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元璟登基稱帝前一天。

我因為毒入心肺，時日無多。

瀕死前，我收到了他命秘衛送來的信件。

【當初你若沒有因錢財離朕而去，如今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你若反悔，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看著信紙上由我一筆一劃親手教導書寫的字體，

我微微一笑，在一旁落筆：

【陛下，如今您榮登九五，錢財億萬，借賤婢三千兩添作賭資可好？】

登基那天，坐在龍椅上的李元璟收到密信。

龍顏大怒，將玉璽摔個粉碎。

他不知道，當初他被太子暗殺，毒入肺腑。

是我瞞著他，將自己的全身血液替換給了他。

.

我在李元璟登基當晚，收到了暗衛八百裏加急送來的三千零銀票。

我愣了一瞬，心中泛起些許複雜。

我將錢交給小桃，讓她買些療毒的藥材。

雖然我知道，這些錢的藥材，隻夠我堅持九天。

心中複雜還未散去，窗外忽然傳來陣陣急促的步伐。

我掀開窗，看到了身著普通的李元璟。

九年未見，

在歲月的催使下，曾經的琅琊王李元璟，

如今也變得更加成熟，身上的威嚴也多了幾分。

陪在他身旁的，也不再是那個整天背著藥包的小村醫。

新皇登位不滿三日，他便微服私訪。

他這麼匆忙，不是為了體察民情，

隻因為他的愛妃覺得宮中無聊，想出來逛逛。

看著他揮退侍從，寵溺的親手撐傘為蕭雨薇遮陽。

我沉默片刻，想要裝作沒看見，悄悄合上窗。

卻不想窗上的插杆意外掉下，砸在了李元璟的頭上。

李元璟身形一頓，隨後便抬頭看來。

我心中一驚，匆忙回身避過李元璟投來的視線。

卻不想，很快一個熟悉的腳步停在了我的門前。

隨著房門緩緩拉開，

我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黑紫色的血液從嘴角溢出。

我匆忙擦掉嘴角的血跡，猛的抬頭，

卻與李元璟四目相對。

我嚇了一跳，匆忙低頭，起身便要下跪：

“拜見......”

李元璟視線掃過我即將跪下的雙膝，

眼眸中滿是刺骨的冷冽，他輕哼一聲，

將手中的插杆狠狠摔下，打斷了我的跪拜。

“九年未見，你就是這麼跟我打招呼的？”

我緩緩抬頭，看著如今已是帝王的男人，

雙唇微啟，心中複雜化作千言萬語，

到了嘴邊，卻滿是僭越：

“李元璟，再借我三萬兩。”

李元璟有些錯愕，

兩側的護衛鏗鏘拔刀。

“大膽......”

“閉嘴！”

李元璟猛的嗬斥住護衛。

再次看向我的瞬間，冷漠的眼中燃起怒火。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狠狠的拽我到麵前。

“九年，你就對我說這些？”

手腕間，九年前被割開用來換血的命脈，

如今卻用來排出毒血的傷口傳來陣陣劇痛。

我深吸一口氣，

微微低頭，語氣中帶著疏離：

“草民若是不借錢，隻怕娘娘誤會。”

李元璟眸中錯愕一閃，臉上泛起些許複雜。

他正要說些什麼，蕭雨薇出現拉住他的手。

“相公，你認識這位姑娘？”

李元璟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認識，我們可是老相識了。”

蕭雨薇聞言對我一番打量，似乎要將我記在心裏。

我立刻低下頭，卻沒注意到蕭雨薇眼底閃過的一絲惡毒。

“我看姑娘已過嫁齡卻未盤發，可是遭受過玷汙，無人可娶？”

“姑娘既非清白之身，我可為姑娘牽一根紅線，為我門客賤妾，如此也算良緣。”

蕭雨薇依偎在李元璟懷中，

臉上的溫婉笑容似乎蘊藏無盡嘲諷。

我用眼角的餘光掃過默不作聲的李元璟，

思緒刹那間飄散回從前。

我本是鄉野裏的民家女，

因為家族世代行醫，父親早逝，

我便自然而然接替他，成了一名徒步鄉野的醫師。

我與李元璟相識，是因為一場霍亂。

那時他還隻是皇帝的九子琅琊王，

我也正直風華，身體沒有現在這般差。

我救了他的命，

他，也求我留下。

那年我十六，他也十六。

就這樣，琅琊王身邊多了一位常常背著藥包，又土又矮的小醫師。

世人都說，有了我後，

琅琊王的笑容也多了幾分。

我替他治病，教他寫字。

他教我舞劍，帶我看遍京城繁華。

後來皇帝駕崩，他卷入奪帝之爭，被人下了毒，生命危在旦夕。

我看著李元璟日漸消瘦，看著他一天天的枯槁，瀕臨絕望。

他卻笑著安慰我，又命令暗衛送我出城，為我安排好後路。

我用盡所有手段，找遍所有名師醫館，

以身嘗遍世間千百種毒藥，終於在家傳的醫書上找到了救他的方法。

那便是用我的一身醫家之血，

去替換李元璟的一身劇毒之血。

2.

曾經種種煙消雲散。

恍惚間，我抬起頭，正要拒絕：

未等我開口，蕭雨薇便將我之前的沉默當做默許，

強行替我做出決定。

“就這麼定了，三日之後舉行大婚。”

我張著嘴，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

隻是看著李元璟抬起袖子，輕輕為蕭雨薇擦去鬢角的汗珠。

看著蕭雨薇動作輕柔的為李元璟撫平衣角褶皺。

免密刺痛從手腕上換血的傷口流入，直紮內心，痛的我幾盡窒息。

我無意在當他們印證真情的參照物。

正要離去時，卻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跌坐在地。

兩人嚇了一跳。

李元璟似乎回憶起進門前所瞥見的點點鮮血，

看我的眼神頓時閃過了一絲驚慌，

他麵色一緊，正要擁我入懷。

蕭雨薇先一步來到我麵前，臉上帶著虛偽的緊張：

“沈姑娘，你這是怎麼了？你是遠近聞名的醫師，怎麼連自己的身體都治不好？”

“莫非是對我安排的婚事不滿，所以故意......”

蕭雨薇還未說完，

李元璟臉上便閃過一絲明悟的怒火。

“沈若漁，沒想到你為了躲避成婚去賭博，竟然逼得自己吐血！”

“你果然還是和九年前一樣，嗜賭成性，眼裏隻有賭，一切都為了賭！”

我緩緩起身，看著李元璟勃然大怒

看著他康複的身體全無異常。

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淺笑。

“先生知道我喜歡賭錢，不如再借我點？”

蕭雨薇似乎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她拉著李元璟的臂膀為我開脫：

“相公，也許沈姑娘有什麼難言之隱......”

“況且，人人都有陋習，沈姑娘隻是好賭，比那些背信棄義之人好多了。”

我的離開，始終是李元璟心中無法愈合的疤痕。

蕭雨薇的話，似乎再次將這道疤痕扯開。

李元璟眼中僅存的柔情刹那間被冷意冰封。

“你不願嫁，朕偏要逼著你嫁！”

李元璟轉身離去，蕭雨薇仍跟在他一旁為我求情。

可她看似不經意間的回眸，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嘲弄。

視線中，兩人背影越發模糊。

我笑了笑，擦掉嘴角的血跡。

握著手腕上那道屬於九年前，至今還未痊愈的傷口。

黑紫色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

李元璟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身體裏流動的，是我的血。

3.

九年前，在家傳的醫書上找到換血之法時。

我不敢用這從未聽聞的方法去救李元璟。

生怕有個萬一，我便與他徹底天人永隔。

可隨著李元璟的身體越發虛弱，我知道時間不多了。

用迷魂香讓李元璟陷入昏迷後

我在熟悉的醫師幫助下，完成了換血。

將他的一身毒血，替換成醫家世代相傳，足以延壽療傷的醫血。

那天之後，我的五臟六腑便沾染了劇毒。

經常咳出毒血、手腳無力，胸悶氣短。

每隔九天割開血脈排出毒血，也成了習以為常。

如今，九年過去了。

我的身體，早已被劇毒侵蝕的千瘡百孔。

隻怕是大羅神仙下凡，也難救命。

我知道，我快死了。

......

被強行定下婚約後，

我被軟禁在一處宅邸，籌備三日後大婚。

宅邸很大，

隻有我與小桃兩人，顯得很是冷清。

當初我與李元璟就是在這裏，度過了最快樂的日子。

如今，庭院石柱上還留著我教他寫字時，他搗亂留下的塗鴉，

那已經褪色的塗鴉似乎也在訴說，如今的時過境遷。

九年前也是在這，

我裝出對他病症無望的崩潰，裝出患上賭癮後的沉淪，要離他而去。

自他中毒後，

為了救他，我以身試毒，吃到舌頭潰爛，手腳囊腫。

數百次口吐鮮血，數十次七竅流血，幾次險些當場暴斃。

即便如此，我也未曾抱怨過一句。

他太清楚我有多麼愛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我會離他而去。

我也知道，他對我的愛有多深。

知道真相的他，寧可當場自刎，也決不允許我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

所以我裝出自己患上賭癮，

裝出自己受夠了每天沒完沒了的試藥。

受夠了沒完沒了的吃下毒藥，強忍著身體的痛苦與七竅流血，

受夠了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毒藥發作，還要逼迫自己冷靜的將病發症一一記下。

我跟他說，我再也不想在無盡的恐懼中，

猜測那不確定的死亡何時降臨。

我隻能用賭來麻痹自己的恐懼，再也無法考慮其他。

我到現在都記得。

那天，那個滿眼隻容得下我的年輕王爺，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下了眼淚。

後來，也是在這處宅邸，我與他交換了血液。

然後背負著罵名，徹底離開了李元璟。

靜靜的等待被我親手攬入懷中的死亡降臨。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他用霹靂手段奪嫡成功，登基稱帝。

我本以為，我與他之間再也不會見麵。

如今見到了，卻也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明明已經做好一個人靜靜腐爛的準備，

可我的心中還是泛起一絲酸澀。

小桃走到我身旁，聲音哽咽的開口：

“小姐，買藥的三千兩被他們收回去了......”

“而且，時辰到了......”

4.

成婚的時辰到了。

宅邸各處，早已掛滿鮮紅綢緞。

宅院門庭，賓客絡繹不絕，

達官顯貴交頭接耳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小桃挽著身為新娘子的我，

將我帶到那從未見過麵，卻即將成為我未來夫君的新郎身旁。

一個身材矮小，四肢粗短、皮膚黝黑的男人。

我心中無悲無喜，小桃卻已經落下眼淚。

站在前方的李元璟眼神冰寒，一旁的蕭雨薇卻麵帶笑容。

“沈姑娘本就非清白之身，況且世間如我相公這般之人，本就無二。”

“如今能尋的良配，莫要挑剔才是。”

話音落下，整個熱鬧的宅邸，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看著我，目光中帶著鄙夷與輕蔑。

“我到好奇是哪位良家女，能配得娘娘恩寵，原來是個爛貨。”

“就是，一介淫婦，怎麼配的娘娘牽紅線配良緣？”

“配給殺豬佬，正合適！”

一時間，汙言穢語響徹整個宅邸。

不知是誰將手中的酒杯砸在我的頭上，啪的一聲粉碎後。

緊接著，酒杯從四麵八方一個接著一個砸在我的身上。

鋒利的碎片劃破我的身體，

鮮血將本就鮮紅的婚服浸的更加豔麗幾分。

我知道，這些人是為了巴結蕭雨薇，故意如此。

鮮血順著額頭流過臉頰，落在地上。

我卻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心中想的是，今天不用割腕排血了。

小桃見此，不要命的衝過來將我護住，眼眶早已濕潤。

李元璟看著我，眼中冷冽顫動不止，終究是鑽出一絲心痛。

可隨後，這一絲心痛再次被冰封。

“沈若漁，為什麼不說話？是因為請你開口，也需要錢？”

“還是說沒有賭局，你提不起興致？”

李元璟冷笑一聲，周圍嘲諷應聲而起。

“你不是要錢嗎？你不是喜歡賭嗎？朕滿足你！”

李元璟命人搬來賭桌，

上麵除了六個骰子，還有十碟藥粉。

“今天你贏朕一局，朕給你一萬兩！”

“你若是輸了，就喝一份毒粉，隻要你不死，朕也給你一萬兩！”

李元璟臉上是化不開的寒意。

所有賓客也都一臉嘲弄，冷眼旁觀這一出大戲。

5.

自從換血後，我的體內早就被劇毒啃食殆盡。

七竅流血早已成常態。

哪怕隻是讓人消食的胃藥，

也可能會成為壓垮我身體的最後一根稻草。

沉默片刻，我抬起頭看著男人，

扯了扯嘴角，終於開了口：

“那三千兩，先還我。”

李元璟驀然錯愕，眼中徹骨冷意中燃起怒火。

緊接著嘴裏傳出緊繃的磨牙聲：

“好！”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一時間所有人被嚇得變了臉，紛紛低下頭。

不敢再有絲毫動靜。

隻有我，在得到他的回答後，然後拿起麵前的骰子，開始搖晃。

隨後又笑了笑，抓起毒粉沒有絲毫猶豫就往嘴裏灌。

苦澀充斥口腔，我的身體難受到幾乎要將心臟嘔出。

李元璟的賭術，出乎意料的高。

我一次又一次的輸，藥粉一蝶接著一碟的灌。

所有賓客低著頭，眼角的餘光卻時刻注視著這一場笑話。

他們沒有發現，李元璟的臉色，

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昏暗、陰沉。

見我又一次拿起毒粉，李元璟終於忍不住抓住我的手。

“沈若漁，沒有錢去賭，你會死嗎！？”

看著他猩紅的眼眸，我笑著點點頭。

“你說得對，沒有錢，我會死。”

他眼底的怒再也抑製不住，

隨後憤怒的將我甩開，聲若雷霆：

“那你就去死吧！”

喉中一股溫熱暖流湧上，心臟仿佛要炸開，

我咽下口中毒血，輕輕吸了一口氣，抓起毒粉要往嘴裏灌。

李元璟忍無可忍，一把打翻我手上的毒粉，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夠了！”

我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

細密的陶瓷碎片刺入我的身體，將地麵染的猩紅。

侍女小桃再也忍不住，衝出來將我抱在懷中，

眼中含淚，大膽直視著麵前的帝王，撕心裂肺的大喊：

“小姐為了救你，把全身鮮血都替換給了你，現在隻有一身毒血，現在吃了這麼多藥粉，小姐會死的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