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媽一刀剪斷了我留了十年的長發。
她說是看我和舅舅剛吵完架,怕我正月剪頭詛咒人家。
隔天我發現這些頭發出現在了表妹的腦袋上。
我媽笑著說剪都剪了,別浪費。
反正我的頭發早晚會長出來。
可是媽媽,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呢?
1.
“媽,你過來廁所一趟。”
我倚在磨砂玻璃門上,靜靜等待腳步聲靠近。
“怎麼了老閨女?馬上過年了,媽準備年夜飯呢!”
我媽過來的時候手還沒幹,她臉上帶笑,直到對上我的雙眼。
看她轉移視線有些心虛的模樣,我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過是在年三十中午睡上一覺,我留到小腿的長發就消失不見,這事肯定跟我媽有莫大的關係。
還不等我開口問,我媽主動提起:“老閨女,你是不是想問你頭發的事啊?是媽剪的。”
她在圍裙上擦幹水漬,上來就想摸我的臉。
我後退一步躲開她的動作,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她頓在原地,放下雙手,尷尬一笑。
“老閨女,你別怪媽,我咋想的呢,你說你不是剛跟你舅舅吵完架麼?這馬上要到正月了,你到時候要是故意剪頭詛咒你舅舅,那多不好啊!”
聽到她的理由,我止不住發笑,笑著笑著感覺有濕濕的液體滑到嘴角。
伸舌頭一舔,鹹鹹的,還帶著點苦味。
“媽,我為什麼跟舅舅吵架,你不知道麼?”
年前村裏占地,姥姥得了一大筆錢。
她年紀大了,想著自己不留多少,大頭都分給幾個孩子,就聯係我媽讓她趕緊回老家。
我正好放假,怕她吃虧,就跟她一起坐上了回村的客車。
我們倆是在大門口碰上的舅舅。
他跟舅媽倆人,還帶著表妹,跟我媽假模假式打了聲招呼,接著就明裏暗裏暗示我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意思讓她自己知難而退,這次分錢就別要了。
那我肯定不同意,雖說錢不錢的我也能掙,但都是姥姥的孩子,憑啥我媽要低人一等?
說什麼嫁出去的女兒,舅舅自己家也隻有個女兒,難不成嫁出去了也不讓回娘家了?
出於憤怒,我替我媽打抱不平說了幾句。
沒成想我媽非但不站我這邊,還和舅舅一起罵我不懂事。
說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該帶我出來。
我被氣的說不出話,眼睜睜看她和舅媽手挽手,一起進了姥姥的房子。
為了怕我再搗亂,他們還把我關在門外不讓我進去。
零下的天氣,鄉下人生地不熟我也無處可去。
顫抖著在門口站了兩個多小時,我媽他們才從屋裏出來。
不出意外,當我問起分配的結果時,我媽樂嗬嗬說自己一分錢沒要。
舅舅是男人,養家的責任重,她有我就行了,錢都給舅舅最要緊。
我無話可說,沉默著回了家。
沒想到回來不到幾天,在家睡個午覺的功夫,我就被我媽剃了個頭禿。
我接著笑,摸著光溜溜的頭頂,內心是無比的荒涼。
不過我現在還有個問題想問。
“媽,你剪頭發的時候,就不怕我中間醒了麼?”
她難道就不怕我亂動,揮舞著的剪刀傷到我麼?
“那怕啥,媽給你中午的飯裏放了點安眠藥,你看你這不是睡得挺香的麼!”
2.
隨著我媽說完,屋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我好像突然失了聲,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作何反應。
“行了!別在這杵著了,媽鍋裏還燒著菜呢!一會媽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紅燒魚!”
我媽渾然不覺氣氛的詭異,自顧自笑了兩聲,繼續跑回廚房忙活。
看著她遠去的背景,我渾身冰涼。
我感覺自己不像是在溫暖的屋內,而像是被人丟進了冰冷的湖中,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偏偏丟我的人就是我的親生母親,丟我下去後,她還假模假式給我遞過來一根吸管供給呼吸。
我內心無比絕望,還要念著她沒有趕盡殺絕的好。
我轉過身,對著鏡子看向自己宛如小醜一樣的頭頂。
我媽是商場給人賣貨的,哪裏懂什麼剪發。
為了不給我留一絲詛咒舅舅的機會,她幾乎是用推子推平了我的頭皮,隻留下青色的,隻剩毛孔的表麵。
我想象不出,她這是迷信麼?
可又不像。
明明前幾個月她幫我吹頭時,還抱著我的長發說:“人家都說頭發越長越有出息,老閨女,咱家以後都靠你了!”
可如今,為了些虛無縹緲的習俗,她毫不猶豫剪斷了我未來的路。
我不信她說的那些,頭發和未來的發展不能劃等號。
可我現在確信,如果我和舅舅站在對立麵,被拋棄的一定會是自己。
我不過是我媽生活中的一個調味品,舅舅才是她的精神支柱。
認識清楚後,我覺得自己稍微寬慰了一些。
簡單洗漱,我盡量心平氣和地來到客廳。
畢竟要過年了,有什麼恩怨等年後說。
大過年的,真鬧起來,我得不到什麼好,說不定還得落下不少埋怨。
我爸是五年前去世的,那時候起一直都是我媽辛苦賺錢供我讀書上大學。
現在生意不好做,線下店鋪被網店衝擊得幾乎剩不下什麼市場。
我媽天天回家哭,可隔天還是會重整旗鼓繼續上班。
我就算心裏再恨,可還要記著她不容易。
大不了過年之後我搬出去,見不到興許這件事慢慢就過去了。
坐到桌邊,菜都已經被我媽端上桌了。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都沒招呼我幫忙,自己一個人就做好了全部。
注意到她被燙出個泡的右手,我心裏一酸。
人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她辛苦生我下來,那我把頭發還給她又能怎樣?
她忙碌多年,身體不好,就是偏心,又能陪我幾年?
我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想把這件事從心裏驅逐出去。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事情已經發生了,怪誰都沒有意義。
“媽,那我剪下來的那些頭發呢?你把它們放哪了?”
再怎麼說這些頭發我留了十年。
音樂會讓人回憶起曾經的記憶,跟了我十年的頭發當然也可以。
從踏上高中校園到現在工作已有三年。
這些年經曆的一切,遇到的人,見過的風景,摸到頭發時我都能會回憶起一些。
就算被剪了,我留在身邊看著也行。
“頭發啊......”
我媽的聲音中透著些許遲疑。
“我剪完就丟了!那玩意也沒啥用,留著能幹嘛?吃飯吃飯,這事就別提了!”
我媽上手把紅燒魚擺在我麵前,給我夾了一大筷子肉。
我看她有些欲蓋彌彰的動作,總覺得有些奇怪......
3.
吃完飯,我坐床上刷視頻,我媽敲了兩下門板推門進來。
她坐在床頭,拉過我的手,苦口婆心說道:“老閨女,媽剪你頭發的事,你不能跟媽生氣吧?媽也是一時著急,你說你舅舅不容易,真要出點什麼事,他這個家就算毀了。”
我心想他剛繼承我姥近百萬的占地費,能有什麼不容易的。
可又想著跟我媽爭辯這些沒有意義,搞不好我倆又得吵架。
我裝模作樣跟著點頭,稱自己已經把頭發的事給放下了。
“那就行,媽就知道我老姑娘最懂事!”
她摩挲著我的手背,聲音都活躍許多。
“對了,你舅一家明天過來做客,上回你們鬧得那麼不愉快,等明天他們來你跟你舅說點好話,主動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省的留下來媽也兩頭不是人。”
我應聲答應,權當幫我媽的忙。
等她從屋裏出去,我接著刷視頻,忽然看到大學時的好友給我發來消息。
何詩晴:“思雨,你可真牛!”
我不明所以,問她為什麼這麼說。
何詩晴:“你不是上大學時候跟薛茜茜挺不對付的麼?還能做出這麼大義淩然的事?你現在可真是進化成忍者了吳思雨!”
我更加不理解她的話。
薛茜茜是我表妹的名字。
舅舅結婚早,我媽結婚晚,表妹跟我年紀差不多,念的大學也是同一個。
隻不過我是考進去的,她是走藝術花大價錢砸進去的。
從進去大學起她就對我百般嘲諷,說我努力這麼多年還不是跟她一個學校,搞不好以後混得還不如她。
何詩晴作為我的室友,沒少聽我抱怨,一直跟著我吐槽薛茜茜的極品言行。
今個她忽然發這麼一句,屬實讓我有點摸不到頭腦。
可不管我後麵怎麼問,她隻說了句我背叛了我倆的革命友誼,而後就銷聲匿跡。
我一頭霧水,隻能想著等過兩天去她家看看。
第二天一早,我被我媽從睡夢中叫醒。
昨天守夜到十二點,今個五點不到我媽就過來敲門了。
她說一會舅舅一家就要來,讓我快點洗漱到時候好好接待。
我被推進廁所,剛刷完牙就聽見大門處就傳來喧鬧聲。
聽聲舅舅他們已經到了,沒想到從前還有些懶惰的這一家,今個到的還挺早。
放下杯子,衝了把臉,我盡量調整出個良好的心態走到客廳。
誰承想第一眼我看到的,不是舅舅舅媽那令人生厭的臉,而是表妹如瀑布一般落下的黑色秀發。
見我出來,她還特意甩了甩頭,大聲說道:“表姐,你這頭發真不錯!我以前還覺得你打理這些頭發是在浪費時間,沒想到原來是給我準備的!”
她嘴角都快咧到腳跟,精致的妝容掩蓋不住臉上的惡意。
“你別說!留長發是不一樣!我一路過來,不少人回頭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