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謝祁在揚州城惹了一樁風月。
我尾隨而去,親眼目睹他當眾將手伸進那女子的衣襟裏,眼底滿是情欲。
眾人調侃:“謝大人在外麵嬌養了這麼久,都不敢讓你那位夫人知道,什麼時候能納妾進門?”
他皺起眉,“我與杳杳的感情絕非世俗,豈能用一堵高牆桎梏?”
後來我才知道,那女子是罪臣之女。
隻因為無法給她名分,他便許她富貴自由。
屋內嬌吟聲陣陣。
我的心也一寸寸冷了下去。
既然如此,我便讓他再也找不到我,去尋我的海闊天空。
1
我從春芳閣落荒而逃時,腦海中隻回響著謝祁的最後一句話。
他意亂情迷地說,“此生此心,我都隻屬於杳杳。”
他出身書香門第,一向克己複禮,即使在床上也是百般克製。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孟浪的模樣。
窗紗被狠狠拂起,伴隨著小衣被撕裂的聲音,和女子低低的求饒聲。
“大人,不要......”
“杳杳這般動人的模樣,不想被旁人瞧見。”
纏綿的低吟傳出,我痛苦的捂住耳朵,隻覺得一把利刃一遍遍紮在我的心臟上。
他把心都給了沈杳杳,身體卻同時分享給兩個女人。
我們成婚三年,有人告訴我,謝祁在外辦差時惹了風月。
我原本不信,一進揚州城,就聽聞了謝祁替一個花魁贖了身,兩人出雙入對,好不恩愛。
雖是外室,卻享受著正室夫人的待遇。
他用一場煞費苦心的金屋藏嬌,來向世人昭告他的赤誠真心。
隻有我像個傻子,被蒙在鼓裏。
我忍住心下的痛意,不動聲色到官府等待。
兩個時辰後,我見到了謝祁。
他身上明顯匆匆沐浴過,卻還是被我聞到了淡淡的依蘭香。
謝祁渾然未覺地笑,“怎麼突然來了揚州?”
我斂眸,“一路上聽聞揚州風景如畫,美人遍地,春芳閣的評彈更是一絕,夫君怎能一人獨賞?”
他眼底劃過一絲慌亂。
“隻是偶爾聽聽消遣罷了,阿芷,你可曾聽旁人說過什麼閑話?”
我佯作茫然,搖了搖頭。
謝祁終於鬆了口氣,笑眯眯拿出一支簪子,語氣溫柔得幾乎能溺死人。
“阿芷,我為你綰發可好?”
我沉默著,瞥見謝祁的衣領之下,有一枚又小又紅的吻痕。
我的眼神逐漸晦暗下去。
他剛剛從沈杳杳的床上下來。
真正讓人心碎的是那些我以為無比美好的時刻,其實對方早已變了心。
謝祁絲毫沒注意到我的異樣,輕柔地將那枚簪子插入發髻。
他情不自禁地讚美。
“阿芷肌容勝雪,真美。”
我勉強扯了扯唇角,他不愧為做戲的高手。
住在揚州的這幾日,府上的仆婦對我張口閉口都是,“大人真是愛極了夫人。”
四日後的家宴上,謝祁甚至專門請了戲曲班子來哄我開心。
管弦聲起,唱曲的人卻不是別人,而是沈杳杳。
她一襲江南美人裝扮,指尖拂過琵琶,舉手投足間盡是嫵媚。
我心下一沉,側目看向謝祁,他已然從驚訝,被勾到眼底微微失神。
2
一曲《聲聲慢》婉轉悠揚,唱罷所有賓客都鼓起了掌。
我也笑著鼓掌起來。
謝祁望著我的笑容一愣,隨即欣喜若狂地喊道。
“賞!”
“能讓阿芷開懷一笑,人人有賞!”
沈杳杳此時柔媚一笑,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多謝大人賞賜,我來為夫人斟酒。”
謝祁眉頭一皺。
未等他阻攔,沈杳杳已捧著酒壺走到我麵前。
隻一眼,我便認出,她腕間的那隻玉鐲,是謝祁親手所贈。
沈杳杳垂眸靠近我,用隻有我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
“今日手有些不穩,夫人多包涵。昨夜排練實在有些累著了,要怪就怪謝大人吧。”
她恢複了聲調,又笑,“曲有誤,周郎顧,謝大人說年少就愛聽這一曲,念念多年,至此也不曾忘。”
我若有所思,突然問道:
“年少念念不忘之物,即使時過境遷,身上肩負著其他責任,也一定要得到嗎?
沈杳杳微微蹙眉,謝祁連忙替她回答。
“那是自然,人生能有幾個春秋,必要追尋所愛,轟轟烈烈才好。”
我心中突然酸澀,笑了笑。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他不知道,我曾經也有過一個愛而不得的人。
我們兩心相許,互為彼此的知音。
隻是後來山高路遠,便揮刀斷情。
之後我便一直待在家中鬱鬱寡歡,父親為哄我開心,特意舉辦了一場馬球會。
謝祁就是在那場馬球會上,對英姿颯爽的我一見鐘情,不日便向將軍府提親。
一開始嫁過去時,我不肯接受他,逃遁,投湖,各種威脅都試過。
可清貴無比的探花郎,卻一遍遍不厭其煩將我救回來。
最後一次嘗試跳湖時,他氣喘籲籲將我撈起來,帶著失而複得的悲喜。
“阿芷,你安心把一生托付給我,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此生我必不負你,絕無二心。”
看著謝祁紅了眼,我終於心軟,不再尋死覓活。
後來,我逐漸接受了謝祁的真心,決定也用真心待他。
我接受謝祁之後,他一直盼望我懷上身孕。
我以為他渴望與我有個孩子,苦澀的坐胎藥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
直到那日在春芳閣,我聽到他急不可耐地褪去衣衫,誘哄著沈杳杳。
“母親對嫡係子嗣極為看重,等到她誕下長子,我必風風光光迎你進府為貴妾,杳杳,你等我。”
“杳杳,你是罪臣之女,不能娶你進門是我一生之憾,但求你能長命富貴,自由自在。”
沈杳杳的父親遭貶,她才流落青樓,卻受謝祁這些年暗中保護。
他們是青梅竹馬之情,忍辱負重,驚羨世人。
他把自由愛情給了別的女子。
唯獨把枷鎖和束縛給了高牆內的我。
一滴清淚劃過眼角。
我惘然明白,回憶這三年恩愛,原來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利用。
我從未得到過謝祁的真心。
既然如此,這份情,我也不要了。
3
翌日,謝祁特意推掉了一切事務,陪我上街。
揚州繁華如夢,比之京城更添了三分風情。
我忽然有些哀傷,如果不是為了謝祁,我根本不會在高牆之內畫地為牢。
我也會徜徉在這一方天地,自由自在。
幸好,隻是三年,不是十年二十年。
謝祁擁著我走在熙攘人群中,小心翼翼護著我。
這時,一個賣花燈的小販迎了上來。
“這位官人,給你家娘子買一盞花燈吧!祝你們花好月圓,長長久久!”
謝祁滿意於他的吉祥話,買了一盞秋月風燈遞到我手裏,我一時有些恍惚。
一切仿佛回到了當初恩愛的時候。
“在想什麼?”他笑吟吟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還未張口,一個小廝突然急匆匆衝了過來,將我碰倒在地。
那盞花燈也被“他”故意踩進了鞋底,變得汙穢不堪。
“阿芷!你無事吧?”
我站穩之後,掌心被擦傷,定睛看清了對方的麵貌。
竟是沈杳杳。她束起發,特意扮成小廝的模樣。
謝祁將我護在身後,怒斥道:
“不長眼的東西!冒冒失失的,沒看到本官和夫人在這嗎?”
“要是夫人有什麼閃失,我定饒不了你!”
小廝像是極為害怕,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回稟大人,小的隻是有事稟報,官府那邊有事急召大人商議!”
“再晚,可就來不及了呀......”
沈杳杳雖故意壓沉了嗓音,仍能聽出語氣中的撒嬌。
我淡淡頷首,“無妨,你去忙吧,我自己逛回去就可以。”
他被沈杳杳堂而皇之地拉走,我默然側立在牆角。
隻見謝祁甩開她的手,雙目冷沉。
“誰許你出現在阿芷麵前的?”
“杳杳隻是思君難耐......難道偷偷看你一眼也不行嗎?”
沈杳杳委屈地靠在他懷裏,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纖腰上,小手則探入他的腰間。
謝祁紅了眼,重重喘息一聲,“真是拿你沒辦法。”
她嬌笑著踮起腳。
“阿祁哥哥,我喝了許多調養身子的藥,今日請了郎中把脈,說我可以嘗試坐胎了。不止夫人,我也能替你生孩子。”
謝祁卻臉色一僵,猛然推開她。
“你在胡說什麼?我有夫人,自然有人為我誕育嫡子。”
“我的孩子,隻能從阿芷腹中生出!”
沈杳杳明顯有些愣住了,笑意也凝滯在嘴角。
“阿祁哥哥,你是不是嫌棄我的身份?既然如此,又為何把我贖回來!”
不得不說,她生得極為美豔,哭起來更如西子捧心。
她賭氣要走,卻被謝祁一把拉回了懷裏,狠狠吻上唇。
“杳杳,你是我的,就隻能是我的,我們之間不需要一個孩子來維係感情......”
他們吻得如癡如醉,發瘋似的糾纏在一起。
我緊緊攥住手心,卻覺不到痛。
心頭失望到極致,仿佛要溢出來。
剜心蝕骨之痛,莫過於此。
三年來的日日夜夜,每個他在外辦公差,我為他提心吊膽的夜晚,他都在陪沈杳杳。
我苦笑一聲,回府後提筆寫下了和離書,一筆一劃落下我的名字。
剛剛寫好封起,謝祁就從身後環住了我。
他像從前一樣吻著我的脖頸,低低笑了一聲。
“阿芷,抱歉,府衙事務繁忙,下午沒能好好陪你,今晚補上......”
從前謝祁熟知我的身體,總能輕而易舉撩動一池春水。
可此刻他的接觸,卻隻讓我頭皮發麻,倍感惡心。
我按住了他向下遊動的手,推說太累,沒有興致。
“夫君,你到底有沒有事情瞞著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想給他最後一次坦白的機會。
至少讓我們的分開更加體麵。
可謝祁不語,隻是悶笑。
“真有一樁,什麼都逃不過夫人的眼睛。”
然而,謝祁隻是沉聲說,他要去監修行宮的禦橋了。
“如果這件事辦好,我能升官,一定讓阿芷當上誥命夫人。”
我怔了片刻,若非知道真相,他那雙過分寵溺的眼睛,我真的快要信了。
我平靜地說,“當不當誥命夫人,其實我不在乎。”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以後了。我在心裏說。
他握住我的手指,珍重地放在唇邊吻了吻,摟著我相擁入眠。
“不,我一定會給夫人最好的。”
謝祁半夢半醒中,我無比清醒地輕聲道。
“謝祁,你還記得嗎?我曾說過,若你負我欺我,我必會與你,死生不複相見。”
這句話現在也依然管用。
4
第二天,送走謝祁之後,我去了一趟他金屋藏嬌的別院。
彼時,沈杳杳正在對鏡梳妝。
見到我,她娉婷嫋娜地走了出來,笑意盈盈。
“夫人既然能找得到這裏,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淡笑道,“自然知道。”
沈杳杳無畏地對上我的眼睛。
“你知道嗎?大人說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可就是床榻上過於古板無趣,根本無法滿足他。”
“也是,你體弱多病,哪裏承受得住他的索取,我有時都承受不住呢。”
她伸手褪去肩頭的薄紗,袒露出姣好的胸脯和頸背,上麵青一塊紅一塊的曖昧痕跡刺痛了我。
“阿祁哥哥說過,他最喜歡我這副嬌軟的身子了,簡直讓他欲罷不能,恨不得死在我的床上。”
我並沒有被她激怒,而是不緊不慢地撫過她手腕的玉鐲。
“這玉鐲,是當初謝祁去驪山狩獵,偶得的一塊璞玉,沒想到,他打磨成了一對玉鐲,送給你我。”
我摘下手上一模一樣的那隻,在她詫異的注視下,戴到了她的另一隻手腕。
隨後,我靜靜打量著這間屋子。
“真是一棟金屋啊,我嫁給謝祁的時候,他初入朝廷,什麼也沒有,現在他什麼都有了,連女人都有了兩個。”
沈杳杳被噎到,半晌才張了張口。
“你同意他納妾?”
“不。”我搖了搖頭。
“從今往後,正妻的位置,我也讓給你了。”
我派人將沈杳杳親自接回了府,還給她留下了那封書信,讓她交給謝祁。
之後,我在後院燒掉了謝祁曾經送我的所有東西。
那副畫像,是新婚不久,他親手為我所畫。
“阿芷的容貌,我要長長久久記在心裏。”
“那等到我鶴發黃臉,你是不是就不愛了?”
他看著我笑,“若能與阿芷共白首,我此生無求。”
火光搖曳中,我望著那些被燒得痛苦卷曲的畫像紙鳶,忽然釋然地笑了。
也許,那個治我心傷,讓我心動的男人,也在這場火裏一起死了。
無人知曉的夜晚,我打包好了全部嫁妝,重新拿起馬鞭,策馬離開。
在那個方向,我真正的心上人,還在等我。
謝祁,我們從此,不複相見。
…
謝祁監修禦橋回來之後,瞥見府中沈杳杳的身影,頓時愣住了。
他神情慌張,“杳杳,你怎麼會在這兒?”
沈杳杳嬌弱地捧著茶杯奉上。
“阿祁哥哥不知道嗎?夫人說她同意你納妾,親自接我進府了。”
謝祁隻覺得心頭一慌。
她果然還是知道了。
“夫人她人呢?”
沈杳杳撇了撇嘴,“妾身也覺得納悶呢,自從被帶來這府上,就再未見過夫人......”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她不見了!”
有碎裂的聲音在房中響起,是謝祁的茶杯掉了。
那小廝驚恐地抬起頭,他不敢說話了,隻有一張臉慘白如斯。
隻因謝祁掐起了他的衣領。
“你說的是真的?怎麼可能?”
“夫人從昨天就沒回來,小的帶人找遍了全城,四處都找不到。”
“隻,隻在江邊上發現了夫人的一雙玉鞋......”
謝祁的身形猛然一晃,臉上血色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