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白了仇人的劍靈。
劍靈純情專一,我很快借他之手報了血仇。
劍靈因為殺神被天道封印了,我本就不想與他有再多瓜葛,沒有去見他最後一麵。
可是後來,劍靈來找我了,以鬼帝的身份。
以往聖潔的仙力變成了詭煞的魔氣。
我這才知道他為了見我一麵,經曆了什麼。
「尹風眠,我已經知道你不愛我了。」
銀鎖鏈晃動,容昭溫柔地吻著我因疼痛而流下的淚。
「沒關係,你可以在餘生慢慢學會如何愛我。」
聞須言虐殺我全族,隻因他覺得妖魔必除。
我身上有來自早逝母親的人族血脈,成功在不走亡魂的容昭劍下,撿回了一條命。
看著聞須言受人追捧,風光無限。
仇恨的種子在我心底發芽滋長。
我為了活命,與乞丐搶食。
因天生異瞳被人不斷嘲諷和淩辱。
我用最卑微的姿態求師,花別人想不到的努力去討師傅歡心,隻為了多學一點,一點也好。
老天眷顧,我勉強有了自保之力,但離複仇成功,還遠遠不夠。
直到,我聽見傳聞——
聞須言前往鬼蜮誅殺鬼王,雖然僥幸成功了,但已然身負重傷,不知躲在哪個角落。
2
我是在去報仇的路上遇見了容昭。
聞須言應該傷得很重,連本命劍都顧不上了。
我趕到的時候,隻有那把通體銀白、難掩鋒芒的容昭劍靜躺在鬼蜮之中。
有火舌不斷嘗試吞噬它。
不過,它乃天賜神劍,尋常鬼火奈何不了它,隻會讓它感到被烈火焚燒的疼。
我本想裝作沒看見,但我忘不掉這把劍也曾穿過我爹的心臟。
我走了過去,忍著火燒之疼,用力將它從地上拔了出來。
我嘗試折斷它,顯然,我沒有那麼強大的能力。
於是我打算將它找個鬼蜮深淵扔進去,再也無法見到天日。
銀劍忽然發出一聲龍吟般的嗡鳴。
那聲音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
下一刻,青年說,「多謝你救吾。」
我心神微顫,是劍靈。
劍一旦有了靈性,那便能與執劍之人傳音交流,如果扔了它,聞須言一定會感受到。
「......不謝。」
我握緊了拳頭。
心神忽然一動,有了靈性,不就說明——
我改拎為抱,將他捧在手心裏,柔聲問,「請問,您是聞尊者的本命劍嗎?」
「是。」男子聲音清冷如泉,「吾名容昭。」
「尊者攜您斬殺禍亂,救過我命,我一直很崇拜二位呢。」我強顏歡笑,「聽聞你們受傷,我著急趕來。」
容昭一愣,「是,是這樣嗎?」
「看到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強忍恨意,又笑著問,「不知尊者在何處?」
「他已經離開了鬼蜮,吾......我暫時感知不到。」
我有些遺憾,不過我能感受到自己與容昭的距離近了些。
於是,我一路護著它出鬼蜮,故意尋艱難的路走,衣裳被火燒了許多,臉也傷到了。
但我依舊固執地抱著它。
容昭不是個沒有人性的劍靈,他擔憂地問我,「你還好嗎?」
「沒關係。」我虛弱地笑了笑,「前輩沒事就好。」
「你放我下來吧。」
「不。我要保護您。」
容昭不說話了,我能感覺到他的緊張不安。
突然,胸口前布料被燒掉了,露出了我雪白的內衣。
劍柄正對著那裏。
嗡鳴再次響起了一聲,比之前更重。
我心下苦笑,卻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將容昭抱得更緊了些。
3
這比我修行路上的任何時刻都痛苦。
我剛一踏出鬼蜮,整個人就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
鬼火傷到了我的經脈,我撲倒在地,「哇」得吐出一大口心頭血。
銀劍跌落在地上,我想將他拿起來,卻沒有力氣。
昏迷前的最後一幕,是容昭吸收天地靈氣,化身成了人形。
他將我抱入懷中,立刻乘風而起,手抖得可怕。
我再清醒的時候,人已經在了洞天福地,躺在柔軟的被褥間,身上換了幹淨的白衣,縈繞著淡淡的藥香味。
我很渴,從床上下來後,就向不遠處的泉水走去。
腳像是踩在棉花上,我一個抽筋,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是準時出現的容昭扶住了我。
他將我扶回床上,並遞給我清澈的泉水,「你喝,對經脈好。」
「謝謝您。」我垂眸,見水麵上自己的臉已經恢複如初,鬆了口氣。
「不用稱我為您,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會盡可能報答你。」
容昭說完,耳朵有些紅。
我心神一動。
思考片刻,我欲拒還迎道,「我修為低下,何德何能?況且,您救過我一次了,我隻能算還恩。」
「不,我最多隻能算是舉手之勞。」
容昭認真說道,「而你為了救我,傷了修仙者最重要的經脈,無論如何,我都是要負責的。」
他不希望我拒絕,態度誠懇,「請先留在這裏吧,這洞天福地是我的地盤,靈力充沛,待你恢複如初再離開,或者想要繼續提升,都可以。」
「好。」
容昭眼眸發亮,開心地為我介紹起這裏。
洞天福地很大很溫馨,可我並沒有享受的心思。
「容昭,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當然可以。」
「我的新衣服,是你幫我換的嗎?」
容昭很真誠幹脆地點了點頭,「是,怎麼了?」
一把無情道修的本命劍,又怎會知道這對女子的意義?
我得教會他。
於是,我低下頭,用體內殘存的靈力催紅了自己的臉。
「姑娘?你不舒服嗎?」
「沒,沒事......」
「真的嗎?」容昭有些慌亂。
我正要開口時,聞須言傳令而來,需要容昭過去。
容昭想抗命,但劍修與劍的血契不可違背。
他將不少靈丹和零嘴都倒在我麵前,還有幾本女子愛看話本,讓我等他回來。
我溫順地答應了。
臨走前,容昭又問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姑娘。」
他不可能認出我是那條漏網之魚,我便報了真名,「尹風眠。」
容昭走之前又把紙筆拿過來,我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將那三個字寫了下來。
他看完後,將紙揣在懷中,眼裏藏著星星。
「風眠,我馬上回來。」
4
我正尋思著該如何讓容昭開竅。
他回來後,整隻劍都看上去不大好了,顯然在外麵打聽到了。
「尹姑娘,我......」容昭露出愧疚自責的神色,語無倫次,「我不知道給女子換衣服會......對不起,我......但我保證,我絕對沒有看!」
「無礙,情急之下可以理解。」
我沒有讓他難堪,「叫我風眠就好。」
容昭又是愣了一下,像塊努力開花的木頭,「那風眠,你願不願意留在這裏?」
我微笑,「隻要你不嫌棄。」
我剛一應下,容昭就化成了一把劍。
我:?
「我帶你去外麵玩。」
容昭有些期待地問我,「去不?」
「呃,好。」
正好可以看一看仙宗的地形。
容昭立刻乘風而起,帶我去兜了風。
我望著底下的山川美景,內心感歎。
我又看向最高的那座峰,那裏是聞須言的住所,眯了會兒眼睛。
「容前輩,我可以加入你們仙宗嗎?」
容昭一愣,「風眠是想修煉嗎?我能幫助你。」
「可你是尊者的本命劍,斬妖除魔,維護蒼生,非常忙,我不想麻煩你。」
聽出我的不願,容昭隻好答應,「好吧。」
不到第二日,容昭就幫我找來了弟子令牌。
他還替我遮去了異瞳的顏色。
我想起這象征我身份的瞳色,猛然一驚。
見容昭麵色不變,我才放鬆了些脊背,隻是自己想多了吧......
5
天下第一宗門名不虛傳,哪怕隻是外門,我也能學到很多。
容昭隻要有空,都會來接我上下學。
他的修為一點不輸於聞須言,隻要他想,足夠能越過聞須言,成為天下第一人。
可惜他是把劍。
但劍也有劍的好,他隻需要聽命於一人,無須心懷蒼生。
現在,他把空餘時間和精力都留給了我。
他會為我指點迷津,梳理經脈。
我和師兄師姐們出去執行任務時,他都會分離一絲神魂陪同我,保護我。
如果沒有血仇的話,我想,我會很喜歡這樣的日子和容昭。
但我永遠忘不了聞須言執劍的樣子,和染血的容昭劍,輕鬆穿透我族人身體的一幕幕。
一年時光轉瞬即逝,容昭已經習慣了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隻要我看向他,他那雙清澈的琥珀眸子裏,總會映出我的倒影。
時機已然成熟。
花前月下,我與容昭並肩而行。
然後,我在他準備開口時,轉身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胸口裏。
容昭頓時全身僵硬。
他沒有推開我,試探性地抬起手,落在了我的後背上。
「風眠?」
「我喜歡你,容前輩。」我背誦著早已準備好的台詞,「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如果你拒絕的話,我......」
容昭用力地把我抱緊。
「我不拒絕,我也喜歡你,我愛你。」
容昭笨拙又直白:「以後,叫我阿昭,你對我說,尹風眠永遠和容昭在一起。」
我險些沒有反應過來,「......阿昭,我與你,永遠在一起。」
容昭頓時顫抖起來,很是激動的樣子,「好,好......」
這個時候,應該需要一個吻。
於是,我主動碰上了容昭的嘴唇。
容昭立刻回應我,動作毫無章法,我卻能感受到他熾熱的愛意。
我不知是該愧疚還是無所謂。
總歸,悸動的心早被仇恨掩埋,再難跳動。
6
我在仙宗潛伏了六年。
容昭對我的愛意不減,而我對聞須言的恨意不消。
想起容昭第一次和我親熱的時候,那想把自身獻祭的羞紅樣子,我心頭總會泛起異樣的感覺。
但我隻需一想到父親慘死的樣子,便再無動心的感覺。
容昭卻不覺得我並非真心,他已經無數次將自己的一切捧過來送給我。
「等聞須言飛升後,我和他的血契就會斷,到時候,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你......不飛升嗎?」
神劍本是天上物,向往飛升,是刻在他本能裏的思想。
「不飛。」容昭癡癡地看著我,「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所望。」
他開始跟我探討起未來。
他說,會為我摘來萬年雪蓮,讓我的壽命和他一樣,再帶我去姻緣石那刻下彼此的名字,永生永世攜手到老。
他說了好多,但我已經逐漸聽不清了。
我像是被浸泡在鹹澀的冷水裏,無法呼吸。
我木然地看了他片刻。
容昭探頭叫我,「風眠?」
我晦澀道,「容昭,人性本自私,沒有感情是永久的。」
容昭立刻急了,「我,我不是人,我隻是劍靈,我待你永遠不會變心!」
他說完,又割破手指,在我們的道侶契約加了一條:如果容昭變心,那麼容昭將落入地獄,不得好......
我抓住了他的手指,並把鮮血抹掉了。
不讓容昭去多想,我抬首,封住了他的唇。
容昭回吻得更深。
他好像感受到我不愛他了,抓著我的手汗濕,卻怎麼也不願意鬆開。
我慢慢斂下了眸子。
容昭一定想不到的是,今晚,我就去殺聞須言了。
7
失敗,無非是死亡的代價。
但當聞須言一招就識破我的試探之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幼稚。
聞須言甚至不需要劍,他隻需要一個彈指,我就被靈力威壓死死釘在地上,唇角溢出了血。
聞須言起身,悠哉地來到我麵前,捏住我的下巴,抬了起來。
「漏網之魚。」
四字一落,我就知道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異瞳,容昭給你的障眼法確實厲害。」尹風眠勾唇,「但遺憾的是,我在你身上落過靈魂標記,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你。我給過你改過自新的機會,你這輩子隻需要好好和容昭在一起就能活著,可惜你非要來找死。」
我猛烈地開始顫抖起來,「聞須言!妖族何時招你惹你!你為何毀我全族?!」
「妖族本孽,敗者為寇。」
說完,聞須言再不廢話,他開始凝聚靈力,勢必要我一擊斃命。
「眨個眼就不痛了,小朋友。」
不要!
不!!!
我雙目刺痛,不甘與怨氣充滿了我整顆心臟,眼淚從眼眶裏洶湧而出!
瀕死前,我奄奄一息地啟唇,「容......昭......」
噌——
銀色的劍橫空出世。
容昭似是能夠感應到我微弱的呼喚,到場的那一刻就將聞須言彈開。
靈力威壓一撤,我終於能夠重獲呼吸。
容昭把我的頭發撥開,用衣口給我擦幹淨灰塵和血,然後抱起我,「風眠,不疼,不怕,我帶你去療傷......」
「容昭啊。」聞須言用拇指擦掉唇邊的血,「你真以為自己能帶她走?」
容昭看向聞須言的眼神中滿是冰冷和殺意,「你敢動她,我就算死,也會與你同歸於盡。」
聞須言一怔。
「為了個利用你的女人,你都不想飛升了嗎?」聞須言怒吼,「你腦子進水了?!」
「那又如何?」容昭很冷靜地說,「聞須言,我的事情,你還不配管。」
「容昭,我真想拿著你,砍了尹風眠的腦袋,讓你感受她血液的溫度。」
「閉嘴!!」
後麵的話,我昏過去了,沒聽到。
我隻記得容昭的懷抱很溫暖,一輩子都忘不掉。
8
容昭把我關在一處誰也不知道的洞府裏。
他每日帶來無數靈丹妙藥給我修補損傷的經脈。
可我卻清楚,自己從此以後就是個廢人了。
「風眠,別怕,我這就去找萬年雪蓮。」
容昭以為我在難受這個,不斷安慰我。
我擋住了他要輸靈力給我的手。
「就這樣吧。」我淡淡說完,沒去看他慌然失措的樣子。
「不要放棄,風眠,我一定會——」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
我狠下心,寒聲道,「我的意思是,容昭,我們已經結束了。」
說完,我竟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心想著,這樣也好......
容昭的表情徹底幾近失控,但他還是竭力維持著理智,「風眠,不要和我開玩笑......」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那條漏網之魚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是以什麼心態看待我?蚍蜉撼樹?很可笑,對嗎?」
「不!不!從來沒有!」容昭聲音染上哭腔,死死地拉著我手,「我其實知道你接近我目的不純,可,可容昭愛尹風眠啊,我不在意那幾分算計,我隻想和你......」
「如果是十分算計的愛呢?」我諷刺一笑,「你也要?」
容昭猛地一怔,呆滯地看我,眼裏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我很早就跟你說過,人性本自私。」
「不......風眠......」
「聞須言是我的仇人沒錯,可染我族之血的,是你容昭劍。」
我把手抽出來,不再多看他一眼。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六年種種,隻有你自己相信了。」
從來沒有喜歡過。
從來沒有。
身後很久都沒有傳來聲響。
我想他應該已經明白了。
「現在,你可以殺了我,要麼,就放我走,沒有第二個選擇。」
容昭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像是被鈍器砸了心,悶痛又窒息。
他聲線不穩,「你嫌我臟,對嗎?」
我閉上了眼。
「是。」
「所以你很恨我。」容昭的聲音聽起來茫然,「那,那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我沒回他。
默認,已是一切的答案。
容昭突然起身,瘋了一般往外跑。
我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喊道,「哪怕你自毀劍身也沒用!」
容昭背影一頓。
隨後徹底消失在了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