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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振

第十回

一席綺筵香溫玉軟千金孤注蝶舞蚨飛

話說那日的高昌會,果然熱鬧萬分。不要說會中花色甚多,就是那一條龍燈,已覺得異常出色。龍燈過處,便是兩座台閣,一座扮的是《鳳儀亭》,一座扮的《昭君出塞》。台閣之後,又是一座秋千架兒,四個十一、二歲的小孩,雙手搭在架上,一路翻筋鬥而過。秋千架的後麵,乃是半副鑾駕,二十頂逍遙傘,四頂萬民寶蓋,都是五色緞子做的。末後,又有兩頂大傘,四麵方旗。那傘上、旗上的字,一是銀的,一是玉的,價值甚昂。傘後兩座亭子,一座乃是香亭,一座是萬民衣亭,亭中供著一件萬民朝衣,繡得花團錦簇。萬民衣亭過去,耳聽得鑼聲大震,見兩個人赤著雙,臂上托著兩麵大鑼,約有四尺圍圓,一路敲動,那便是大鑼班了。鑼後跟著無數香,一個個用銅鉤子把香爐鉤住,托在上,也有四五斤重的,也有十數斤重的,走得多是汗流浹背。

香會的後麵,接著是拜香會了。每人手中捧著一張小小香幾,幾上供著香燭,沿途朝拜而行,約有四五十名,走得街上香煙繚繞。後隨鼓樂一班,一路吹彈而過。聲韻悠揚,頗堪入耳。鼓樂過處,來了十塊鮮花紮就的花十景牌,花香觸鼻。八對陰皂隸,目不轉睛的,扮得甚是好看。四對大肚皮劊子手,各人坦開肚腹,手執雪亮鋼刀,很是威武。劊子手的後邊,一人敲著一麵大鼓,一人牽著一匹看馬,又是一部小車,一員解餉官兒。那推車的頭戴草帽,腳穿草鞋,身上藍洋布大袖道袍,元色縐紗大腳褲。車上裝著冥鏹,插一麵朝天解餉的黃綾旗。解餉官身穿天青緞子外套,蜜色寧綢箭衣,藍縐紗襯衫,頭戴晶頂花翎大帽,足穿一雙薄底快靴,手中拿著一根馬鞭子兒,押著餉車,跟著看馬,款步而行。馬後隨著一隊護餉健兒,都是元色縐紗密門鈕扣小袖緊身,元色縐紗小腳夾褲,千針幫踢殺虎跳鞋,手中拿著麵杏黃綢三角小旗,旗上邊寫著“護餉”兩字,擠擠挨挨的圍著解餉官走去。這都是同治年間西門內茅山殿出茅山會時有的,後來有個好官,姓葉,官名廷眷,別號顧之,做了上海縣知縣,把此會嚴行禁止,殿屋發封,如今改入高昌會中。

誌和等眾人看了,暗暗好笑。豔香在馬車上說道:“今日這會果然好看!但我聽得人說,尚有三百六十行會首,為甚沒有看見? ”冶之把手向前一指,道:“那不是三百六十行來了麼? ”豔香等在車中站起看時,果有無數不三不四的人,遠遠而來。及至走近,見扮著許多醫卜星相、漁樵耕讀,與那賣雜貨、賣鹽婆、搖船婆、采桑女等,老著麵皮,倒也很像,引得看的人笑聲大作。直至三百六十行過完,方是六房書吏、二班、三班、判廳、朝房、六執事、提爐、符節、衝天棍、舍工、奶茶軍健、遮頭傘等各種儀仗,一頂八人抬的綠呢神轎,轎後兩匹跟馬,這會方才過畢,足足走了一點多鐘。

那些看會的人,見會已過完,大家一哄而散。斜橋的那條馬路本來不甚開闊,一時遂擁擠不開。冶之恐馬車在人叢中萬一又要鬧出禍來,分付停在一旁慢走,少牧也是一般。直到街上的人散個盡絕,方命馬夫起行。忽然後麵趕上兩部馬車,大呼:“杜少翁、鄭誌翁,你們往那裏頭去? ”少牧等回頭看時,一部車上是賈逢辰與一個年紀三十上下、身穿湖色緞子十行棉袍、藍漳緞馬褂、頭戴一副金絲眼鏡、沒有見過的人;一部上是屠少霞與花笑春,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姐。誌和瞧見,在車上起身答道:“我們想回去了,你們甚樣? ”逢辰道:“這時候有一點鐘了,肚子裏饑餓得很,想與白湘翁、屠少翁到一品香吃大菜去,你們可肯一同前往? ”誌和尚未回言,冶之道:“我們肚中也饑餓了,同去何妨! ”逢辰又問杜少牧、榮錦衣道:“少翁、錦翁可去? ”少牧、錦衣本要回棧吃飯,怎禁得冶之、誌和幫著逢辰,不許他們各散,二人也就允了。一共是四部馬車,從西門馬路取道法蘭西大馬路,過帶鉤橋,向四馬路而行。豔香、媚香的馬車跟在後邊。

到得一品香,下車入內,各人開了菜單。逢辰請豔香等一同吃飯,又寫局票叫花小蘭、巫楚雲、花影嬌等同來。那戴金絲眼鏡的人叫了一個公陽裏清倌人小花巧玲。眾人動問此人名字、籍貫,回稱姓白,別號湘吟,又號湘岑,湖北黃州人氏,在江蘇候補,乃是一個通判官階。語言漂亮,對答如流。誌和等見他是個官場中人,甚是敬重。吃過番菜,豔香等各自散去。湘吟要邀眾人同到張園遊玩,眾人見與他雖是初交,很要朋友,況且各人閑著無事,這日又是禮拜,張園必定熱鬧,故此都願前去。

湘吟大喜,讓眾人出了一品香,登車同到張家花園。少牧等在安塏地泡茶。冶之與湘吟到彈子房打了三盤彈子,乃是湘吟輸的,逢辰便要罰他今夜請酒,湘吟滿口應允,說準定在花巧玲家,就請眾人同去。冶之、誌和、少霞三人都允下了。錦衣因另有聚豐園應酬,決意不去。少牧也要告辭,逢辰等那裏肯放,湘吟更不許他走。在安塏地坐了一回,天要黑了,馬夫進園說:“沒有帶得燈燭,不知可就要回去? ”眾人同說:“我們都要走了。 ”大家上車而回。到石路公陽裏口下車,少牧別了錦衣,同著眾人進弄,錦衣獨自一人到四馬路聚豐園去,按下不表。

隻說少牧與湘吟等一同來到花巧玲家,入房坐下。跟巧玲的娘姨名叫阿秀,本來也是個有名妓女,嫁了人,不安於室,又出來的,如今已是二十四、五歲了,自知年長色衰,因此買了一個小清倌人,招接幾戶熟客,生意倒也不甚落寞。湘吟與他姘識已有半年多了,十分要好。這夜見眾人進房,除逢辰常常來往,曉得他的名姓,餘多沒有見過,一個個動問明白。令巧玲敬了一遍瓜子,自己每人倒上一碗茶來,裝了二盆水果,絞過一道手巾,又替逢辰開了一隻煙燈,應酬得很是周到。湘吟叫取筆硯點菜、擺酒。阿秀眉花眼笑的問:“點好了菜,幾時來用? ”湘吟道:“今夜就吃。 ”阿秀道:“今日有個外路客人到此,早間已經吃過酒了。小先生的場麵,每日有一台酒已是很好;今夜有了兩台,真是睡裏夢裏沒有想到。不過吃酒是本家的好處,我們房間裏人一點兒占不得光,你明兒最好再替小先生碰幾場和,照應照應才好。 ”逢辰道:“白大少爺當真照應的是小先生麼?我看不要瞧小先生的分上,還是瞧在你的分上,替你今夜就碰場和,可好? ”阿秀把眼睛向逢辰一斜,微笑答道:“賈大少爺可是當真?就算湘吟是照應我的,今夜替我碰一場和。 ”湘吟向阿秀一望,道: “‘湘吟’二字,你怎的亂叫起來? ”阿秀笑道:“叫你湘吟,打什麼緊?我還要叫你阿湘哩!阿湘,你今夜吃了酒,一定替我碰和! ”湘吟還沒有回他,逢辰連稱算數,催阿秀將菜單交給相幫叫菜,端整把台麵擺好,一共是少霞、少牧、冶之、誌和、逢辰,連湘吟乃是六客,並不添請外人。等到菜席一來,就此起手巾入席。

各人寫票叫局,仍是日裏頭在一品香叫的那幾個人。冶之因逢辰叫的是花小蘭,阿素嬲著他要轉局,少不得轉了一個。少牧叫的楚雲,在席麵上說起好幾天沒有和酒,要少牧翻台過去,裝裝場麵。少牧不允,楚雲一定要他答應。逢辰聽見,說道:“今夜這裏散了台麵,尚要碰和,來不及了,況且二少爺的心上又是不願,不如明日也替你碰場和罷。 ”楚雲道:“吃酒碰和是一樣的。賈大少爺,明日你可保得他麼? ” 逢辰道:“什麼保不得他?今兒這裏白大少爺的和也是我說下來的,明天二少爺怎能教我丟臉! ”楚雲道:“既然如此,我就拜托著你。 ”逢辰道:“一準在我身上。 ”少牧見逢辰說得斬釘截鐵,不便再說,也就允了。

移時,楚雲等先後回去,眾人吃過幹稀飯散席。少牧要想回棧,逢辰拖住他道:“你明晚不是要替楚雲碰和麼?今夜湘吟的和我想你須應酬了他,明兒我們原班,免得去再請別人,豈不甚好? ”少牧躊躇未決,旁邊阿秀二少爺長、二少爺短的央個不了,少牧不便過卻,隻得坐下。娘姨等收過台麵,把碰和桌子搭開,分好籌碼,點好洋燭。阿秀替逢辰接連燒了七八筒煙,又親自向少牧、誌和、冶之、少霞每人裝了幾筒水煙,說說笑笑了一回。等到逢辰煙癮已過,扳位入局,碰的乃是五十塊洋錢一底的二四麻雀。誌和、冶之兩人合碰,少霞與逢辰合碰。前四圈是少牧輸的,湘吟最贏,逢辰、誌和無甚進出。後四圈少牧和了一副二百八十塊的萬子一色。及至碰完結帳,反贏了八十六塊洋錢。湘吟輸了四十,逢辰隻輸得九塊洋錢,冶之、誌和合輸了四十九塊。各人交出鈔票,湘吟說聲對不住眾位,自己也在身旁摸了幾張鈔票出來,提出十二塊洋錢頭錢給與阿秀,餘下的多送與少牧。少牧不好意思收下,回說何妨明日再算。湘吟笑道:“賭錢不能隔夜,少兄何必客氣。 ”逢辰也是這樣的說,少牧方才收了。

阿秀分付端上稀飯,請各人點饑。逢辰煙癮又到,睡在炕榻上吸煙,問阿秀:“現在幾點鐘了? ”阿秀回稱:“尚早,大約不過一點多鐘。 ”湘吟在衣袋內取出一隻金表一看,播搖頭道:“三點半了! ”逢辰道:“什麼已是這等夜深!我又住得很遠,回去不是要天亮了麼? ”阿秀道:“既是這樣,你今夜就與阿湘住在這裏,不要去罷。 ”逢辰道:“不去可是與你們打更? ”湘吟道:“休得取笑!我看如此夜深,不要說老逢不必回家,就是杜少翁等也不要去了,我們大家叉幾圈小麻雀兒,等到天明出門,免得身體受寒,那可不是頑的。 ”逢辰道: “小麻雀有甚趣味!我想推幾方小牌九,不知這裏可有現成的骨牌? ”阿秀道:“現成的沒有,你們真要,可在挖花牌中揀付出來。 ”湘吟道:“推牌九誰做莊呢? ”逢辰道:“就是我來也好。 ”湘吟道:“你推多少輸贏? ”逢辰道:“二、三十塊錢罷了,我們原是小頑。 ”湘吟道:“你輸完了,我來做莊,如何? ”逢辰道:“說什麼話!我贏進了,讓你做莊。 ”二人你言我語。阿秀開衣櫥取出一付挖花牌來,揀了三十二張,子細對過不錯,放在桌上。逢辰的煙也吃好了,起身走至桌邊,拿出三十塊錢來,當台一放,拽過一張椅兒坐下,問阿秀:“可要起手巾作一場和? ”阿秀道:“你們既是小頑,作什麼和。停回兒誰是贏家,多少給幾塊錢,也就夠了。下次倘然有甚大局麵兒,挑挑我們,怕不有一百、八十塊錢?今年正月裏我們在尚仁裏的時候,阿湘合了許多的人,推了五次牌九,差不多有八百塊錢頭錢。不過阿湘輸了二千多塊,我至今還替他心疼。 ”逢辰道:“怎麼阿湘今年輸過這好多的錢? ”湘吟搖頭道:“今年交了輸運,隻要捏著骨牌,就是輸錢,這幾時所以不賭。 ”逢辰道:“今夜你試試手氣,看有甚樣。 ”湘吟道:“如今這手冷了好幾時了,諒來不至再輸。待我把你的莊打坍過了,我來做個莊與你看。 ”逢辰道:“說嘴有甚用處,且看你的財運。快些坐下來扳門。 ”湘吟含笑點頭,一屁股在逢辰的對麵天門上坐下,招呼少牧等一同出手。少牧因聽得人說上海的翻戲甚多,逢辰雖然敘過幾次,幼安背後總說他不是好人,白湘吟又是第一次見麵,須要留點兒神,故此佯稱不會,不肯扳門。少霞平時最喜歡的乃是嫖賭,況與逢辰交情甚密,絕不疑心,遂一把手拉了少牧在上門坐下。冶之、誌和在揚州時多是潑賭的人,輸贏三百五百塊錢毫不在心,何況二三十塊錢的小莊。因一同坐了下門。

逢辰見眾人坐定,把牌洗過,向阿秀要了兩顆骰子,推出第一條牌來。各人因是毛關,不肯重打,每人打了一塊洋錢。少牧更沒有動手。莊家把骰子擲動,乃是個九自頭,拿了一個別十,自然通配。第二條冶之、誌和在下門上打了十塊洋錢,少霞一人打了十塊,湘吟是十塊,分作二、三、四三道。莊家骰子擲的五點,又是自頭,拿了一付風吹八,上門是長八,下門是和板八,天門是戮九,仍是一個通配。三十塊錢已不夠了,逢辰發起火來,又在身畔摸出七十塊錢鈔票,配過眾人,推第三條。少牧見他牌九甚瘟,打了十塊錢的上角。這回骰子是六上莊,上門是個七點,天門又是九點,莊家是副長五,隻吃了下門人丁一冶之、誌和的十塊錢,有了上角少牧十塊、少霞十塊,天門上湘吟十塊。逢辰將錢配畢,搖了搖頭,不敢再推拖水,將牌重洗一洗,推第二方。眾人看著眼子,有時輕打,有時重打,隻有四方牌九,那一百塊錢已經輸得精光。立起身,讓湘吟來推。不料又是一個倒莊,輸了二百五十塊錢。天已亮了,就此歇手。算一算,少霞贏了一百十塊,冶之、誌和合贏了一百十六塊,少牧打得最小,贏了六十一塊。逢辰起先推莊輸了一百,後來打莊打回了五十三塊、淨輸四十七塊。眾人結好了帳,贏家合出三十塊錢給與阿秀作頭,阿秀謝過收下,分付相幫到聚豐園叫六碗火雞麵來與眾人吃,一麵把牌骰收拾。

眾人吃好了麵,起身多要回去,隻有湘吟是就在這裏睡了。少牧怕與誌和等同回,幼安倘已起來,不免犯疑,又有許多責備的話,不如竟到楚雲那裏睡他一覺再說,因此竟向東薈芳去。臨行時與眾人訂定,今夜準八點鐘原班在楚雲房中碰和,不可失約,眾人諾諾連聲而別。

少牧到得楚雲那邊,楚雲未曾起身。娘姨等開了房門,伏侍他進房睡下。這一覺,直到午後兩點多鐘方醒。楚雲等他起來吃飯,少牧隨意點了幾樣飯萊,與楚雲同桌吃過。楚雲梳頭,自己親手與少牧打了一條辮子,問他此刻到那裏去?少牧道:“昨夜打了一夜的牌,今日身子很乏,不想出去。 ”楚雲道:“正要問你昨夜碰和,輸贏甚樣? ”少牧道:“起初麻雀贏了八十多塊洋錢,後來賈、白二人推小牌九,贏了他們六十一塊。 ”楚雲道:“原來是你贏的。你從前許我再兌一隻金鋼鑽戒指,與前兌的配做一對,如今好去與我兌了。 ”少牧道:“一共隻贏得一百四十幾塊洋錢,要兌好的,尚還不夠。 ”楚雲道:“不夠貼些也罷,算你沒有贏錢,本來也要兌與我的。 ”少牧拗不過他,微笑應允。楚雲催著快去,少牧果然立刻就走。少時,兌了一隻戒指回來,共是二百二十塊錢,貼了七十三塊。楚雲將戒帶在手上,瞧一瞧,晶光奪目,與前兌的二百兩那隻甚是配得上去,心下十分歡喜。因見天已晚下來了,留他在房夜膳,候誌和等到來碰和。

等到八點半鐘,還沒一個人來。少牧心中焦燥,正要寫請客票到各處去請,相幫報說:“客人進來! ”逢辰與少霞到了,說湘吟因有人請他在美仁裏吃酒,散了台麵立刻就來。少牧問:“誌和、冶之可曾會過? ”逢辰說:“會過的了,他們在豔香那邊。隻要湘吟一來,寫條去請。 ”少牧又問二人:“可用夜飯? ”逢辰回說:“在杏花樓吃過的了。 ”楚雲見有客來,敬過瓜子,分付房間裏的阿娥姐倒茶裝煙。少牧曉得逢辰煙癮甚大,開了一隻煙燈,叫娥姐與他燒了七八筒煙。聽得天井裏有個客人問:“巫楚雲的房間在那一邊? ”逢辰聽是湘吟聲音,放下煙槍,跑至窗口,招呼進房。各人見麵之下,湘吟連說“來遲”,逢辰道:“鄭誌翁與遊冶翁也還沒有到哩!如今你既來了,我們去請他罷。 ”湘吟道:“原來誌翁、冶翁也還都沒有來,快快差人去請,隻怕少翁等得不耐煩了。 ”逢辰道:“他等在這裏不耐煩麼?我想他這個所在,就等一輩子也是願意! ”少牧道:“你又要取笑了!待我寫張請客票去請冶之、誌和。 ”逢辰道:“你寫請客票麼?我替你代勞了罷。 ”遂提起筆來,七差八搭的寫了一張便票,交給娘姨付與相幫去請,果然一請就來。

房中娘姨們排開桌子,起過手巾,大家入局。仍舊是五十塊底麻雀,碰了八圈,又是少牧贏了六十多塊,誌和、冶之沒有進出,湘吟輸了六十多塊,逢辰巧巧輸了十二塊頭錢。算好籌碼,付清現洋,阿娥姐收過了牌,端上稀飯請眾人點饑。閑話中間,逢辰說起湘吟真是賭不得錢,逢賭必輸。湘吟不服,吃好稀飯又要推起小牌九來。湘吟做莊,輸了一百多塊。逢辰接了一莊,也輸八十塊錢。湘吟又賠莊,輸了五十多塊。乃是少牧等四人合贏了二百多塊。提了二十塊頭錢。湘吟尚要再做一莊,因已三點多了,說昨夜賭了一夜,沒有睡得,身體吃耐不起。要做輸贏,緩日再來。湘吟遂約定明夜十二點鐘以後,準在花巧玲家再做一場輸贏,必須大家都到,眾人彼此應允,始各散去。少牧那晚依舊住在楚雲房中。

明日起身,吃過中飯,回棧一次。幼安不在棧內,動問茶房,知他到集賢裏看子靖去了。遂拿鑰匙開了箱子,取了三百塊錢鈔票,四十塊錢現洋,出房將門鎖好,鎖匙交與茶房。興匆匆喚一部東洋車,又到楚雲院中,與他同到一品香吃了晚飯。因天樂窩那夜打唱,楚雲要少牧去聽書點戲,少牧答應,點了十出,在書場上坐了一回。楚雲唱過曲子,回院去了。少牧等到書場已散,看表上已在十一點半,始向花巧玲家而去。

湘吟已與逢辰先到。不多時,少霞、誌和、冶之也都來了。逢辰睡在湘妃榻上吸煙,眾人散坐閑談。等到一點鐘敲過,院中的客人靜了,湘吟才叫阿秀把骨牌骰子取出,招呼眾人入局。逢辰要推頭莊,湘吟不許,搶住骨牌坐下先推。起初又是輸的,後來莊風燥了,贏了六百多洋錢,方才結帳。叫逢辰接下去推,逢辰道:“錢不夠了,做什麼莊! ”湘吟道:“可有人與你合推,豈不甚好?少霞道:“我來與他合推。 ”湘吟問:“共推多少? ”少霞道:“三百塊罷。 ”逢辰道:“我隻有五十塊了。 ”少霞道:“你就是五十塊,餘下多是我的。 ”逢辰連稱使得。推了十數方牌,不知不覺這三百塊被湘吟贏去,旁人多是輸的。因這夜湘吟不但自己打得很重,並且把誌和、冶之、少牧等打的角宕與一切本門,他總吃在一門上去,做個雙輸雙贏,故把莊家、閑家的錢都輸在他一人手裏。誌和、冶之氣他不過,也合著推了一莊,輸了二百多塊,又是湘吟贏進。逢辰因沒有錢,並不曾打。

少牧帶來的錢都輸完了,逢辰問他:“可要向湘吟挪移? ”少牧說:“與湘吟乃是新交,恐多不便。 ”逢辰道:“白湘翁為人豪爽,借幾塊錢算些什麼!何況你杜少翁是個極體麵人,那有不相信的道理?你心上真個要錢,盡管問他去取。 ”少牧道:“既然這樣,我也想推一個莊,少是斷斷不夠,須得借我三百塊,明日奉還。 ”湘吟聞言,接口道:“三百塊錢放在少翁那邊,難道我不放心麼?說甚明天後天,你快拿去就是。 ”口說著話,手中拿了一疊鈔票,一五一十的數與少牧。逢辰道:“如何?我說白湘翁是最爽快的。少翁,你收了他就是。 ”少牧果然照數收了,點一點,足足三百,就坐下去做莊。逢辰也向湘吟借了五十塊錢,跟著湘吟,看準眼子,一記一記的打去。有時不跟湘吟,跟著誌和、冶之、少霞亂打幾下,湘吟必定吃在自己門上。不消片刻鐘時,少牧的莊又打坍了。

推到結末一條,莊家一個通配,算一算,錢已不敷。湘吟問:“可還再要移些? ”少牧躊躇道:“再移,不太多了麼? ”逢辰道:“不移,你不夠配了,再移一百也好。 ”湘吟道:“杜少翁輸得很了,須要使他翻翻本兒,一百塊錢濟得甚事?還是再拿三百去罷。 ”少牧聽了,暗想湘吟這人果然很好,點點頭兒,回說:“如此最妙。明天我一並還你。 ”湘吟道:“休要放在心上,我望你燥了一莊,停回就加利還我。 ”少牧道:“謝你金口。 ”果然又向湘吟借了三百塊錢,把當台應配的錢都配完了。因見湘吟方才推莊的地方莊風甚好,與他掉了一個坐位,重新開手。正是:

甘把千金作孤注,再將一局博翻梢。

要知杜少牧這一局勝負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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