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竹筒裏取出信來。
“三日後明樓生日,君來否?”
明樓,明樓。
這個名字看著十分眼熟。
我想起前幾日在他書房中無意找出的畫像。
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男孩,在一個麵目不清的女人懷中玩弄撥浪鼓。
我問他畫中小孩是誰。
他隻說,是安王隨手畫的,他看著親切,便留了下來。
可現在。
我搖鈴喚來婢女,趁著梁辰熟睡,將我帶去禦書房。
細細撫摸那幅畫,卻發現畫後藏著一個暗格。
裏頭竟是一遝書信。
每封信的封麵都是男人有力的字跡。
內容卻是女人的簪花小楷。
以梁君開頭,以妾勤思為結尾。
中間則都是關於那個叫明樓的孩子。
“明樓今日長牙了。”
“明樓今日翻身了。”
“明樓今日吐奶了。”
甚至,在明樓吐奶那張信上,落款是先帝某年間的二月十五。
花朝節。
記得那日的前一日,我明明約了梁辰一起去賞花。
梁辰答應得好好的,可我準備好衣服,化了妝。
梁辰卻遲遲不來接我。
我在家門口等了整整一日,卻在下午等到消息說太子今日有事,來不成了。
我原還想究竟是什麼事,如今卻明白了。
可我卻突然想起,曾經我和他說,想給他生好多好多的小娃娃,卻被他以不喜歡孩子的理由拒絕。
如今回想,哪裏是他不喜歡孩子。
隻是他不想讓我給他生孩子罷了。
還有上個月,他派了司珍坊的人來給我送首飾。
我選了一堆自己喜歡的首飾,卻被他以種種理由拒絕。
不是太濃了,就是太素了。
最後選了一堆我沒那麼喜歡的,為了不掃他的興,我還是撒謊說自己喜歡。
可如今看了那些書信,我才發現,那些首飾,分明是信那頭的女子所鐘愛的。
甚至,前些日子,我說要做些喜糖,也被他阻止。
他說這些事情交給宮人做就好。
結果他將喜糖拿給我嘗時,我卻一口嘗出了味道的不對。
那味道,不像宮中禦廚的手藝,更不像五芳齋的味道。
如今見了那書信,才知,連喜糖竟也是她做的。
甚至,大婚現場的一切物品,都是她所喜歡的。
鼻尖一酸,大概,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做他的皇後吧。
我將那些信小心疊好,塞了回去。
從一旁取了紙筆,寫下書信,讓婢女托人送去師門。
和師父認錯,求師父幫我治好雙腿。
如今,太醫是不可能幫我了,我隻能去師父。
又悄悄讓婢女將我在京城的宅子賣了,換來的錢都捐給養濟院。
回到自己宮中,我刻意拉遠了自己和梁辰的距離。
藥勁上湧,沒多久,我又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已是燭火明滅。
梁辰的眼眶紅腫,像是剛剛哭過一場。
太醫也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梁辰與我十指緊扣:
“飛瑩,太醫說,你因為小腹被刺穿,這一生,你都無法......都無法......為人母了。”
“我不會介意的,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皇後。”
“如果你實在想要一個孩子,我們就去養濟院領養一個,好麼?說不定有了孩子的陪伴,你也會康複得更快些。”
不能站起來的是我。
可這架勢,讓外人看來,卻好像他才是失去雙腿的那一個。
演得比戲班子還真。
閉目良久,我緩緩呼出一口氣,躺在床上默默點頭。
梁辰將我的手放在他臉上,讓我感受他的痛苦。
“飛瑩,你放心,不論外麵怎麼說,你都會是舉國唯一的皇後。”
“等封了後,我就將鳳印交給你,還有國庫中的所有財產,也都是你的。”
“隻要能補償你,我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話裏的內容,明明那麼溫暖,聽到我耳中,卻那麼紮心。
他哭夠了,從我掌心抬起頭來。
“隻是,封後日期已經定了,若貿然取消,恐怕會引起大臣猜忌。”
“那便找個容貌相似的人,替我行禮吧。”
我別過頭去。
既然他已有此意,我若多說,反而會令自己陷入被動。
如今自己提出,反而能留一分體麵。
梁辰以為我會吵鬧,見到我這般溫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但目的達成,他也不再追究。
婢女忽然從門外進來,交給我一碟文書。
“飛瑩,你將趙家的宅子賣了?”
我忙搶過文書:“不過是賣掉些用不上的。我父兄都戰死沙場,我又要封後了,留著這個宅子也沒什麼大用,不如賣了。”
梁辰沒細想,隻是與我十指緊扣,聲音裏全是關切。
“沒事,不過你現在去哪裏都不方便,要當什麼就告訴我,我去做就好。”
若沒有看到他書房中的那些信件。
我一定會信。
“梁辰,我想出宮。”
他後背一緊,驟然起身:
“不可,你才剛醒,若是出去後再遇到刺客怎麼辦?”
我扯著他的衣擺,眼神溫柔:
“你剛剛不是還說要帶我去養濟院。既然早晚都要去的,不如這兩日便將孩子接來,讓大內高手盯緊了,這次肯定不會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