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媽媽把我視作仇人。

她對姐姐百般嗬護，卻連最便宜的祛疤藥膏都不給我買。

我被當眾羞辱之後，姐姐讓我去死，媽媽也惡狠狠地說我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我決定如她們所願。

可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媽媽卻後悔了。

她哭倒在我墳前，祈求我的原諒。

遲了。

01

被姐姐強行拽到商場的時候，看著頭頂明亮的燈光，我有點頭暈目眩。

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種明亮寬敞的公共場合裏。

下意識地低下頭，想拿出口罩戴上。

卻沒想到王清直接按住了我的手，她很用力，差點把我推倒，臉上卻是笑眯眯的。

“流感都過去了，戴什麼口罩？別人還以為我們都有病呢。”

我囁嚅著想反駁，“姐......”

話還沒說完，就被媽媽打斷，她嫌棄地看我一眼，然後飛快撇開目光。

就像是看到了一堆令人反胃作嘔的垃圾。

“清清，你就是心眼好，非要把這個醜八怪帶出來。她也配？”

我默默低下頭，跟在她們身後，在心裏祈禱能夠快點離開這裏。

腦子裏不自覺回憶起之前媽媽疼愛我的樣子，那時候，她說我是她的小公主，恨不得讓我穿上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

王清挽著媽媽的手走進女裝店，看我停在門口躊躇不前，向我擺擺手，“進來啊。”

看著店裏的漂亮衣服和隨處可見的大鏡子，我的腿就像是灌了鉛，嘴唇也開始發白。

自從兩年前發生那件事，我就再也沒有去過街上買衣服。

見我這個樣子，媽媽語氣裏滿是厭惡，“她和這裏根本就不搭，平白無故丟人現眼的。”

在王清的堅持下，我還是被她拉進了店裏。

營業員本來正在笑眯眯地為她挑小裙子，在看到我的臉之後，下意識地驚呼一聲，“啊！”

店裏客人很多，聽到這邊的動靜都往我這裏看，很快開始竊竊私語。

“你看啊，這麼小年紀，臉上那麼大的疤。”

“哎呦，倒也可憐。”

“估計這輩子都要受影響了。”

我漲紅了臉，低下頭，想出門卻被王清死死拉住不給走。

她還往我懷裏塞了一條她正在試穿的同款白色紗裙，“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也去試試。”

營業員對媽媽感慨道，“姐姐對妹妹真好，生了個這麼好的閨女，您真是有福氣。”

聽到有人誇王清，我媽笑著點點頭，卻還是連一個眼神、一句話都懶得放在我身上。

從試衣間走出來之後，我不敢抬頭看麵前的鏡子，隻是極力把紗裙向下拉，希望大腿上的疤痕不要露出來。

營業員“嘖”了一聲，走過來用力拍開我的手，把我的手背打得生疼。

“沒買就不要拽，拽壞了還怎麼賣啊。”

我窘迫地低下頭，連連低聲道歉，我媽和王清對於營業員的囂張態度視若無睹。

王清站在大落地鏡前不停地換角度看著自己，還一把將我拉過去，“這麼好看的裙子，你試穿的機會可不多，快抬頭看看。”

我鼓足勇氣抬頭，卻隻看到王清落落大方的少女姿態和露在紗裙外的白皙皮膚。

可旁邊的我呢——

巴掌大的枯黃瘦臉上爬滿了疤痕，就像是一條條深褐色的蜈蚣。

在純白色紗裙的映襯下，我腿上的大片傷疤更加顯眼，每一次抬頭看向鏡子都在提醒我的醜陋與不堪。

王清站在我身邊，頭高高昂起，就像是一隻驕傲的天鵝，看向我的眼神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得意。

“唉，這條裙子不適合你。”

媽媽抱著胳膊站在旁邊，連聲誇讚姐姐很漂亮，轉向我的時候就變了副口吻，“還不嫌丟人？把人家衣服穿臟了，你買得起嗎？”

我強忍著眼淚，把裙子脫下來，看著我媽帶著王清去櫃台結賬。

不知道是商場裏的空調開得太熱，還是我情緒起伏太劇烈，我隻覺得渾身的疤痕都開始發癢發痛，從身到心，都劇痛無比。

02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王清迫不及待地穿上了那條新裙子。

我和王清是雙胞胎，她比我大幾個小時，又因為媽媽是校醫，專門托關係把我們安排在了同一個班。

初中的孩子到了青春期，對美醜最是敏感。

所以王清剛穿著新裙子走進教室，同學們就發出一聲驚歎，“哇！這裙子也太好看了！”

王清是我媽騎車送，我每天都是自己走路上學，所以我早早就到了，正低著頭坐在位置上。

王清對於同學們的吹捧顯然很受用，接著走到我身邊，一副很抱歉愧疚的樣子，“小竹，昨天......你不要怪媽媽，她不是故意不給你買的，這裙子實在是不適合你。”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任誰聽了都覺得善解人意。

察覺到班上大部分同學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我臉上的傷疤上，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媽媽已經很久沒有給我買過祛疤藥膏，疤痕增生很嚴重，我強忍著痛癢。

麵對姐姐這副讓我很不舒服的低姿態，我不知道怎麼回複，隻是低聲說一句，“嗯。”

卻沒想到她的聲音突然拔高。

“小竹，能不能不要這樣？姐姐真的是真心的。”

“如果你實在不開心的話，我以後再也不穿這條裙子了。”

王清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咬著下嘴唇，盡顯委屈。

我剛要反駁說不是，就有一個男同學看不下去了，先輕碰一下王清的肩膀表示安慰，看到她把眼淚含在眼眶裏麵的樣子，憤怒地衝著我嚷。

“誰給你的臉啊？對你姐態度這麼惡劣，你沒看見她都要哭了？笑一下有這麼難嗎？”

和王清關係好的女生也站在一旁幫腔，“就是，本來就是你自己長得醜，配不上那麼漂亮的裙子，別把氣往王清身上撒！”

其他人也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真無語，自己醜也不讓別人穿漂亮衣服。”

“我就說醜人多作怪，你之前還不信呢，王竹就是嫉妒心理太重了，想不出周醫生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有這種女兒。”

我和副班長關係還算不錯，即便聽到別人這樣說，她仍然沒有發表意見。

我心裏隱隱感動著。

然而，見我一直不回應王清的話，之前那個男同學更來勁了，上前就拽掉了我的假發。

班上同學轟然發出一聲驚呼。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清。

03

除了王清，班裏根本沒人知道我戴了假發！

當年那場意外，不僅讓我的臉上、身上全部都是可怕的傷疤，我還被迫戴上了假發。

雖然質感粗劣，時間一長就磨得頭皮生疼，但我知道就算自己提出更換媽媽也不會同意。

看到我光禿的頭皮上也遍布著彎彎曲曲的疤痕之後，所有離我很近的同學都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眼神裏滿是嫌棄。

我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但是身體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眼眶通紅。

看我這個樣子，王清顯然有些心虛了，但很快臉上又恢複了平常那副惹人憐惜的姿態。

她走過來拉住我冰涼的手，“小竹，對不起啊，是姐姐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但是姐姐也想告訴你，不能一直逃避，我們得要勇敢地麵對現實。”

王清的話說得極其真誠。

剛才被那個男生狠狠拽掉假發之後，本就一直在增生發炎的疤痕迅速紅腫起來，我清晰感受到頭皮傳來陣陣難忍的疼痛。

再看到王清高高在上的勸慰，我再也忍不住心底複雜的情緒，一把甩開她的手，“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我的力氣並不大，可下一秒王清卻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發出一聲痛呼，膝蓋被磨破了一大塊皮。

那條新裙子也磨壞了一個洞。

王清什麼也沒說，隻是開始默默“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班上女同學連忙扶她起來，都開始憤怒地指責我，“你也太壞了吧，看說不過她就動手？”

“你是看她裙子好看，自己沒法穿，故意的吧。”

就在此時，之前一直尚且算是維護著我的副班長也說話了，“王竹，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就是性格內向了點，本性還是好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王清說得確實有道理，我真是看錯你了。”

我沒想到她也會站出來說我，想把傷心的情緒壓下去但全是徒勞。

我環視了教室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圍著王清噓寒問暖，而看向我的時候卻滿是嫌惡。

頭頂剛才被牽動的傷口也必須要處理，我深吸一口氣，走出教室，向校醫室走去。

媽媽正在和另外一位校醫室的阿姨閑聊，看我進來，臉色一變。

“你不好好上課，來這裏做什麼？”

我根本沒精力辯駁，把假發從頭上輕輕拿開，但還是牽扯到了已經紅腫流膿的傷疤，不由得“嘶”了一聲。

沒想到即便如此，媽媽的態度仍然和剛才一樣，她偏頭看到另一位阿姨的反應之後，說話聲音更大，態度更加不耐煩。

“都這麼長時間了，還拿這點小病小痛的當做逃課的借口！王竹，你真是沒救了！”

疼痛從頭皮直入大腦，就像是被人狠狠揪起了太陽穴，我低著頭，“媽，我疼，我真的疼。”

我媽還沒說話，下一秒，兩個女生竟然扶著王清一瘸一拐地走進來了。

04

我媽看到王清臉上的淚痕和膝蓋上蹭出了血的傷口，馬上從位置上站起來，把王清小心翼翼地攙扶到病床上。

她心疼壞了，“清清，怎麼搞的，膝蓋怎麼傷成這樣？”

王清看了我一眼，飛速地瞥開，輕聲細語，“媽，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我媽沒有漏過王清的眼神，此時扶她過來的兩個女同學白了我一眼，說道“周阿姨，是王竹推的她！她就是嫉妒，王清好心好意地勸她，她不僅不領情還狠心把王清推倒，我們全班都看見了！”

我揪著衣角站在牆邊，看著我媽、我姐、另一位校醫阿姨還有同學都用無比鄙視和嫌棄的眼神看著我。

校醫室寬敞又明亮，空調溫度開得正好，可我卻仿佛被放在熊熊烈火上炙烤，有一種瀕臨死亡的痛苦與窒息感。

下一秒，我的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個巴掌。

“啪！”

我媽用了十足的力氣，當著外人麵也一點都沒留情。

“你生下來就是討債的，帶走了你爸的命，現在居然連你親姐姐也想害！”

“我告訴你，打你這一巴掌都是輕的！”

我被扇得眼冒金星，一時沒站穩，腳步一踉蹌，碰倒了身後的盒裝藥品架。

棱角尖銳的藥盒從高處重重砸在頭上，我直接摔倒在地。

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我甚至能感受到傷疤被刺破的血水順著額頭流下，潮濕滾燙。

可是沒有一個人來扶我。

所有人都居高臨下地看我笑話，即便沒抬頭，我都能感受到媽媽的憤怒和那股難以抑製的仇恨。

“快滾，把假發戴著，肚子裏天天憋著一股壞水。我們家這麼清白的家風，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惡毒的人來！”

“你要是早點死就好了，省得以後再做出什麼事情來！”

聽到我媽的話越說越重，一旁的阿姨拉了她一把，讓她消消氣。

我媽的怒氣絲毫不減，把假發狠狠摔在我臉上。

隨後繼續對王清噓寒問暖，“清清，媽媽給你上點雙氧水，可能有點痛，你忍著點。”

王清乖巧地“嗯”了一聲，隨後說“媽，你給我新買的裙子壞了，對不起......”

我媽轉過頭瞪我一眼，摸著王清的頭說，“沒事兒，一條裙子不值錢，媽再給你買！”

王清終於破涕為笑。

我不願意再看麵前母慈女孝的場景，拖著緩慢的步伐走出校醫室的門。

坐在教室裏的一整天，不僅班上同學，連外班的人都在對我指指點點。

看到坐在我前麵的王清，我已經完全無法把現在的她和之前在我麵前痛哭流涕的樣子結合起來。

再想到媽媽這兩年對我愈發惡劣的態度，我不禁愣神，想到媽媽一直掛在嘴邊的話。

“你怎麼不去死......”

“你早點死就好了......”

“王竹，你就該死！”

眼前課本上的字被眼淚暈得越來越模糊，心底出現了一個聲音。

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