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親去山上捕蛇，帶回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後來，父親外出時，村裏總有男人來家裏。

我們村原先名為蛇村，顧名思義，村裏大部分人家都是以捕蛇為生的。

後來，有化緣的和尚路過此地，說這名字戾氣太重，影響了村裏的風水。

村長便牽頭把村名改成了柳村。

也許，真應驗了那和尚的話。

從那之後，村裏的運勢果真好了起來，村民們每次上山捕蛇，總能滿載而歸，家家戶戶的日子也都過得紅火起來。

我爹宋明華更是村裏捕蛇人中的翹首。

蛇的品種、花色、毒性、價值，他看一眼，心中便有了大概。

更不必說捕蛇的技巧要領了。

有他出手，捕到蛇的價值便可翻倍了。

我娘走得早，在我六歲那年便因病去世了。

我爹便靠著這一手捕蛇的絕活兒，將我拉扯大了。

我十四歲生日這天，村裏人又像往常那般三三兩兩結伴上山去捕蛇。

這次，我爹沒去，他答應了要陪我過生日的。

我爹買了肉，買了酒，還買了我心心念念的裱花蛋糕。

日頭落下之時，村裏去捕蛇的人們回來了。

為首的是村長的兒子李百富，拽裏拽氣地走在一群人的前麵。

等他走近些，我才看清他手裏拿著蛇叉，上頭捆了一條蛇。

即便我爹是捕蛇無數的能手，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蛇。

約莫孩童手臂粗細，它的花紋尤為特別是，是紅白相間的花色。

蛇身瘋狂地纏繞扭曲著，卻無濟於事，它的七寸被牢牢地扣在了蛇叉上。

李百富幾乎是鼻孔朝天，不帶正眼瞧人，闊步朝著我爹走來。

「宋明華，你看看，這蛇的品相如何啊？」

我爹隻是瞥了那蛇一眼，立刻就變了臉色。

「這蛇你是在哪兒捉的？」

李百福洋洋得意地晃著手中的蛇叉，好不得意。

「山上的山洞裏唄，怎麼，我們見多識廣的捕蛇能手宋明華居然也沒見過。看來，這還真是個稀罕物，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不能賣！」

我爹皺眉沉聲喝道。

「我抓的蛇，想怎麼賣就怎麼賣，關你屁事！」

李百富當即破口大罵，唾沫星子亂飛，隨即又話鋒一轉，譏笑道。

「還是說，這樣的罕見的蛇沒被你抓到，不甘心了？嫉妒了？」

李百富仗著自己是村長的兒子，平日裏橫行霸道慣了，大家都有些忌憚他。

他對我爹似乎有著天然的敵意。

在這個以捕蛇為生的村子裏，誰的捕蛇本領高，自然就受到大家的尊重。

我爹便硬生生壓了他幾頭。

如今他自以為稍稍占了上風，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保山蛇，咱們村祖上幾代都是以捕蛇為生，便是靠山吃山，如今你抓了這保山的靈蛇，日後肯定是要出亂子了，還是快點放回山裏的好。」

我爹看著那蛇，麵色有些凝重。

李百富被他這麼一說，忽地就愣住了。

「我覺得明華說得有道理，還是放回去吧。」

「就是，萬一真觸怒了山神，那咱們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跟隨而來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都傾向於我爹的話。

「老子才不信呢！你少在這糊弄我，你自個兒沒抓到這樣稀罕的蛇，故意說這些話，你就是嫉妒！指不定我放回去，你轉身就抓回來了！」

李百富偏不信邪，狠狠地瞪了我爹一眼，轉身就帶著蛇走了。

等眾人都散去，我爹獨自坐在家門口，抿了幾口小酒。

嘴裏還嘟囔著「保佑保佑」。

方才月明星稀的夜空，此刻也被厚厚的雲層籠罩著，透不出一絲光亮。

2

李百富沒有把那條蛇拿到城裏去賣。

他把蛇皮剝了下來，一圈圈纏在了他的蛇叉上。

蛇皮成了他榮耀的象征。

每次上山捕蛇都會故意顯擺他那與眾不同的蛇叉，來展現自己的輝煌事跡。

卻不知，神明的懲罰已經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山裏蛇的數量在慢慢減少。

每次上山人均捕蛇數量從十條慢慢減到五條、三條、兩條。

到最後，一群人翻遍了幾座山頭，都再找不到一條蛇。

暮色西沉，愁眉苦臉的捕蛇人出現在了村口，他們落寞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這已經是村民們第三次空手而歸了。

好些人都在背地裏咒罵李百富，要不是他非抓那保山蛇，也不會觸怒了神明，連累整個村的人。

可他們也隻敢悄悄吐口水，畢竟，那可是村長的兒子。

在一個世代以捕蛇為生的村子裏，沒了蛇，就等於斷了村民的生路。

時間久了，積蓄花完了，一家老小都等著吃飯呢。

有些人種起了地，靠天吃飯。

有些人背起行囊，去了縣城做工。

可我爹是個強骨頭，就算家裏隻剩下一口米了，他也雷打不動地去山上捕蛇。

即便每次都無功而返。

就在我連續喝了三天稀米湯的時候，我爹回來了。

不僅帶回來一筐蛇，還領回家一個女人。

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

皮膚白皙，身材纖細，看著就像是城裏姑娘。

「來，滿春，這是柳娘。柳娘家裏人要把她賣給別人當媳婦，她就自己跑出來了，碰巧在山上遇到了我，就把她帶回來了，以後，她就是你娘了，高興不？」

我爹笑嗬嗬地拉著柳娘。

我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柳娘蹲下身子，拉過我的手，塞了一塊糖。

她輕輕撫著我的寸頭，溫暖又柔和，像春天的柳樹枝輕輕拂過水麵，散開淡淡的漣漪。

我終於怯生生地抬起頭看她。

眉如細柳，眼如彎月，笑靨言言。

尤其是那雙眼睛，蕩漾著柔光，和我去世的娘親極為相像。

我小聲地喊了句「柳娘」。

「誒，滿春真乖呀。」

她唇角的弧線上揚了幾分。

我並不排斥柳娘。

看見村裏其他孩子都有娘陪著，我也是很羨慕的。

我爹說，大概是神仙見他做了善事，平日裏一條蛇都沒有的山上，今天卻被他捉了一筐的蛇，家裏的情況能緩解不少。

夜裏，我躺在床上覺得悶熱極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3

我爹不僅捉到一筐蛇還帶了個媳婦回來的消息，第二日就傳遍了全村。

村裏人幾乎要把我家的門檻踏破了。

他們表麵上滿臉笑容地祝賀我爹娶了新媳婦，實際上是來向我爹打探在哪裏捉的蛇。

我爹並不是自私自利的人，便詳細地告訴了他們捕蛇的地點，甚至連最近的路線也一並告知了。

柳娘確實長得極美。

當她掐著盈盈細腰從屋裏出來時，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驚歎的。

女人們眼中有豔羨，有嫉妒。

男人們眼中有驚豔，有渴求。

當天下午，不少村民們就浩浩蕩蕩地上山了，他們要去我爹說的地方捕蛇。

直到傍晚，他們才回來。

我在屋裏就聽到外頭急促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即便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喊叫。

「宋明華！宋明華！快出來！」

我連忙跟著我爹一同跑到院子裏去。

李百富帶著一群人湧進了小小的院子裏，他手上依舊拿著那根纏了紅紋蛇皮的蛇叉。

「宋明華！你是不是故意耍我們哪？！我們一大幫人在你說的地方找了一下午，連條蛇影都沒見到！」

李百富瞪著綠豆小眼，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我臉上。

「這怎麼可能呢？！我昨天去的時候，明明看到有很多的。會不會是你們找錯地方了？」

我爹皺著眉，一臉不可置信。

「不可能啊，我們就是按照你說的路線去的，怎麼可能找錯地方。」

人群中立刻有人反駁，帶起了一片應和聲。

「宋明華，你不會是故意給我們指了錯誤的地方，想自己獨吞山上的蛇吧？你這也太不地道了。」

李百富冷笑道。

極具煽動性的話語更是帶動了身後一片人的附和。

大家都毫不掩飾地指責我爹的不是。

自私自利、黑心腸，說什麼壞話的都有。

「等等，大家聽我說！我絕對不會騙大家，我確實是在那裏捉到蛇的。大家鄰裏鄰居這麼多年了，我宋明華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

我爹高高舉起手臂，提高音量，示意大家安靜些。

此話一出，人群中的騷動立刻減少了。

我爹平日裏為人和善，有什麼捕蛇技巧都是傾囊相授，從不藏著掖著，村裏人對他的評價一向是很不錯的。

「那你說怎麼辦吧？我們這麼多人上山找蛇，一條都沒見著，還能騙你不成？！」

李百富不是個省油的燈，依舊不依不饒。

「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和大家一塊上山去找蛇，怎麼樣？」

我爹沉思了幾秒，隨後想出了和大家一塊上山的辦法。

「那也成，明天你和我們一塊上山去，肯定不會出什麼岔子了。」

「對啊，這個主意好，大夥一塊去。」

大家基本上都是認同的，聚集的人群便也慢慢散去了。

柳娘也做好了晚飯，喊我們回堂屋吃飯了。

麵對一桌豐盛的菜肴，我爹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無意識地用關節扣著桌麵。

柳娘走到他旁邊將手輕輕搭在了我爹肩上。

「明日的事便明日再說，總是要吃飽飯才有精力做事情的。」

橘黃的燈光下，柳娘姣好的麵容顯得更為溫柔親近。

「哎，都聽你的！」

我爹皺著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足足幹了兩大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