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淩風死了妻子,聖上將十六歲的我許給他做續弦。
我兢兢業業伺候他三年,就連他與發妻所出的孩子都視如己出。
可他始終對我冷眼相待,不曾有片刻溫情。
我以為是她鐘情發妻,容不下我才如此。
可後來才得知,他竟將發妻的死怪到我頭上,要將我困在這一方宅院,蹉跎至死。
我心中悲涼,自請和離。
他那死去的發妻卻突然出現,說一切都是誤會。
沈淩風又找到我,語氣生硬。
“之前是我錯怪你了,你回來,我們還是一家人。”
我的夫君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攬著我,衝他挑眉。
“孩子滿月了你才來,是不是有點晚了?”
1
我嫁給沈淩風一直守活寡,第三年才懷上孩子,卻不小心摔倒沒保住。
就連繼女沈凝都知道心疼我,隔三差五來探望。
沈淩風卻一次都沒出現。
想起小產那日的情形,我到現在都四肢泛冷,心窩處像被塞進把碎冰,止不住的發寒。
那日我本來和沈淩風一起去給婆母祝壽,晨間落了薄雪,下人來不及清掃。
我急著追大步流星的沈淩風,沒注意腳下,一個不穩便摔倒。
倒下的瞬間我本能去抓他的手臂,他卻嫌惡避開,任由我跌進雪地,小腹一陣銳痛。
我察覺身下有溫熱流出,慌亂無措去扯他的衣袍。
“淩風,我起不來,你抱我去找大夫行不行?我們的孩子不能出事!”
沈淩風毫不留情甩開我的手,眼中的冷漠比臘月寒風還要刺人。
“這孽種是你用下三濫的手段得來的,沒了更好。”
我屈辱咬唇,視線逐漸被水霧占據,看著他絕情離開的背影,心臟針紮一樣的疼。
沈淩風是將軍府嫡出,快到而立之年卻隻有一個女兒。
我嫁進來的第一日,婆母就告訴我,最要緊的是先給沈家開枝散葉。
可沈淩風從來不碰我,我連他的手都碰不到,更別提懷上子嗣。
日子漸長,府中女眷隻要聚到一處,話題永遠都是我的肚子,明裏暗裏笑話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雞。
婆母施壓,妯娌嘲笑。
就連娘家人都說是我沒有手段,才攏不住夫君的心。
我如同一條瀕死的魚,急需一個缺口喘息。
聽了丫鬟提議,在沈淩風的飯裏下了催情散,和他荒唐一夜。
他第二日醒來,眼神像要殺人一般,用力將我踹下床。
聽說回房搓了一天的澡,身上都是血痕才肯罷休。
我因此事成為全京笑柄。
心酸失落,卻又無可奈何。
2
我是侯府嫡長女,一言一行都象征侯府顏麵。
喜歡什麼樣的東西,嫁什麼樣的夫君,從來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好在這府中還有沈凝陪著我,她剛滿八歲,眉眼鮮靈性格灑脫,頗有將門之女的風姿。
平日最愛做的事就是逃學溜進軍營看沈淩風訓兵,被發現了就灰溜溜跑回來,躲到我身後撒嬌逃避懲罰。
“小娘,我聽下人說是你摔倒了,我爹沒及時喊大夫,我弟弟才沒有的,這是真的嗎?”
自我有身孕,沈凝便一口篤定我會給她生個弟弟,此刻紅著眼眶質問。
我垂著眼皮,沒有應聲。
她當我默認,氣得攥緊拳頭。
“我爹這個混蛋,連自己的骨肉都不認了,我必須去找他討個說法!”
說完,一陣風似的跑出屋。
沈凝性格剛強,沒少挨沈淩風的揍,我怕她出事,急忙跟上去。
剛到沈淩風書房外,就聽見兩人爭吵。
沈凝說我端莊賢惠,待上待下都挑不出毛病,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孩子,沈淩風憑什麼這麼狠心?
“她端莊賢惠?你知道她那孩子是怎麼得來的嗎?”
沈淩風聲音染著冷意。
“那還不是因為你不和她圓房!她為了維護你的麵子,從不向祖母說這些,忍受三年白眼,守了三年活寡,你還怪她給你下藥?就算你心裏有我娘,也不該讓她承受這些,我打心眼裏瞧不起你!”
“閉嘴!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
“我就要說!爹,小娘到底做錯什麼了?你這麼恨她?”
我聽到這句話,愣在了原地。
沈淩風恨我嗎?
好像是這樣。
他看我的眼神永遠帶著刺骨冷意,好像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過。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當初你娘重病,急需靈參續命,可全城的人參都被侯府高價買走了,我眼睜睜看著你娘喪命,不久陛下就下旨,將喬婉清許給我做續房。”
“你說這一切代表什麼?”
3
“爹的意思是小娘為了嫁你,故意買斷靈參害我娘喪命?這太荒謬了,我不信!”
沈凝聲音充滿震驚。
連我也不可置信瞪大雙眼。
侯府買光靈參是為了給我祖母治病,我嫁沈淩風也是皇帝下旨賜婚,根本推拒不得。
他怎麼能將一切怪到我頭上?
“我們侯府光明磊落,不會做這種陰暗害人之事,凝兒母親的死和我沒有關係。”
我鼓起勇氣,推開房門解釋。
“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沈淩風坐在書案後冷喝。
我身子一顫,尷尬站在門外。
“我沒進去......”
沈淩風的書房裏放滿了沈凝母親的東西,從來不準我踏足。
他手中握著一根玉簪,麵若冷霜。
“這種蒼白辯解,也隻有你們侯府自己會信。”
我捏緊雙手又鬆開,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凝聚視線定定瞧他。
“既然我說什麼你都不信,那我們和離,不必再做這夫妻。”
沈淩風掀了眼皮看過來,眼中全是譏諷。
“侯府害死棠兒,你一句和離就想揭過?”
“喬婉清,你既然嫁進沈家,這輩子都別想出去了,死也要成為困在這裏的鬼!”
將我困在這深宅,不得自由蹉跎至死。
原來他竟是這麼打算的!
我心臟一陣抽痛,渾身血液仿佛凍結,一時連話都說不出。
沈凝跑出來扶我:“小娘,他不信你,我信你!”
我握住她的手,心底總算升起幾分暖意,看著沈淩風,一字一句堅定道。
“沈淩風,你困不住我,我一定會與你和離。”
他發出一聲冷嗤,全然不將我的話放在眼裏。
畢竟我在他看來,我隻是一個久居深宅的無知婦人,侯府用來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
可越是這樣,我越是要爭這一口氣。
從沈淩風書房離開,我帶沈凝坐上進宮的轎子。
我姑姑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貴妃,不過她入宮前有喜歡的情郎,兩人約好私奔,被我爹帶人抓住。
那情郎被活活打死,姑姑含淚入宮,從此和侯府一刀兩斷。
我曾悲歎這段過往。
可如今我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
4
寒風刺人,姑姑並未讓我等多久,很快我和沈凝就跟著宮人進了奢華內殿。
我表明來意,姑姑視線沒落在我身上,反而看向我身後的沈凝,審視意味太過明顯。
沈凝拉著我的手,鼓足勇氣開口。
“請貴妃娘娘幫小娘和我爹和離吧,我希望小娘能夠幸福。”
姑姑挑眉,雍容臉上含了幾分不明意味的笑。
“連你都這麼說,看來這沈淩風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有姑姑幫襯,陛下鬆口和離之事,隻不過要沈淩風提出來,他才能同意。
畢竟沈淩風是朝廷重臣,不能讓他臉上無光。
我沒有別的法子,隻能每日站在書房門口,堵下朝的沈淩風提和離。
沈凝也不厭其煩在他耳邊嘮叨,說什麼他不愛我,就放我自由。
就這麼持續半月,沈淩風終於煩了,讓下人用炭火在院中鋪了一條路。
“不是要和離嗎?赤腳從這條路上走過去,我就放你離開。”
他賭我不敢走。
我望著通紅的炭火,也一陣恍惚。
我和沈淩風,因一場大火相識。
我去寺廟為祖母祈福,不知是誰打翻佛前供燈,廟門又被人從外鎖死,火勢很快蔓延起來。
我被濃煙嗆暈,是沈淩風踹開廟門,將我背出去。
那天他救了很多人,玉色長袍被灼出好幾個洞。
我醒來盯著他的背影出神,他不期然轉頭望過來。
劍眉星目,一眼萬年。
那之後不久他妻子就病死,緊接著皇帝下旨為我們賜婚。
我生在侯府,對所嫁之人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可聽到對方是他,我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雀躍,萬萬沒想到日後會麵臨這種局麵。
思緒回到眼前,沈淩風用一種極度不屑的眼神看我。
“怎麼,怕了?”
“肯定是怕了,侯府已經沒落,不過是個空架子,她怎麼可能放棄兄長這棵大樹。”
小姑子尖銳的聲音傳進耳中。
她攙扶著婆母,帶著眾多女眷來看笑話。
我垂著眼睛,在丫鬟服侍下褪去鞋襪,提著裙擺踩上炭火。
炭火冒起滋滋白煙,我臉色瞬間白了,咬緊牙關往前走。
縱然是鑽心的疼,可自由更可貴。
5
在一片詭異的沉默中,我走完了火路,雙腳早就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坐到地上。
從學堂回來的沈凝不顧一切衝過來扶住我,痛斥周圍人的冷漠。
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虛弱向沈淩風伸手。
“和離書給我。”
他怔在原地,像是還沒反應過來,許久才進屋寫了一封和離書,臉色一貫冷淡地交給我。
“拿了可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放心,死也不悔。”
我接過和離書,心中石頭總算落地。
沈凝紅著眼眶扶我:“小娘,我送你去看大夫。”
我感激看她一眼,被她攙扶著站起來向外走。
能察覺到沈淩風炙熱的視線黏在我後背,不知是什麼用意。
不過也無所謂了。
沈淩風的妹妹還在譏諷。
“兄長玉樹臨風手握重兵,多少貴女上趕著嫁,她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就不知誰敢娶了。”
便是她話音剛落,將軍府門前就停了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
青衣狐裘的公子從車內下來,徑直向我走來。
“婉清,好久不見。”
“行止,你怎麼來了?”我麵露驚訝。
來人正是我的青梅竹馬,丞相獨子蘇行止,隻不過三年前去驥州遊玩了,不知何時回來的。
他正要回答我的問題,忽然瞥見我流血的雙腳,頓時臉色大變,焦急抱起我。
“怎麼傷成這樣?是不是沈家人欺負你了?”
他的視線越過我瞪向院中的沈淩風,掩飾不住憤怒。
我其實疼的快昏過去,虛弱搖頭。
“我和沈家已經沒關係了,你送我回侯府吧。”
蘇行止眼中閃過很多情緒,不過沒有多說什麼,抱著我上了馬車。
我轉頭和沈凝告別。
小姑娘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還是強忍淚水和我揮手。
“小娘,你一定要幸福呀,有空我去侯府看你。”
我點頭,餘光瞥見沈淩風,愣了一下。
他一瞬不瞬盯著我和蘇行止,臉色從未有過的陰沉。
6
蘇行止將我送到京中最好的醫館處理傷口,下車時也抱著我。
他身上好聞的沉木香鑽進鼻中,我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
他低沉笑了:“不是一直將我當兄長嗎?跟自家哥哥也會臉紅?”
“那不一樣。”我將頭垂得更低。
小時候不懂事,見他生的好看,就跟在他屁股後麵喊哥哥。
如今我已嫁過人,他也......
“你和宋姑娘還好嗎?”
三年前我嫁給沈淩風,蘇行止也和一位姓宋的姑娘定親,帶她一起去了驥州,想必也已經成親了。
“分開了。”蘇行止淡淡說了句,將我放在醫館床上。
一位女大夫為我處理傷口,上藥時很疼。
“你為何和沈淩風和離,他待你不好嗎?”
蘇行止半彎身子,心疼用手帕拭去我額頭汗珠。
他聲音溫和如清風,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簡略說了這三年在沈府的過往。
蘇行止聽後沉默一會兒,伸手摸了摸我發頂。
“苦過了,往後都是好日子。”
他的手掌幹燥溫熱,亦如以前那般令人心安。
我眼眶泛紅點頭。
送我回侯府的路上,蘇行止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眉眼間凝著擔憂。
我故作輕鬆笑了下。
“走一步算一步唄,和離書已經簽字送到官府了,我爹總不能不讓我回家。”
可回了侯府,我爹真的將我拒之門外。
甚至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讓下人往我麵前潑了一盆冷水。
說什麼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要麼回沈家和沈淩風和好,要麼就另尋高枝嫁了。
否則他就讓人打死我,收回給我的這條命。
更多難聽刺耳的話從門那頭傳來,如冰錐一下下刺著我的心。
有什麼比親人刺出的刀更傷人呢?
周圍漸漸聚起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難堪的不知該作何反應時,蘇行止站到我身後。
“請侯爺開門,蘇某想求娶婉清。”
7
我被這句話驚的愣在原地。
蘇行止卻是一臉認真。
我剛想說話,忽然眼前一黑暈過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就聽聞我和蘇行止的婚事已經敲定好了,就在下個月。
我爹想立刻把我嫁去丞相府,蘇行止顧及我的腳傷,硬是往後推了一個月。
“小姐是失血過多才昏倒的,那個沈淩風可真不是人!”
丫鬟春月憤憤不平。
我躺在床上,心裏五味雜陳。
我和沈淩風和離,再嫁蘇行止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鬧的沸沸揚揚。
我索性閉門不出,養了一個月的傷。
期間蘇行止送來好多補品,沈凝也來看過我。
她說我若是覓得良人,她替我高興,豁達的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
我抿唇淺笑,也不知這步路走的是否正確,可事情已成定局,由不得我反悔。
大婚那天,丞相府的聘禮排滿了十裏長街,比沈淩風娶我時隆重多了。
蘇行止一身喜袍眉目溫柔,扶我上轎時輕聲低語。
“婉清,我終於娶到你了。”
聲音透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和激動。
我愣了一下。
蘇行止難道喜歡我很久了?
我帶著這個疑問上了喜轎,在一片歡天喜的氛圍中入了丞相府。
拜堂時,周圍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我在蓋頭下看不到發生了什麼,本能握住蘇行止的手。
他溫柔回握,溫聲道:“沈淩風來了。”
我身體僵了一瞬,心中驚疑不定。
下一瞬沈淩風的聲音就落入耳中。
“沈某辦事路過丞相府,突然想起還有件舊物沒交給今日的新娘子,所以就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