心煩意亂。
在這難熬的時刻,家裏的爺爺奶奶,父母和妹妹的身影紛紛浮現在眼前,還有玉琳那滿含期望的眼神也在他腦海裏不斷放大。
這突如其來的思念,讓從沒有離開家的他,瞬間心裏空落落的,一下子沒有了睡意。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起床後打開房門,就聽見走廊裏傳來一陣陣嘈雜聲。
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穿梭不停,有端著臉盆去水房刷牙洗臉的,有洗漱完回房間的;
還有早起準備出去找活幹的;更有一些人拎著行李,看樣子是要離開這兒的。
明傑洗漱完後,一邊用破毛巾擦臉,一邊尋思著今天要不要去矸石山碰碰運氣。
正打算出去,建民瞧見他房門開著,便徑直接走了進來,開門見山地問道:
“兄弟,你今天準備幹啥去?有沒有啥打算?”
明傑皺著眉頭,臉上滿是愁容,無力地回道:
“唉,幹啥去我還真沒有想好。你也知道,這個時間段活不好找,我都打聽一圈了,也沒啥合適的。
不過呢,我倒是聽說礦區後麵有個矸石山,裏麵有不少好煤,你要是不嫌臟和累的話,咱倆一起到那兒瞅瞅去唄。
要是今天能撿上一些,起碼吃飯睡覺這個大問題就能先解決了,其他的咱往後慢慢再想辦法唄,你看咋樣?”
建民一聽,撓了撓頭,低頭想了一會,覺得也隻能這樣了,便苦著臉應道:
“行呢嘛,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活,那就這麼著唄。咱先去看看,總比在這兒幹瞪眼強。”
商定好以後,兩人便風風火火地開始行動起來。他們來到大街上,找了個街邊的早餐攤,簡單地吃喝了一些,熱乎乎的食物下肚,身子也跟著暖和了起來。
吃完飯後,兩人到附近的門市部,買了幾個裝煤用的厚實麻袋,又選了兩把趁手的耙子,這才朝後山走去。
一路上,越往裏走,越能感覺到這地方的不同尋常。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層黑紗,所有的樹木沒有一片樹葉是幹淨的,那原本該是綠色或金黃色的樹葉,都被煤染得黑乎乎的。
不信你瞧,路麵上像是鋪了一層黑色的煤粉,樹枝上也掛滿了黑色的“霜花”,房頂上像是被頑皮的孩童任性地塗丫成了黑色,就連溝渠裏的水都是黑的,就像有人在裏頭洗過毛筆一樣。
他們沿著蜿蜒的小路,先是走上了一段土坡,然後再下坡向左拐進一條山溝裏。這溝裏的風可真有些大,吹著哨子從後溝裏猛刮過來,吹得兩旁的樹幹東倒西歪,就像喝多了的醉漢。
怪不得有人傳言:“這兒呀,一年隻刮一場風,那就是從年頭刮到年尾。”風雖然無處不在,可你又看不見,想抓也抓不住,風隻有結果,那就是漫天飛舞的煤灰。
兩人沿著煤滓路繼續往深處走,不一會,便瞧見不遠處有條河溝。
河溝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雜草、柳樹、楊樹、槐樹,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雜七雜八的樹木,它們相互交織在一起,隨便選個地方就那麼站著,站姿隨意。
再往河溝附近看去,那裏有一片棚戶區(也就是大家口中的黑戶區),那是煤礦上的職工們,把農村的老婆和孩子們帶出來後,在這裏臨時安的家。
因為家屬們在這裏沒有戶口,按照礦上規定,自然是享受不到分房之類的福利待遇。沒有辦法,他們隻能在礦區周圍,隨便搭建起幾間簡陋的窩棚,一家人住在這裏,艱難地生活著。
那些低矮的自建房,一家挨著一家,院落也是挨挨擠擠,橫七豎八地隨意矗立著。
這裏的院子都不大,四周的圍牆也僅僅隻有一人多高,而且全都是用泥巴壘砌起來的。
不知誰家的院子裏突然傳出一陣狗叫,緊跟著就有好幾條狗隨聲附和起來,此起彼伏的狂叫聲瞬間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隨後,便聽見有婦人扯著嗓子大聲嗬斥道:“狗剩,你沒事瞎叫喚啥呢?還不滾回窩裏去。”
說著,她快步從院子裏撿起一根木棍,高高地舉起佯裝要打下去,狗剩趕緊嗚咽著跑開了。
這時便聽見“撲棱棱”翅膀煽動的聲音,一群麻雀被狗剩的喧鬧聲嚇得驚慌失措,它們急促地拍打著翅膀,飛上了低矮的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正在院子裏悠閑覓食的雞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嘎嘎”地到處亂竄,它們撲騰著翅膀,把地上的塵土和煤灰煽動著揚了起來。
明傑和建民站在大路上往下看,兩人都被眼前這有趣的一幕逗樂了,暫時忘掉了自身的那些煩心事,相視一笑,隨後笑著,鬧著,撒歡似的向前跑去。
再繼續往前走,拐過一個彎後,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起來,隻見河麵逐漸變寬,原本湍急的水流也變得平緩了許多。
沿著河流再往下走幾公裏,便是選煤廠了。
選煤廠的背後便是矸石山。
有一條寬大的皮帶,宛如一條黑色巨蟒,從幽深的井下延伸出來,伴隨著皮帶緩緩地轉動,那混雜著矸石的煤流,被源源不斷地送往選煤廠。
而這些煤流在進入煤倉之前,便要進行煤和矸石的分離和篩選,篩選出來的廢料就是煤矸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