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燈前,我雙手合十,打算以自己的器靈之身重啟聚魂陣。
夫君的新歡琳虞突然現身,目光如刀,“你又想耍什麼陰招?”
我深深歎了口氣:“此前因為不舍磐燁,如今他有妹妹相伴,我也能安心修無情道了。”
她一怔,狐疑道:“當真?”
“絕無虛言,隻怕他知曉後會阻攔,還望妹妹幫我瞞上七日。”
“好說,你若真能放手,我求之不得。”
琳虞嘴角上揚,得意離開。
她還不知,七日後她將和磐燁一道為我獻祭仙力,助我飛升。
1
開啟聚魂陣耗費了我大量元神,我渾身無力,硬撐著走進殿內。
抬手滅了以自己神力照亮的燈盞後,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時忽然被人從榻上拽起,狠狠摜到地上。
“為何將燈熄了,我看你是根本不想讓本君有後!”
對上磐燁震怒的臉,我立時清醒過來。
他指著案前用來給未出世孩子祈福的長明燈質問我。
“琳虞跟著本君,連名分都不求,隻想給鳳族留個後,你都容不下!”
“我不是故意的。”我低著眉,默默撫摸摔痛的地方。
“住口!如此卑劣的借口,你怎麼說得出?”
磐燁暴怒至極,舉起麵前的白玉杯衝我砸來。
我偏頭躲過,玉石碎片卻蹦在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磐燁卻視而不見,繼續喋喋不休地數落。
許是動靜太大,琳虞聽見響聲走進殿中,見了熄掉的燈大吃一驚。
她雙眼迅速被恨意點燃,“鄢華,你果然詭計多端,剛騙我要修無情道,轉頭就滅燈咒我肚裏的孩兒,神君,你可不能縱著她!”
磐燁似聽了個荒唐的笑話般:“什麼?她要修無情道?真是越發離譜了!”
他伸手去取打神鞭,“剛去即翼山上費盡千辛萬苦才幫你采到了靈芝草,回來就見你作妖,今日不教你長長記性,日後隻怕會膽子更大,更惡毒!”
我被綁在殿前的天石柱上,咬著牙生生受了他五鞭。
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痛得我臉色蒼白,鬢發散亂,白衣也被血浸透。
磐燁仍不肯罷休,逼著我以神力點燃長明燈。
“求神君放了我,妾身......實在受不住了。”
身上的繩索剛被解開,我便撲倒在地上。
周身似有無數芒刺在遊走,這打神鞭的威力,即使是上仙也經受不住。
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之際,耳邊傳來琳虞得意地嗬嗬冷笑。
“看你還敢使陰招,自己生不出就嫉妒別人!”
抬頭對上磐燁滿是嫌棄的臉,我心口不由湧起一陣酸澀。
這長明燈,本是他自己違背了天界一夫一妻的律法。
以我不能生育為借口,納了自己的義妹入後宮。
怕神罰應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才點燃祈福的。
雖被我不小心熄滅,再立刻點起,焚香賠罪便是。
此前琳虞自己點燈時,無論怎樣都點不著,還弄熄了他指尖的真火,也不見他多說一句。
如今輪到我,就這般小題大做,我不免有怨憤,倔強地扭著頭不說話。
“廢物,還不快些點燈!”磐燁完全沒了耐心,猛然將我拽起,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淚水無聲息地滑落,心上湧起一陣難言的苦澀。
我掙紮著撐起身,將燈點燃。
是時候離開了,千年的相守相伴,到最後竟變成一場孽緣。
磐燁,是你變了。
2
我擦了擦唇邊的血,直起身向寢殿走去。
餘光裏瞥見磐燁小心翼翼地抱著琳虞,走入前殿。
“夫君,讓阿虞自己下來走嘛。”
“乖,別驚了腹中的孩子,為夫來抱你。”
經過我身旁時,他目不斜視,仿佛我不存在一般。
琳虞餘光掃向我,眉梢眼角都寫滿了炫耀。
她的手不經意地撫上隆起的小腹,故作柔弱地靠向他懷裏。
而磐燁則眉目含笑,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
透過懸窗望去,他將琳虞輕輕放在榻上後,兩人柔情蜜意地吻在一起。
我腳步狼狽地扶住廊柱,被這一幕深深刺痛,眼眶不自覺地酸脹,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曾經我也被他這般嗬護和寵溺過。
我本是他的靈器聚魂燈裏的燈芯,上萬年來,與他日日相伴。
他閉目修煉時,我便悄悄凝視他的麵龐,歲月漫長,情絲暗自滋長。
初時,他不過視我為燈中靈物,偶爾用靈力助我修行。
直到他飛升那一日,雷劫降臨,在他麵對生死之際,我拚盡靈力擋在他身前......
劫雲散去後,他望向我的眼神裏有了從未有過的動容與溫柔。
甚至不惜耗費靈力為我化出人形。
第一次真切地觸碰到我身體的那刻,他激動地攬我入懷。
低低喚我:鄢華。
成婚之後,我們居於浮玉山上的居雲殿。
晨時,他會攜我漫步於雲海之畔。
暮時,便與我相對而坐,他操琴,我以靈舞相和。
那時,他望向我的眼神總是那般深情繾綣。
殿前的老桂花樹還記得他許下的誓言,“鄢華,我定與你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原以為往後餘生都會這樣度過,恩恩愛愛與他到白頭。
誰知自從鳳族的長老來了天界,催促他快些生個後代傳承鳳族以後,一切都悄悄變了。
直到這時,他似乎才想起,我這副靈力鑄就的身體本無生育的能力。
長老望著他幽幽歎了口氣。
他雖飛升為上神,卻仍不忘傳承鳳族的責任。
雖然未曾為此責怪過我半句, 可往昔清朗的麵容卻罩上了一層陰霾。
3
長老漠然不語,隔了不久就將他的義妹琳虞悄悄送上了居雲殿。
磐燁直呼荒唐,立刻就要將她送回。
誰知琳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角通紅地哀求道:
“神君,我知道你不願背叛君後,可鳳族不能無後啊!我不求名分,隻願為你誕下子嗣,絕無半分爭寵之心。”
磐燁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眼中滿是掙紮,“琳虞,你已許了人家,怎可說出這樣自毀清白的糊塗話,快些離開吧。”
“我已主動與黑龍退了婚,回去定然被人指指點點,天下之大,已無我容身之所,神君若不肯收留,我不如就此跳下誅仙台!”
琳虞淚如雨下,轉身就朝誅仙台方向奔去。
磐燁大驚失色,緊走幾步攔在她麵前,“你瘋了嗎?誅仙台豈是兒戲之地?”
琳虞趁機撲進他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這日晚間,借著敬酒之際,她悄悄在磐燁的酒裏下了藥。
月色正濃時,偏殿裏傳來衣衫摩挲聲,伴隨著壓抑的呼吸。
隔窗見到磐燁抱著別的女人忘我的索取時,我仿佛被釘在地上,無法挪動分毫,隻能直勾勾地盯著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風如冰刀般割在我的臉上,可心底的寒意更甚。
事後,他跪在地上,捶胸頓足地求我原諒。
直說是藥力使然,再無下次。
我淒然一笑,並未拆穿。
堂堂上神,竟抵擋不住些微藥力。
怕是他心中早有此意。
果不其然,他的謊話和借口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拙劣。
直到琳虞有了身孕,他索性不再遮掩,反說是為我著想,無論如何會幫我保住君後之位,因為他的餘生不能沒有我的陪伴......
說不清我的心是從那一刻開始涼的,也許是因為他一次次的謊言。
也許是在親眼目睹了他與她在床上如何癡纏後......
3
我拚盡全力想要快些離開前殿,離隻顧親熱的他們遠一點。
忽然喉頭一鹹,止不住地眩暈湧來,跟著直直向後倒去。
“鄢華!”我隱約聽到一聲驚叫,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我已置身軟榻,換了一身幹淨的新衣,傷口也已愈合,而磐燁就守在床邊。
他眸中布滿血絲,見我醒來,眼眶瞬間紅了,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
“鄢華,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我沒想到你會傷得這樣重,都怪我一時氣急......”
他將我輕輕扶起靠向他懷中,端起藥碗喂我。
“這凝魄芝是我前日采來的,你身子怎會這般弱,快趁熱喝了。”
喝下藥後,他又帶我去了瑤池蘊養。
見他全程都將我抱得緊緊的,生怕再有半點閃失。
我雖默然無語,心裏卻在嗬嗬冷笑。
恐怕他在心裏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好夫君吧,才這麼執著於扮演深情。
“鄢華,以後別再胡思亂想,魯莽行事了,無論何時你都是我的君後,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孩子生下來後,我打算讓你親自撫養,所以,你要快些養好身體,也可體驗做母親的滋味。”
“不用了,我不想琳虞妹妹傷心。”我淡漠回應。
“你不用多慮,這事就這麼定了,阿虞往後還能再生,我去同她說。”
“我昏迷了多久?”我忽然打斷他。
“你睡了整整一日,真將我嚇得不輕,對了,你的傷我已用靈力......”
“阿燁,我實在倦得緊,要回燈內蘊養元神了。”我故意裝作十分虛弱,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磐燁立刻心疼地將我抱起,送回了藏書閣。
眼見我化出燈草原形,安靜地在聚魄燈內沉睡,他才輕手輕腳地鎖上門離開。
他腳步聲消失的那一霎,我猛然睜開了眼睛。
今日已是法陣開啟的第三天,我要將神魄注入燈內了。
催動元神後,我忍著被撕裂的痛苦,將自己的四縷神魄煉化在燈內。
接下來的四天,我要分外小心了。
為了謹慎起見,我使了個障眼法,從表麵上看去,聚魄燈與平日並無兩樣。
除非磐燁以神力探查,否則很難發現。
他隻知此燈能為人聚魄,助人複生,卻不知它亦是器靈飛升的法陣陣眼。
曾以為與他的一段情緣是天作之合,但如今看來,一切皆是我一廂情願。
原本器靈要修出仙身,必須做到無情無欲,而我卻因貪戀他的溫柔,遲遲不願邁出這一步。
可事到如今,似乎再也沒了留戀不去的理由。
我淒涼一笑,貪婪地多看了幾眼與他廝守了萬年的藏書閣。
為了補給靈力,我化回人形,躺在寢殿裏養病。
磐燁每日親自為我煎藥喂藥,這讓琳虞極為不滿。
4
隔日,她端著一碗藥走進殿來,
“鄢華,瞧你那嬌弱的身子骨,無情道沒修成,倒累得神君日日為你操勞了。”
磐燁有些不悅:“修無情道原本不過是她賭氣時說的話,你怎麼還當真了?往後不準再提!”
琳虞立刻識趣地換了神色,“是了,原本是她消遣我的,神君莫氣,阿虞來是為了替你分憂,姐姐的藥我親自煎好了。”
她將藥碗直送到我口邊,“夫君隻管歇息片刻,我來喂她。”
“當著鄢華叫什麼夫君,你要記住,她才是君後。”
磐燁瞪她一眼,拿過藥碗遞給我。
被我冷淡地擋開,“多謝,可惜我喝不下,無福消受義妹的好意!”
磐燁禁不住皺了皺眉,“琳虞已經答應將孩子送給你養了,還親自為你煎藥,你怎的如此不識好歹,一點身為正妻的容人之量都無!”
“她為了不讓你難堪,至今連個名分都沒有,你還要怎樣?”
見我偏著頭不回應,他溫柔地攬過我,“聽話,快將藥喝了,別再斤斤計較。”
一股怒意不由自主地衝上腦門,我發了瘋般抬手將藥碗打翻。
“她不要名分,是你們心虛,怕遭九天神罰!”
我嫌惡地推開磐燁,“誰要養你們的孩子?你問過我嗎?我半點不稀罕!”
琳虞見狀捂著臉委屈地啜泣起來,磐燁忙上前將她抱在懷裏安慰。
“住口!你再胡攪蠻纏,別怪本君不顧念夫妻情分,讓你再嘗嘗打神鞭的厲害!”
磐燁看向我時,眼神中滿是嗔怒與厭煩。
轉向琳虞時,神情瞬間柔和起來,將她往懷裏攬了攬。
“乖,別同鄢華計較,她身體不太好,性情古怪得很。”
“阿虞怎敢跟君後計較?”琳虞目光中滿是譏誚,躲進磐燁的懷裏,越過他的肩膀射向我。
我別過頭去,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還有三日,就再也不用見到這對自說自話的狗男女了。
可我沒想到,琳虞並不打算善罷甘休。
4
這日晚間,她來殿中添燈油時,裝作不小心,抬手一揮,將長明燈打翻在地。
琉璃燈罩頓時碎成幾塊,白澤尾毛做的燈芯也瞬間燃盡。
原以為磐燁會大為光火,可他隻輕聲斥責了一句。
“怎會這般不小心?”
我大為失望。
琳虞故作驚慌地跪伏在地,“這可如何是好?長明燈被毀了。”
她哭著撲過來求我,“求姐姐幫幫妹妹肚裏的孩兒,你本是燈草化形,定有法子重新煉製一盞。”
我愣怔了片刻,隨後望向磐燁,期待他阻止這荒唐的提議。
可他蹙眉沉吟半晌後,遲疑地看向我。
“鄢華,不如依她所言,用你的燈芯原身再製長明燈吧,也可保證不再熄滅。”
我的心沉了下去,直直望進他的眸子,“以我之身燃燈,若要不熄滅,除非燃盡為止,神君這是打算讓我為你們的孩兒獻祭了?”
“你放心,燈滅之前,我定會用神力護好你的靈體,尋新的燈草來讓你寄生,保你無事。”
聽聞此言,我的心瞬間如墜冰窟,抬頭望天,發出一陣絕望的苦笑。
新燈草毫無靈力,即使能寄生也頗為凶險,我怕是要沉睡千年了,能不能醒來還是未知。
磐燁怎會不知其中的風險。
“神君竟以為我是不死不壞之身嗎?”
我轉頭望向他,眼中滿是悲涼,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往昔之事如走馬燈般浮現在眼前。
為我開啟靈智的師父明焰上仙曾苦口婆心地勸我修無情道。
說要助我脫離器靈境界,修出仙身。
可那時的我,滿心滿眼都是磐燁,又如何能聽得進師父的勸告。
麵對我的拒絕,師父滿眼失望,“望你將來莫要後悔。”
可如今,麵對如此寡情薄義的夫君,悔恨的淚水終是滑落而出。
我在心裏嘲笑著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今日得此報應,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我雙目通紅,“磐燁,你為何如此篤定我不會死?”
“之前為了幫你渡劫,我元氣大傷,足足沉睡了兩百年才醒來。”
我胸膛劇烈起伏,淚如雨下,“就算你因為憐憫才娶我為妻,可自始至終,我並不欠你什麼。”
磐燁一直躲避著我的目光,忽然煩躁地一甩袖子,
“你真的不願幫我?我也是為了給鳳族留後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苦笑著搖頭拒絕,“絕無可能。”
他瞬間惱羞成怒,“你這般抗拒,莫不是因為恨我和琳虞背著你有了孩子?”
“我早說過你的君後之位不會變,你還要本君怎樣?”
我怒極反笑:“你怕是巴望著我變成君後的牌位吧!”
“混賬,又在胡言亂語了!”他麵露不耐。
急躁地來回踱了幾步後,他終於不再忍耐,語氣中滿是威脅:
“你若執意不肯,本君就將你永遠囚在藏書閣內,再不會看你一眼!”
一旁的琳虞忍不住嘴角上揚,幸災樂禍的模樣讓我心中恨意更盛。
我心一橫,咽下滿腔的酸澀,咬牙答道:“好......我答應你。”
抬頭望向他時,眼中已滿是冰冷與決絕。
既然上神如此不憐惜我,隻一味地要我拚死付出,那就別怪我心狠。
用你二人的仙身獻祭助我飛升,也沒什麼錯吧?
磐燁,你怨不得旁人,是你用自己的涼薄自私教會了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