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言,狗攔黃泉路。
我看了看眼前的大黑狗。
它就這樣直直的橫在我麵前。
我懷孕後,男朋友帶我回老家見他父母。
剛一進村,就竄出一條大黑狗。
我使勁拽了拽男朋友孟陽,「怪瘮人的。」
男朋友還沒開口,他二叔搶先一步,「丫頭別怕,畜生欺生。」
說著,一腳窩過去,那狗嗚嗚地跑了,邊走還邊回頭。
孟陽點點頭,整個人背對著夕陽,看不清表情。
記得,我們相親的第一晚,他說自己做夢都想有個孩子。
而我正發愁肚子裏的這個沒有爹。
那晚,他一遍遍試探我的醉意,我很清醒,隻是覺得那一刻不省人事才更懂情趣。
不禁讓人心生好奇。
到底是我陰了他,還是他算計了我。
老家屋子裏有些黴味道,我不住地嘔起來。
孟陽爸爸似乎是病了,聲音有氣無力的。
「小陽,快帶曼曼去歇會兒,這胎可不能再出事了。」
我胃內翻江倒海,這話卻聽得清楚。
「什麼叫再?孟陽,你是不是霍霍誰家姑娘了?」
孟陽扶我坐下,「是二叔家兒媳婦,前陣子孩子沒了,你又瞎想啥呢?」
「那我看著二叔也不咋難過。」
「哭也不能在你麵前哭啊,不過這事你可別當著二叔一家人說。」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
歇了片刻,孟陽媽媽就張羅起晚飯。
我已經緩了過來,出於禮貌,想去廚房問問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可剛靠近廚房,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飄了過來。
我一個踉蹌。
「嫂子,你沒事吧。」有人從後麵托住我。
轉身細看,是個年輕姑娘,長得不算好看,但皮膚粉白,一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這時,孟阿姨聽到動靜也從廚房鑽出來,「曼曼,這是你二叔的兒媳婦,丁香,今天咱們一起熱鬧熱鬧。」
丁香是來打下手的。
但此時已入深秋,井水冰涼,這剛剛小產的身子怎麼受得住。
「丁香,你......」
我話音未落,一股力量將我重重拉到一邊,「曼曼,你懷孕了,不用幹活。」
是孟陽。
他說,是怕我說錯話才忽然出現,太緊張了些。
我細看丁香,一點也不像剛剛掉了孩子的女人。
不過孟陽說,鄉下女人皮實。
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2
晚飯時,孟阿姨熱情地給我夾菜。
經曆了下午的兩次孕吐,我現在一點東西也吃不下。
「至少把這碗湯喝了,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阿姨看著就心疼。」
碗裏是冒著熱氣的紅菇腦花湯,猩紅色的湯底配上紋理模糊的豬腦。
我皺著眉推給孟陽,被阿姨一把搶了過來,臉上皮肉跳動。
「他又沒懷孕。」
孟陽溫柔地撫了撫我的後背,「我媽特意給你燉的,喝了吧。」
最終,架不住一家子人的勸說,我強忍惡心,把湯灌了下去。
說來也巧,喝完這湯,竟覺得周身暢快,胃口也開了。
自打我懷孕,還是第一次吃了這麼葷腥。
村裏人睡得早。
不到九點,孟阿姨就幫我鋪床,「他二叔腦子不靈光,蓋房時沒留窗戶,你別嫌棄。」
此刻我才注意到,二樓這兩間屋子,是“棺材房”。
不過好在房頂挑得高,不至於憋悶。
照村裏習俗,沒結婚的兩個人不能住一屋,不然對父母不好。
「我們這講究多,委屈你了,我就住對麵,害怕就給我打電話。」孟陽抱了抱我。
我一百個不情願,但入鄉隨俗,況且他爸還病著,要是因為我任性加重病情,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二樓這兩間“棺材房”極少住人,按理說陰陽失衡,應該會讓人很不舒服。
但我躺下後馬上就睡著了,一覺到天亮。
自我懷孕,孕吐一直很嚴重,十五周的體重竟比孕前少了十幾斤,臉色也是蠟黃蠟黃的。
所以早飯時,大家都以為我沒睡好。
可就算如此,他們似乎也並沒有要給我換房間的意思,我也懶得折騰,隻想著等事情敲定就趕緊回去。
吃過飯,孟陽將我拽到一邊。
「曼曼,你昨晚有沒有做噩夢?」
此時我才注意到,他眼裏布滿紅血絲,臉色也不太好。
「昨天那條大黑狗你還記得嗎?」孟陽神神秘秘地。
我點頭。
「我夢到它活著時被人取了腦子,後來,後來就變成了一碗湯。」
孟陽站在陰影裏,五官忽然失去了協調,有些駭人。
我也張大嘴巴,胃裏一陣翻騰,把剛剛的早飯全吐了。
「那你看清是誰殺的它嗎?」
「看不清,但是個女人。」
我剛要追問後麵的事,忽然發現丁香來了。
「嫂子,我來給你送幾件棉衣,都是新做的,太陽曬過。」
她也才懷過,想得又細膩,真是有心了。
我將身上沾滿黴味的衣服換下,手伸進口袋時,摸到幾張紙。
起初,我以為是錢,剛準備掏出來。
卻被丁香一把拉住。
看來,這是她故意放進去的。
丁香說有事和孟陽說,兩人走遠了幾步,我借機將紙拿出來。
竟是幾張黃符,還有張字條。
“貼於臥房四角,保平安無恙。”
我不禁看向丁香的方向,她也恰巧看過來,女人麵帶笑容,像冬日裏的花。
3
我自小和奶奶長大,她說沒啥意見,婚事讓我和孟陽一家商量就行。
本來說好,測了八字,算好吉時,住個三五天就回去。
可剛剛孟阿姨說,村裏唯一的神婆病了,我得多留些時日。
我實在沒理由推脫,隻好答應。
又過了一天,我發現孟叔叔似乎從來不在吃飯時出現。
他雖生病,但能坐輪椅行動,吞咽也正常。
「我爸暈血,他看不得紅菇湯。」
我愣了一下,以前一個同事暈血,但常喝玫瑰茄泡水,有時候泡久了,血紅血紅的。
她說,隻要沒有血液,僅僅是紅色的話無礙。
問過孟陽,他有些不耐煩,「每個人體質不同,誰也沒像你似的一吐三四個月啊。」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繼續說下去。
不過,經他提醒,我才意識到,孟阿姨做的每頓飯都有紅菇湯。
她說紅菇養血安胎,再加上我喝過一次後確實孕吐好了很多,竟直接忽略了它的外觀。
而且,不知是湯的原因還是孕期自然規律,這兩天我難受的時間越來越少,臉色也紅潤起來。
一家人都很高興,隻是孟叔叔總喜歡看我的肚子,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把我盯得直發毛。
「我爸就是怕自己不能活著看見孫子,我替他跟你道歉。」孟陽安慰我。
「萬一是個孫女呢。」我雖然嘴上滿不在意,心裏仍是有些怕他爸爸。
孟家的院子不小,可總被圈在裏麵還是有些不自在。
「孟陽,帶我出去逛逛吧。」
「曼曼乖,你身子單薄,村裏散養的畜生多,太危險了。」
於是我每日就在院子曬曬太陽,看看小說。
好多年沒這麼清閑了,還有些不適應。
我是個婚禮司儀,自從懷孕,就“失業”了。
之前不知道會有新人忌諱孕婦參加婚禮,被大鬧過一次後,公司給我放了很久的無薪假期。
孟陽勸我,因禍得福,可以安心養胎。
其實,我和孟陽認識的時間並不長。
第一晚的露水情緣後,我試探著說自己懷孕了,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求了婚,還說要趁孩子沒生下來把婚禮辦了。
我好奇心重,同意了。
之後的幾個月,他辦了停薪留職,二十四小時照顧我。
這次來孟家,他家裏人對我也好。
隻不過,懷孕後,我的手腳總是冰涼。
也常常夢到孩子,大都是不怎麼好的結局。
4
終於,在孟家待了快十天的時候,我見到了丁婆子。
聽說,無論是婚喪嫁娶還是恩義情仇,村裏人都會找她算一算。
可她有個習慣,每次隻見一個人,就算是要結婚的情侶也不例外。
「這都進去半晌了,咋還不出來。」孟阿姨陪我等在外麵,眼看著天都要黑了,孟陽也沒出來。
又過了一會,才聽到大門吱呀一響。
月光下,孟陽的臉紙一樣的白,牙關緊閉,一雙手潮濕而冰冷,像個死人,嚇得我們趕緊扶著他往家走。
剛上二樓,我忽然感覺手裏一鬆,孟陽像回魂一樣,幾下把我們掙脫。
聲音已經撕裂,「放過我,放過我吧!」
由於天黑,腳步也虛浮,等我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滾了下去。
動靜太大,連孟爸爸都驚動了。
好大一會兒,我們才把孟陽安頓下來。
可現下誰也不知道內情,丁婆子天黑不見客,隻能等孟陽醒了再說。
「曼曼,喝了這碗湯,快去休息吧。」
出了事,大家都沒心情吃晚飯,但孟阿姨仍不忘給我端來紅菇湯。
可不知道是沒熱透還是隔了夜,這湯有股子腥臭味道,顏色也深了許多。
我看著阿姨殷切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再讓她去做新的,憋口氣灌了下去。
因為擔心,我定了個鬧鐘,等孟家父母睡了去看看孟陽。
農村的夜靜得出奇,我打開手電,躡手躡腳走到對麵的屋子。
門虛掩著,透過門縫,漆黑一片。
我小聲喊他,沒有回應。
閣樓並沒有風,但四下裏發著寒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回蕩在耳畔。
我深吸了口氣,壯著膽子去推門。
突然!
迎麵一張慘白的臉,手電被扔出去的瞬間,我看到對麵人的眼裏,隻有白眼珠,沒有黑眼仁。
「啊!」我一聲大喊,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孟阿姨在身邊。
「曼曼,你可嚇死阿姨了。」她見我睜眼,忙摸了摸我額頭。
「我這是怎麼了?」我掙紮著坐起來。
「我上樓照看孟陽,就聽到你說話,進來一看,燒得臉都紅了。懷著身子,我也不敢給你吃藥,幸虧是沒事。」
我也用手探了探額頭。
「沒事了,給你捂了身汗,額頭也剛擦過,燒退了。」
我和阿姨講了剛剛遇到的事,她一口咬定是燒糊塗了,做的夢。
聽她說,孟陽沒事了,就是虛弱得很,醒來後吃了碗麵又睡著了。
喝了點水,孟阿姨安撫我睡下。
她走後,四周又歸於平靜。
我掏出手機,界麵上是十一點半的鬧鐘。
不出意外的話,鬧鐘應該是響過。
5
第二天一早,我就聽到了丁香的聲音。
從孟陽的房間傳來的。
還沒等我推門出去,丁香搶先一步進了屋。
粉白的一張小臉上,是一雙想要殺人的眼睛。
「李曼,你為啥把我給你的符貼到孟陽哥屋子裏。」
我瞪大了眼睛。
「孟陽前一晚被噩夢纏身,嚇得不行,正好你給我,我就私自做主貼在他房裏了,怎麼?難道那不是平安符?」
丁香瞬間失神,滿臉僵硬。
「嫂子真是有心了。」好好的一句話,卻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其實,我從小跟奶奶長大,奶奶外號十三婆婆,村裏人都喊她半仙。
耳濡目染,我也略知一二。
那黃符乍一看是鎮宅的,但其實暗藏招妖幡,貼在房間四角,加上這屋子陰氣盛,定會有邪祟趨之若鶩。
一兩日看不出端倪,日子久了,被妖物纏磨後的身子就空了。
丁香給我黃符之初,我並未疑心。
隻是她看孟陽的眼神實在算不上清白。
那日透過陽光,梅開,眼笑,喜上梢。
同為女人,我很難看不懂。
所以我趁孟陽不注意,將黃符貼在了他的房間,果然,從第二日起,夜夜都有聲音。
孟家人將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自然不會有人發現孟陽短短十日,兩腮已經有些癟縮。
那日丁婆子怕是點破了此間門道,日日與鬼尋歡,知道真相後沒瘋就不錯了。
丁香走後,孟陽房裏的符也不見了。
又過了幾日,他臉上逐漸有了些血色,隻是身體還很虛。
二叔和丁香常來看他和孟叔叔。
隻是,我發現。
二叔沒有兒子,更沒有兒媳。
這個假兒媳也並沒有小產。
一切都是因為孟叔叔第一天見我時說走了嘴。
所有人幫著圓謊而已。
自從來到孟家,處處透著古怪,我怕自己再待下去,命都要沒了。
於是我偷偷買了火車票,今天一入夜就跑。
6
九點多,透過窗戶的反光,我看到一樓也熄了燈。
就在我準備拿包跑路時,一個黑影忽然鑽進我房間,竟然是孟阿姨。
「丫頭,別出聲。」她徑直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先聽她說完。
「你跑不掉的,院子裏布了陷阱,一會丁婆子就來,要借你肚子裏的胎。」
我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孟陽他爸這病撐不了幾天了,你肚子裏懷著的,就是他的盼頭。」
原來,丁婆子會一種禁術,借胎壽。
需要有血緣關係、未足月的胎兒。
胎中子屬陰,走陰路借陽壽,胎兒的壽數會盡數接到將死之人身上。
若胎兒已經足月或生出來,身上沾了陽氣,即使強行挪用,最多也隻有幾天。
但由於此法極損心脈,不但胎兒,孕者也幾乎沒有可能幸存。
是個害人的邪術,連神婆也會折壽。
聽孟阿姨說完,我如夢初醒。
難怪自從進入孟家,幾乎所有人都極小心我肚子裏的孩子,小心到有些可怕。
還有那湯。
「那湯確實有紅菇,但加了黑狗血,丁婆子說,懷孕女子陰氣重,要喝滿六十六碗才有足夠的陽氣,不然怕是沒借到壽數,人先沒了。」
內固陽氣,外鎮陰棺。
我聽她說完,忽然想起孟陽的噩夢。
一股子酸水直接湧了上來。
「不過,丫頭放心,你今晚不會有事的。」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憑什麼幫我?」
「都是爹生娘養的,你也是別人家的寶貝疙瘩,憑什麼就給一個糟老頭子填了墳。」
我有些動容。
「而且。」又見她話鋒一轉。「孟陽跟他爸沒有血緣關係。」
這句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時,平淡得像一汪水。
卻讓我不得不重新理解眼前的女人。
這個家,究竟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她走後,我冷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暫時相信她,畢竟,透過窗戶,我已經看到躲在柴垛裏的二叔,和遠處丁婆子家亮起的燈。
十一點半,我的房門被敲響。
是孟阿姨。
「別怕,不會有事的。」
直到最後一刻,她仍在安慰我。
「前幾日你和陽陽一起發燒,是被邪物衝撞了,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今天婆婆就給你解一解。」
丁婆子火紅的嘴唇一開一合,說些早就編好的謊話。
悠悠的燭光下,她更像個妖孽。
我把頭埋得很低。
如今,要麼是他們綁了我,要麼,我找塊磚頭魚死網破。
先活著吧,萬一死不了呢。
7
丁婆子用香灰畫了個圈,讓我站在中間。
米鬥裝滿米,鬥裏插著剪刀。
接著,她磕破自己的手指,拿血畫出三張符,用香燃盡散在米裏。
香灰,隔陰陽,是怕我死後變厲鬼糾纏主家。
鬥米稱壽數,剪刀斷壽命。
血符改變意願。
自古借壽全憑自願,丁婆子損自己陰德強行轉變我的心念,怕是日後要遭報應。
一切準備就緒,她用桃木劍沾了一下自己的血,嘴裏念念有詞。
「長生無苦根,年齡依華椿。吾目一視山嶽傾,吾水一噀遍乾坤......改!」
一時間遮天蔽日,北風呼嘯。
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吞噬著我。
孟叔叔臉上出現了詭異的微笑。
但這微笑隻持續了幾秒,就聽到“啪”的一聲。
剪刀從鬥裏掉了出來。
「嘶......」
丁婆子急忙上前搭了搭我的脈,又轉頭看向孟阿姨,似乎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