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年三十，我家客廳烏泱泱圍了二十幾號人。

二叔抓了個年輕的傻子，說要她給我爸生兒子。

大姑不同意，說她兒子多，主動送我爸一個。

四姑急了眼，說她兒子更多，送了我爸，還能送我。

倒是我四歲的小侄子，沒那多心眼。

他直接喊我小絕戶。

好好好，不就是想要錢，想要房嗎。

給給給，這也給，那也給，褲兜裏的鋼鏰也翻出來給。

就是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啊，你們怎麼打起來了？

1

默不作聲的爸，黑著臉的媽和胡吃海塞的我。

親戚們打量了一圈，還是覺得從我這最好下手。

二嬸子用胳膊肘懟我，露出她那一口大黃牙：“陽陽想不想要個弟弟呀，現在又沒有計劃生育了，讓你媽再給你生個弟弟唄。”

她一開口，我就知道沒憋好屁。

我放下手裏的大肘子，拚命搖頭：“不想，不想要弟弟，弟弟帶把兒要站著尿尿，我不喜歡。”

二嬸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我。

這可太好了，我今天主要任務就是扮演傻子。

主打一個已讀亂回，叫她找不著北。

不過，她完全不想放棄我這個突破點。

“你肯定是想要弟弟的，你爸媽也想要，就是年級大了生不了。”

她邊說邊給我二叔打眼色。

我二叔眼力好哇，立馬接過話：“我大哥沒兒子，被村裏人戳了多少年脊梁骨。我這當弟弟的，時時刻刻替哥哥想著，這不，前幾天擱村頭撿了個年輕的傻子，胸大屁股圓的，一看就能生兒子。”

這我不樂意了。

“你當著我媽的麵你給我爸介紹女人，你當我媽死啦？”

因為我這一句話，他立馬站起身來要打我。

“長輩說話，有你什麼事兒！”

我媽氣得摔了筷子，我爸窩窩囊囊地解釋：“我閨女也是個不靈光的，你跟她生什麼氣。”

二叔臉色緩和，開始換話題，打探我爸家底。

“哥，你這好幾年都沒回來過年，肯定是生意太好了，沒少賺錢吧？”

我爸支支吾吾說不明白，他其實很想炫耀炫耀漲漲麵子，但是又怕二叔開口借錢。

還得是我媽敞亮：“那肯定沒少賺，光年前那幾個月，流水就有上百萬。”

聽我媽這麼說，在場的親戚眼睛亮了又亮。

悄咪咪打起自己的算盤。

我那二嬸子最沉不住氣：“賺這多麼錢，沒個兒子，也花不出去啊。”

“我聽說現在有錢人都不願意生，都找別人代孕。你去國外找人生還得花錢，我們這免費給你找的，你看看多好。”

她朝著傻子挑下巴，眾人目光看過去，看到了跟傻子玩的我。

我媽歎了口氣，很是難過：“賺那麼多錢還不是窮著，你們不知道我這傻閨女吃藥，就那一粒都得五千塊。”

起初他們還有些懷疑。

後來他們看我逗傻子笑，掀傻子衣服玩後，對我媽的話深信不疑。

開始當著我的麵合力圍剿我爸媽。

“生下來你們要是不想養，我進城幫你們帶，工資不多要。”

我看著傻女人滿身的傷疤和掉完的牙，默不作聲拿起手機。

“二嬸，你撿了人怎麼不送到派出所，這不會是你拐來的吧？”

我就問問，誰知道二叔二嬸炸了毛。

“說什麼拐呢，我們這是收留，看她傻給她個住處，還免費給她吃的，她不謝我們就算了，你瞎說什麼呢。”

“哦哦，我看新聞說拐賣婦女要判好多年嘞，我擔心你們不懂嘛，我問問。”

他倆心虛，低頭夾菜。

我挪了凳子，貼著二嬸：“拐賣蹲監獄，拐賣蹲監獄，拐賣蹲監獄。”

傻子覺得有趣，也跟著我說：“蹲監獄，蹲監獄。”

2

麵子上掛不住，又害怕事情真的鬧大。

二叔二嬸沒再開口提傻子代孕的事兒。

他倆敗下陣來，我大姑上了台。

這次她選擇從我爸那兒入手，他耳根子軟。

“你聽我說一句，陽陽是個女孩，聽說還經常往國外飛，指不定哪天就找了個外國女婿，擱外邊兒不回來了，那誰給你們養老呢？”

“我兒子多，我不心疼，我把小兒子過繼給你，逢年過節呢能去看看你，平時有事還能照顧你們，就是到了百年之後，也是有人替你們守孝的。”

說得情真意切，讓我爸代入感極強。

差點就叫上兒子了，被我一句話潑醒。

“你小心他三代還宗。”

“你讓他入了戶，他就是你法律上的親兒子。等你一死，他拿著你的財產還宗，你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全成我大姑父家的了。”

“到時候，你墳頭草長十米高，他都不會來看你一眼。”

我爸心一驚，嚇得喝了兩口高粱酒。

小算計被戳穿，給我大姑氣得不行。

“你這閨女到底傻不傻，怎麼小嘴巴巴的，說話一套一套的。”

我媽飯也不吃了，磕著瓜子兒看戲。

“傻啊，時傻時不傻的，要不咋花我老多錢治病，還不如純傻的。”

大姑可不輕易認輸，她知難而上。

“我這小兒子品性最好，以前上學的時候，老師經常誇講他誠信，他說替你養老，肯定作數。”

我沒繃住，笑了。

“他品性好他能賭博？”

“他不是在外邊欠了好幾十萬嗎，連我都收到催債電話了，大姑你沒收到？”

我看了一圈，開始挨個點名。

“二叔你接過催債電話沒？”

“二嬸你呢？”

“四姑你呢？”

一個個低著頭，不吱聲。

大姑筷子一撂：“我兒子說了，那是詐騙電話，你們不要信。”

我樂了。

“詐騙電話我幫你報警啊，被假催債的騷擾那久都不報警，是不喜歡打110嗎？國家反詐app你下載了沒有？”

這回她不說話了，朝著滿桌的菜發脾氣。

嘴嘬嘬筷子，挨個盤子扒拉。

這是我跟我媽一大清早就開始準備的飯菜，給人累不行。

她給人全糟蹋完了。

我不慣著她。

“大姑你怎麼跟老母雞一樣吃飯愛扒拉呢，每道菜都粘上你口水，誰還敢吃啊，怪惡心的。”

沒人替她說話，年紀大的嫌她沒規矩，年紀小的單純覺得惡心。

“你說誰是雞呢，還嫌我惡心，這些孩子不都是吃我口水長大的，連你爸小時候都吃過我嚼碎的饅頭！”

好好好，一句話下去，給桌上人都幹沉默了。

誰也不願意下筷子了。

就我爸一個，耳根子腚溝子都軟。

非要跟她姐道歉。

“我姑娘她腦子不好使啊，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這下好了，給了台階她不下，她硬要往上爬。

“我不是非要逼你認我兒子，我也知道你們有心防著我們這些窮親戚，我們也沒壞心思，就想你幫襯幫襯我們。”

“我聽說你們在縣城有套房子，空了好幾年沒人住，我孫子正好看上了那塊的小學，閑著也是閑著，給他住唄。”

我媽不說話，我爸很糾結。

四歲的小侄子跑過來，喊我小絕戶。

我狠狠拍了一下他腦瓜：“就你小子是吧，我看你骨骼清奇，極有慧根，是讀書的好料。我那房子能給你用，簡直是我的福氣！”

“給，就給你！”

3

我那大姑，別提有多高興了。

就差讓小侄子給我磕頭了。

我說你可別，傻子說話沒定數，我怕你等下笑不出來，還想揍我。

“那房子呢，是我年輕時候不懂事兒，在二手平台撿漏的法拍房，不貴，二十多萬一百平。”

“唯一那啥的呢就是，原房主是個老賴，把他八十歲的爹弄進去住著不出來。”

“法院沒轍，警察也管不了，他兒子還是個剛出來的勞改犯，我頭疼死了。要是大姑能把他們趕出來，想住多久都成！”

聽到這兒，親戚們七嘴八舌。

剛才還有點羨慕，現在就是一個落井下石，純純嘲笑。

“這誰敢去，萬一他爹被氣過去，指不定要訛多少錢呢。”

“就是，還有個勞改犯兒子，誰知道惹急了會不會殺人呢。再說，他一家這樣，這房子風水肯定不好，肯定影響孩子成績。”

大姑臉色不好看，青一陣兒，紫一陣兒，白一陣兒。

最後氣得吃了兩碗大米飯。

經過大姑這一鬧，冷靜下來的二叔二嬸想明白了。

“我大哥一家呢，人家就不想要兒子，隻疼這個傻姑娘。”

我媽點頭，表示讚同。

“但姑娘總有出嫁的那天，我們這兒的習俗呢，出嫁的時候得有嫡長兄背出門，沒有的話，麵上不好看，婆家還以為娘家沒人撐腰。”

“等陽陽出嫁那天，肯定是需要我兒子背出門的，我們幫陽陽撐腰，我們也不要陽陽啥好處，就是最近他買房，還差二十萬首付，你們出了就行。”

驚呆了，我嘴比腦子快。

“這小縣城首付差二十萬，合著我堂哥是一分錢沒有唄。”

“還嫡長兄，大清早亡了，我可不敢讓他背，我太重了怕壓死他。”

我二嬸這回沒惱，有進步。

“讓堂哥背，也是討個好福氣，你堂哥年級輕輕就生了倆兒子，你嫂子也聰明能幹識大體。”

二嬸這張嘴啊，就是會說，處處替我考慮。

但我是傻子啊，我不給麵兒。

“孩子咋是我堂哥生的了，他從哪生？屁股縫裏？再說了，我堂哥年紀輕輕出軌又陽痿，這福氣給我我可不敢要。”

說來也巧，好幾年不聯係的堂哥堂嫂，前幾天同時給我發了消息。

堂嫂問：“你堂哥說去你那裏出差了，真的嗎？”

堂哥沒問，直接給我發來拚夕夕鏈接砍一刀。

我好奇，點開一看，是三寶膠囊。

我笑著問二嬸：“我幫我爸問問，這三寶膠囊管不管用，我堂哥支棱起來沒。”

我爸咳嗽緩解尷尬，我媽鄙夷。

次次被懟，二嬸終於還是頂不住了。

我媽她不敢罵，我爸像團爛棉花，罵了也沒用。

她罵我吧，我是個傻子聽不懂，真罵了吧，我媽又不高興。

罵他男人吧，她又沒膽量。

看了一圈，她最後決定拿那個撿來的傻子出氣。

“都是你這個傻東西惹得禍，都是你，都是你，在這礙我事兒，你怎麼不去死了，死了倒還利索。”

我覺得她指桑罵槐。

傻子被他掐的直叫喚。

我看不下了，把傻子拉到身後，準備跟她對噴。

還沒噴起來，門就響了。

“派出所的，接到群眾報案，這裏有拐賣婦女的，請配合調差。”

4

可能是大過年的，警察語氣聽起來並不算嚴肅。

隻叫了我二叔二嬸和那個傻女人出去。

有人幸災樂禍。

“嘖嘖，犯事了吧。”

大姑覺得無所謂。

“撿傻子咋了，又不犯法。你不知道我們村有好幾個娶不上媳婦的，都撿了傻子，怕她們跑還拴起來了。”

“好多年了，現在孩子都老大了，也照樣上戶口，一點事兒沒有。”

你一言我一句的，這緊張的氛圍又緩和下來。

他們想起了正事兒。

他們中間，就我四姑讀書多，老謀深算的。

她笑眯眯地看著我，誇我漂亮又能幹。

“你這個手表是卡地亞的吧，看著就貴氣。”

“還有這包，愛馬仕，我聽我兒子說，這得賬戶上錢積累夠了，才到買到手呢。”

我幹笑兩聲：“假的。”

她臉上一愣，又堆起笑。

“謙虛！四姑可知道你在外邊創業掙了不少錢，還買了大房子。”

我爸呲著個大牙，樂的不行。

別人拍他閨女馬屁，他覺得太有麵子了。

四姑覺得有戲，話鋒一轉。

“這女人啊，最終還是要歸回家庭，得找個男人依靠，將來再生個孩子，圓圓滿滿的。”

“你這個年記，身邊的朋友應該都結婚了吧。”

我點點頭。

“確實，挺多都開始離婚了。”

“......，不是四姑說，什麼年紀就幹什麼事兒，你該找個男人......”

哎呀，這話可太典了。

我拍拍她肩膀：“四姑說得對啊，什麼年紀就幹什麼事兒，明兒大年初一，我帶你去養老院，給你個喇叭，到那你就喊，該死的歲數都別賴活著！”

有人憋不住笑了。

但我四姑功力深厚啊，直接從人堆裏扯出來個皺皺巴巴的男人。

不是我嘴毒，是真的很......，不好形容。

“我知道陽陽優秀，一般人配不上她，我介紹的這孩子呢，雖然長得一般，但是見過大世麵，屬於潛力股，到時候能對你事業有幫助。”

被他這麼一誇，還真有親戚信了，以為他在外麵有什麼大生意。

好好好，我來翻譯一下。

“就是長得醜、大城市流水線、沒車沒房還惦記我的。”

“你這話說的，照你這麼說，天底下都沒好男人了，你得看到這孩子的優點，他內向單純會過日子......”

我笑了笑：“明白明白，處男，還摳摳搜搜的。”

我這一笑可不得了，這男的以為我看上他了。

然後就想到我跟他結婚生孩子孝順父母那一步了。

他推了推發了綠黴的眼睛，捋了捋油的能滴水的頭發。

“我聽說你有好幾家門麵，等咱倆結婚，你還是要回歸家庭，多照顧孩子跟我爸媽，你的店就先關上幾家，我養你。”

我真的就是，有點子不知所措了。

“那個，大哥你有房嗎，有車嗎，你工資夠養家嗎？”

他笑了，他聽見我喊他大哥了。

他覺得我要馬不停蹄嫁給他了。

“我住我們廠的員工宿舍，到時候你來了，我可以申請夫妻房，當然，你要是住不慣，我們就一起搬進你家也行。”

“出行的話，我比較喜歡坐公交，因為比較低碳環保嘛。至於工資，算年終獎，有差不多3800，養你肯定夠了。”

我發誓，我真的不想炫富的。

“我的手表，7萬多，哥哥。”

“包包，13萬。”

是我道行淺了，我擊退不了他。

他說：“你可以買高仿的，廣州那邊很多，做的很真。”

我四姑那是火上澆油啊。

“我看陽陽跟他挺配的，要不今天就定下來吧。”

5

叮鈴當當的一陣巨響。

是我媽氣得把桌子掀了。

菜水平均濺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她也不裝了，一插腰，對著四姑就開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