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工程處是太平洋建工局最偏遠的一個工程處。它承建的主要是國防工業軍隊用房,所以工程處遠離城市,與鄉村為伍。
不過,雖然遠離城市,工程處基地建設一點也不比城市差,工程處大大小小房子有三十多棟,棟棟都是鋼筋水泥房,與當地的泥土房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尤其是工程處的辦公大樓,五層全部是玻璃幕牆,在九十年代,這是最時髦的裝飾了,市裏廳局一些重要會議往往都會放在這裏開。
其他的職工住宅建設得也很漂亮,外牆都刷了一層黃色的塗料,十分氣派,裏麵住的全是雙職工。工程處有三千多名職工。
柳萬鋒所在的107工程項目部離第四工程處有三公裏遠,在一個叫雷公坳的地方,有兩百多名職工。
柳萬鋒從工程處勞資科拿到報到介紹信,沒有任何停留就前往107項目部。
在第四工程處大門口有私人小摩托車前往雷公坳,車費隻要一塊錢,柳萬鋒舍不得花,決定步行去。
前麵有條鄉村小道,來之前勞資科的人介紹過,從這裏經過,路程會短一半,隻是路麵上全是坑坑窪窪的爛泥坑,十分不好走。
柳萬鋒踩著前人的腳印,小心翼翼跳過一個又一個泥水坑,在快接近項目部大路時,還是不小心踩進了一個泥水坑,腳底一滑,摔了個四麵朝天,身上到處是臭烘烘汙黑的爛黃泥。
“哈哈哈,又有人摔了個狗吃屎。”遠處站著一個大個子的男人,他目睹了一切,禁不住哈哈大笑。
柳萬鋒沒有理會,立刻爬起來,擦了擦身上的汙泥,越過陰溝,跳上了項目部門口的大路。這時,他才看到前麵路上有兩個人,一個就是朝他笑的大個子,還有一個小個子,兩人正拉著一車鋼模板,小個子在前麵拉,大個子在後麵推,由於是上坡路,小個子拉得滿頭是汗水,氣喘籲籲,非常吃力,令人氣憤的是,大個子絲毫不用力,左手拿一根煙,右手象征性地搭一把手,看到柳萬鋒摔在泥地上,幹脆手也不推了,人直立起來,一直在笑。
由於大個子倏地鬆開了手,板車頓時失去了重心,快速往後倒,小個子拚命地控製板車,用腳死死壓在地麵,吱吱作響,但板車依然無法控製,速度越來越快,直往一個三米高的土坎衝去。眼看就要連車帶人翻倒在土坎下麵,這時,車突然轟的一聲,橫著停住了。
原來是柳萬鋒出的手。他看見板車斜衝過來,馬上拾起地上一塊石頭,往板車輪胎下麵一扔,板車受此一阻,立即橫了過來,一動不動。
小子個臉色慘白,嚇得渾身哆嗦,見柳萬鋒跑過來,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兄弟,謝謝你,今天幸虧有你,不然,我的小命就沒有了。”
柳萬鋒看見小個子的鞋磨得稀巴爛,手上和腳底板還磨出了血,趕緊上前幫他拿住板車,刹住停穩。
柳萬鋒有點不好意思,忙說:“不會的,不會的,我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這時,大個子跑了過來,十分生氣:“宋慶森,幹活為什麼如此毛躁,你知不知道,這是國家財產,損壞了你賠得起嗎?”
小個子立在那兒,一聲不吭。柳萬鋒有點不服氣,頂了起來:“這位同誌,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明明看見是你突然鬆了手,車子才失控的,你怎麼能怪他呢?”
“你是誰,關你屁事。”大個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叫柳萬鋒,來107項目部報到的。”
聽到柳萬鋒三個字,大個子陰笑了兩聲,一臉凶相:“哦,哈,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今天要來報到的大學生木工柳萬鋒,好啊,你有種,第一天就跟老子幹上了。”
宋慶森聽到是柳萬鋒,驚喜不已:“柳哥,我叫宋慶森,我們是一個木工班的。”他指著大個子:“他叫劉文成,是我們木工班班長。”
柳萬鋒今天去的是木工班,班長叫劉文成,他明白了,眼前這個滿臉絡腮胡、一身橫肉的高個子就是班長劉文成。他想不到,一個堂堂的班長竟是如此的德性,柳萬鋒心裏一時難以接受,愣在那兒,始終不願開口說話,場麵頓時有點尷尬起來。
看到劉文成一直在盯著他,柳萬鋒最終還是開口說話了:“劉班長,你好,我今天是來你這兒報到的。”
劉文成見柳萬鋒打招呼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平時雖然橫,但一般的是非還是分得清,剛才那一幕他也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宋慶森真車毀人亡,他這個班長能脫得了幹係?心裏雖然有點感謝柳萬鋒,但表麵上還是要裝一裝,不然,他根本不會把我這個班長放在眼裏,何況柳萬鋒還是個大學生,有知識的人最難管了,今天必須壓壓他,他不說話,他就盯著他看,看他說不說。最終,柳萬鋒說了,麵子回來了,這就好辦了。
劉文成清楚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決定放他一馬,就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我是班長就好,以後你少管閑事,懂不懂?”
柳萬鋒心裏不服氣,但還是點點頭。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劉文成要他和宋慶森一起去拉鋼模板。柳萬鋒把行李放在板車上,見宋慶森手上磨破了不少皮,主動提出他去拉,宋慶森隻要在後麵推一推就行。
宋慶森深知自己的確沒辦法拉了,沒有再堅持,兩人正要動身,倏地,附近工棚裏走出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她端著一盆清水,放在柳萬鋒麵前說:“我看你摔了一跤,洗洗吧。”
這時,柳萬鋒才注意到,項目部門口有不少用竹夾板和油毛氈搭建的工棚,他在工地上實習過,知道這是半邊戶搭建的家。所謂半邊戶就是男的是國企職工,女的是農村戶口,沒資格在單位分房。為了解決夫妻分居問題,這些男職工們就在工地附近搭建了一個個簡陋的家,雖然小,但很溫馨,項目部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基本不管。
這個小姑娘是從工棚中走出來,肯定是半邊戶子女了。宋慶森認得,忙說:“她是我們項目部鋼筋班長羅甸的獨生女,名叫羅春苗,正在讀高中。”
柳萬鋒鞋上身上沾了不少汙泥,難受不已,現在有了一盆清水,自然喜出望外,說了句謝謝,趕緊清洗起來。
草草清洗完畢,柳萬鋒感到舒暢多了,這時,突然,一句刺耳的話讓他如刺在喉,十分不快。這話是班長劉文成說出來的。
他衝著羅春苗嬉皮笑臉:“苗苗,你待人家這麼好,是不是看上人家大學生了呀?”
羅春苗臉上霎時飛出了一片紅霞,柳萬鋒唯恐劉文成再胡說八道,立即說:“趕緊走,說不定工地急著用呢。”說完拉起車就跑,跑到快二十米遠的地方才停下,向羅春苗揮揮手,表示感謝。
羅春苗嫣然一笑,馬上溜進了屋,柳萬鋒心中微微一動,他感到羅春苗的笑與他女朋友的笑一樣,十分動人。
從見羅春苗那刻起,柳萬鋒發現她跟他的女朋友趙英芝有點像,個子不高,長發垂肩,苗條嫋娜,有一張完美的臉,濃鬱的眉毛,烏黑的眼睛,讓人著迷。
柳萬鋒是在高中一年級時迷戀上趙英芝的。從見她那一刻起,他心裏就深深刻下了她的倩影,每時每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可惜在學校裏他是隻無人問津的醜小鴨,趙英芝身邊總是圍滿了富家子弟。高中三年,趙英芝話沒有跟他說過一句,柳萬鋒隻能把愛深深藏在心底。趙英芝可能因為談愛分了心吧,竟沒有考上大學,回到家鄉當了一名民辦教師,而柳萬鋒則順利考上省城一所重點大學。
兩人身份開始有了差距,柳萬鋒看到了希望,不斷給趙英芝寫信,寫了很多,但趙英芝基本沒回,偶爾回一封也是勸他安心學習,讓柳萬鋒很無奈。他知道自己現在前途未卜,家境不好,而且與她一樣家在農村,趙英芝多次說過,她很想在城市生活。
這一切終於在柳萬鋒畢業時出現了轉機,他分配到了省城建工局。他家在遠離縣城六十公裏的一個小山村裏,柳萬鋒是第一個到省城工作的人,一時轟動四鄰八鄉,也就是這時,趙英芝出現了,給他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內容自然少不了仰慕崇拜。收到這封信,柳萬鋒內心非常興奮,無比激動,心愛的人終於來信了,終於認可他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事沒有事,就會拿出瞧一眼,他沒有任何猶豫,主動提出要趙英芝做他的女朋友,趙英芝很快答應了。
其實,柳萬鋒心裏明白,趙英芝之所以答應他,恐怕還是她可以在省城定居了,愛是其次,但這有什麼關係呢,我愛她就夠了,能夠跟她生活一輩子我快樂,不行嗎?愛情為什麼非得兩人一起相愛才行?柳萬鋒覺得隻要他愛趙英芝就行了,趙英芝愛不愛他不是問題的關鍵,他相信隻要兩人走到一起,肯定最終會相愛的。柳萬鋒的愛情觀就是這麼奇怪,這麼奇妙。
報到之前,柳萬鋒與趙英芝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處了兩個月。這是柳萬鋒第一次談戀愛,每天感覺自己在飛,在雲中縹緲,與趙英芝分別一秒鐘,他都覺得特別難受,然而,愉快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眨眼間,柳萬鋒要去太平洋建工局報到了。
走之前,他決定與趙英芝訂婚,他們村裏有此習慣,隻要訂了婚,他們的婚姻關係就真正明確了,這個女人就屬於自己的了。他要以此拴住趙英芝。
趙英芝十分爽快地答應了訂婚,第二天,柳萬鋒前往建工局報到。
走的時候,趙英芝送他去搭汽車,柳萬鋒在路上一直磨磨蹭蹭,舍不得離開趙英芝,導致他耽誤了第一趟班車,到沙林市也就晚上八點了。
至於他因此下放到班組成了一名木工,他就不知了。現在,他隻想快點離開,免得班長劉文成繼續陰陽怪調。
柳萬鋒把鋼模板送到工棚後,來到項目部勞資股報到。勞資股長姓胡,是個女的,矮胖個子,說話嗓門大,看到柳萬鋒的介紹信,就尖叫起來:“哦哦,你就是柳萬鋒,晚上睡在局人事處大門口,好呀,你在局裏出名了。”
這時,柳萬鋒才知道局人事處處長吳靜因此挨了批,他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沒做任何解釋,他感到任何解釋都無濟於事,辦好手續後,直接來到了木工班。
“你就是柳萬鋒吧,不錯啊,人還沒有報到就成了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個矮胖男人突然攔在門口,把宿舍門嚴嚴實實地堵住了。柳萬鋒一時進不了門,他不作聲,默默地望著他。
柳萬鋒事後才知他就是副班長嚴肅才,他堵在那兒,是班長的授意,故意讓他難堪,壓壓他的威風。班長劉文成小學文化,柳萬鋒這個大學生的到來,讓他感到了空前的壓力。他十分擔心班長這個位置遲早有一天會被柳萬鋒搶了。在項目部,班長的確不算官,但在木工班裏麵卻是說一不二的人物,班長一般不幹臟活累活重活,獎金也拿得多,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劉文成之所以在班上威風,還不是因為他是個班長,副班長之所以服他,也是因為他是個班長。
嚴肅才被柳萬鋒牢牢地盯著,心裏有點虛,回頭看了劉文成一眼。
“算了吧,讓他進來。”班長劉文成看到差不多了,懶洋洋地說了一句。
柳萬鋒跟全班人員點了點頭,說了聲大家好。大家都說好好,唯有班長劉文成和嚴肅才一直緊繃著臉。
劉文成指了指嚴肅才:“這是你的師傅。”
盡管剛才不愉快,但柳萬鋒還是熱情地抓住了嚴肅才的手,十分親熱地喊了一聲師傅。
嚴肅才拉下個黑臉,嚴肅地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知道不?”
“知道,以後一定聽師傅的。”柳萬鋒看出來了,嚴肅才剛才拉下臉時悄悄地瞥了劉文成一眼,看到劉文成滿意地點了點頭,才嚴肅地說。柳萬鋒心裏清楚,劉文成對他的到來,有很深的戒心。
柳萬鋒見屋內有一張空床,走了過去。劉文成攔住了他,向左擺擺頭,示意去那邊。
那邊也有一張空床,一米遠的地方擺有一個晚上用的尿桶。一般來說,建築工地不用這玩意,工地現場就是天然的大糞坑,到處可以放水,但班長劉文成有一怪,空蕩蕩之下就是無法放水,必須在屋內才行,於是他就在房間內擺了一個尿桶供他專用。
柳萬鋒睡在尿桶邊,心裏自然不爽,但還是忍著不說,畢竟他才來,一切忍為上,這是他導師畢業前給他說的一句心裏話:“一個新人在陌生的地方吃點虧受點苦很正常,要忍得住,等待時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會改變的。”
柳萬鋒打開了行李,宋慶森跑了過來,很熱情地說:“柳哥,我來幫你。”
忙完一切,宋慶森帶他到項目部四周跑了個遍,此時,柳萬鋒對這個項目才有了大致的了解。
107項目是軍工項目,主要是營建軍房和醫院用房,總投資三千多萬元,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這是個很大的項目了。柳萬鋒所在的木工班目前負責的是一棟五層樓的營房。
然後,宋慶森說到了木工班上的情況,果然如他所料,嚴肅才是劉文成忠實的狗腿子,劉文成指哪兒嚴肅才就打哪兒,經常幹些欺負班裏同事的事,他自己就是經常被他們二人逼得專幹些苦活累活,敢怒不敢言。
不過,宋慶森十分高興地說:“柳哥來了就好,我看得出你是一個好人,可以信賴,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
聽了宋慶森貼心的話,柳萬鋒緊緊握住宋慶森的手,說:“我才來,很多地方不懂,希望你以後多教我,我們做一輩子好朋友。”柳萬鋒一掃心中的陰霾,他想,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朋友。
然而,他沒有意料到的事還是發生了。第二天,他去107項目木工倉庫領取勞動工具,看到了一個最不想看到的人——林梅如。他扭頭就跑,準備去叫宋慶森來領。
林梅如正在倉庫裏吃瓜子,見柳萬鋒一閃就又走了,忙跑出來:“柳萬鋒,你跑什麼跑,你不要工具了。”她知道,每個新進的職工都要領一套勞動工具,包括工作服、手套、板手之類。
柳萬鋒隻得硬著頭皮進來。
林梅如歎了一口氣:“你這個人呀,躲什麼躲,我又不是老虎,還會吃了你。”這次,林梅如一點也沒有為難他,相反,還主動幫他把一整套勞動工具裝好,送到柳萬鋒手上。
柳萬鋒趕緊接過來,說了謝謝,正準備走,林梅如攔住了他。
“我跟你說一句話,你要小心你們班長劉文成,他不是什麼好人,你是大學生,他是小學生,他最忌諱了,你要小心他給你穿小鞋。”
柳萬鋒一時聽呆了。在他心中林梅如是個十分凶的人,今天怎麼會說出如此貼心的話,會不會是吃錯藥了?
柳萬鋒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不動,林梅如笑了:“好了,好了,我隻是好心提醒一下,以後你要記住我的恩德,不許惹我生氣,懂不?”
柳萬鋒點了點頭:“林姐,你放心,我會記得你的好。”
看到柳萬鋒如釋重負地走了,林梅如心中樂開了花。其實,今天她是專門等柳萬鋒來的。她本來在工程處搞倉庫保管,聽到柳萬鋒去了107項目,立即向父親提出她也要去。
林梅如這點心思,林寶生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林梅如雖然對柳萬鋒很凶,這都是表麵現象,從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她越喜歡誰,對誰越凶,女兒就是這個德性,總是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真正的世界。林寶生很欣賞柳萬鋒,既然女兒有這個想法,就由她去吧,女兒提出這個要求,林寶生二話沒說答應了。
林梅如心急得狠,柳萬鋒去的當天,就悄悄跟來了。當然,她還有一個心思沒有跟柳萬鋒說,就是她也討厭劉文成。
不知什麼時候,聽到林梅如男朋友跑了,劉文成也來湊熱鬧。一天晚上,在去項目部的半路上,他竟攔住林梅如,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林梅如氣得渾身哆嗦,反身就給他一個耳光:“呸!你不撒潑尿照照自己,你算什麼東西啊,也配做老娘的朋友,滾吧,你!”
劉文成撲通一聲跪在林梅如麵前,苦苦地哀求,林梅如氣憤不已,踢了他一腳,跑了。
自從表白後,劉文成看林梅如完全不同了,嬉皮笑臉,眼裏時刻冒出一團火焰,直射林梅如,當然,每每林梅如柳眉倒豎時,這團火焰又立即熄滅了。
林梅如深知,有她父親在,劉文成沒有任何膽量敢造次,但她十分討厭劉文成。劉文成任何對她示好的舉動,都惹來她心中一陣狂怒。
昨天傍晚,劉文成又來到了她的倉庫兼住宿,送來了兩個蘋果。林梅如二話沒話就把蘋果扔出了倉庫,並把劉文成推了出去,盡管如此,她心中還是十分苦惱,當然,這個事她沒辦法跟父親說,畢竟劉文成行為舉止還是十分收斂的,隻是說說而已,沒有動手動腳,相反,有時在林梅如麵前,他手上還拿一本書,裝模作樣,看得很仔細很認真,嘴上念念有詞,好像是個十分上進的文藝青年。他這副怪模樣,弄得林梅如又好氣又好笑。
為了堵他的嘴,昨晚林梅如幹脆說現在自己有了男朋友。
劉文成很緊張地說,是不是柳萬鋒?
林梅如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就是要讓他知道她喜歡柳萬鋒。
林梅如沒有回答,劉文成果然中計了。他臉色鐵青:“我知道了。”說完,一臉陰沉地走了。
林梅如有點擔心,這個劉文成會不會因此整柳萬鋒呢?想到柳萬鋒,林梅如的心頓時有點莫名其妙地痛起來。
得知林梅如喜歡上了柳萬鋒,劉文成氣壞了,回到班上,他開了個會,要搞個搬水泥比賽,這個月獎金按比賽結果分配。
全班十人一起來到一輛水泥車麵前。他要副班長嚴肅才先來。嚴肅才二話不說,跳上了車,二十分內從車上搬運了二十袋水泥。宋慶森第二個,也不錯,搬了十八袋。其他班上成員基本搬了有十七八袋。
最後一個是柳萬鋒。他爬上車,很快卸下了一袋,到四五袋時,手腳明顯慢下來了。到了第七袋,他已經頭冒大汗,氣喘籲籲了,搬到第九袋,他不是搬,而是挪和拖了,勉強搬了下來,人竟站立不起來,蹲在地上,不斷地喘粗氣。
同班同事幹活個個生龍活虎,柳萬鋒心裏自然有說不出的難受,怪隻怪自己一心隻讀聖賢書,平時很少勞動,這些重活根本幹不了太久,但他不服輸,咬著牙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朝車上爬去,勉強抱起了一袋水泥。
他感到全身的肌肉隨著水泥在一塊兒往下墜,劇痛難忍,腳在顫抖,手像棉花一樣軟弱無力,下車時,眼裏一直在閃著金花,他終於無法控製了,手一滑,水泥重重地摔在了地麵,在向心力的衝擊下,水泥袋像西瓜一樣四分五裂,裏麵的水泥全部泄漏出來了。柳萬鋒眼前一黑,人隨之朝地麵倒去。
一直在密切注視的宋慶森趕緊跑了過去,一把接住了柳萬鋒。柳萬鋒軟綿綿地癱坐在地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劉文成大怒:“柳萬鋒,你這是在搞破壞,破壞國家財產。”
老師傅朱建根看不慣了,出來打抱不平:“人家是在搞破壞嗎?人家分明是累得受不了,你不要亂扣帽子。”其他人則沉默不語。
副班長嚴肅才見無人幫劉文成,馬上站了出來:“這個嘛,柳萬鋒是有搞破壞的嫌疑,隻是事情不太,而且散落的水泥也可以用,鑒於小柳才來,年輕還不熟悉情況,所以我建議這個事就不追究了。”
劉文成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隻得順著嚴肅才:“嚴副班長說得對,但柳萬鋒錯誤是嚴重的,雖然不追究,但不能不處罰,所以柳萬鋒這個月獎金就扣了,不發了。柳萬鋒同誌,你有什麼意見?”柳萬鋒同誌?這幾個字從大老粗劉文成嘴上說出來,馬上變了味,有點陽腔怪調的味道,引得老師傅朱建根等人暗暗發笑。
在這種場合下,柳萬鋒不好爭辯什麼,立即表態:“我的工作能力確實不行,認罰,這個月獎金我不拿了。”
劉文成得意洋洋:“我知道柳萬鋒同誌不服氣,是這樣吧,我也試一下,看二十分鐘能搬幾袋。”說完,他一個箭步輕鬆跳上了車。
劉文成身手的確可以,短短幾分鐘,四五袋水泥下了地,不到十五分鐘,車上水泥全部被他一人卸完,大家數數竟有二十二袋。
身材高大的劉文成的確有一身蠻力,柳萬鋒不能不佩服,他帶頭鼓起了掌,掌聲迅即響成了一片。
走時,劉文成拍了拍柳萬鋒的肩膀:“小子,好好學,不要跟別人爭,知道不?”
柳萬鋒努力回憶了一下,似乎沒有跟別人爭什麼啊,班長為什麼這樣說呢,不過,從班長劉文成的眼神中,他感覺到了應該與林梅如有關,於是,試探地說道:“班長,你放心,我一定與林梅如保持距離。”
柳萬鋒的感覺立即得到了驗證,劉文成笑了:“這就對了,以後注意點,不要跟林梅如來往。”
有了劉文成的提醒,柳萬鋒刻意回避著林梅如,每天領工具之類的活,他一般由宋慶森代勞,盡管多次林梅如托人帶話來,問他為什麼不去領工具,他始終不回答。
轉眼間,柳萬鋒在107項目工作兩個多月了。由於柳萬鋒盡量避免與林梅如相見,劉文成沒有繼續為難柳萬鋒,然而隨後發生的一件事,讓兩人的關係急轉直下。
這天下午三點,有一件工具忘帶了,柳萬鋒匆匆忙忙返回了宿舍。
他走進房間,忽然聽到班長劉文成床上發出一陣喘氣聲,很粗很急,床鋪還不停地搖晃起來。
柳萬鋒嚇了一跳,趕緊跑到劉文成床前,掀開蚊帳,隻見劉文成背對著他,正在吭哧吭哧手淫呢,嘴上還發出呼呀呼呀快樂的叫聲。由於太投入了,劉文成一直沒有感覺到柳萬鋒,直到完事,他才猛然發現床前站有一個人。
“誰?你是誰?”劉文成套了短褲,急速爬起來,看見是柳萬鋒,頓時惱羞成怒,一把抓他:“好啊,你小子竟敢偷看我。”
柳萬鋒忙解釋:“班長,我不是故意的,隻是聽到響聲,我就跑過來看一下。其實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劉文成當然不信。他十分害怕柳萬鋒講出去,尤其讓林梅如知道,他就完了。
地上有一條褲子,他立馬計上心來:“你是來偷我錢包的吧?”
柳萬鋒急了,忙爭辯:“我不是,班長,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不是,你看這是什麼?”原來柳萬鋒不小心,碰掉了劉文成放在凳上的褲子,一個錢夾子從口袋裏露了出來。
柳萬鋒自然不認:“班長,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自己沒幹好事,然後在這兒汙蔑人。”
“我汙蔑人是吧?”劉文成揚起一個拳頭,向柳萬鋒鼻尖砸去,柳萬鋒猝不及防,被擊倒在地,滿臉是鼻血。
柳萬鋒不服氣,爬起來勇敢地撲了上去,兩人打成一團,劉文成人高馬大,手勁驚人,柳萬鋒霎時被掀翻在地,動彈不得。
他們兩人的打鬧聲驚動了其他職工,大家聞訊趕來,扯開了兩人。
劉文成惡人先告狀:“他偷我的錢包,被我抓住了。”
柳萬鋒急了,大聲吼起來:“你放屁!你在手淫,被我看見,怕我講出去,於是就打人。”兩人為此爭個不停。有人通知了項目部保衛股。
保衛股長賀蘭聞訊趕來,把兩人帶到了項目部保衛股。分開詢問後,賀蘭弄清了原委。憑經驗,賀蘭斷定劉文成手淫了,因為他隻穿了一條短褲,上麵有一些不明汙物,當然,手淫嘛,這是人家隱私,算不上違規。
至於柳萬鋒是否偷劉文成的錢包,賀蘭一時把握不準,無法定性,他看有點不像,於是決定和稀泥,嚴肅地批評了兩人一頓,要求兩人寫份檢查交項目部。
劉文成不依不饒:“賀股長,你不能這樣處理,你應該把柳萬鋒抓起來,送到派出所去。”
賀蘭不耐煩了:“好了好了,劉文成,你是什麼德性我還不知?要不要我把你手淫的事在廣播上說一下。”
劉文成不吭聲了。
柳萬鋒趕緊聲明:“賀股長,他在手淫我隻是好奇看了一下,沒動他的錢包。”
賀股長對這個新來的學生有好感,長得帥是一方麵,關鍵人家是大學生,他對有學問的人一向很敬佩,他一直認為項目要幹好,就離不開這些有學問的人,於是,他不想把事情鬧大了。就說道:“行了,這個事到此為止,你們兩人都去上班,不要再說了。”劉文成垂頭喪氣地回寢室換衣服去了。
柳萬鋒在水龍頭下清洗了一下,返回了木工班工作現場。
他剛進現場,就感到了一道道熱辣辣的目光向他投來,這裏麵有快樂、興奮、刺激,還有絲絲好奇,大家都在緊張地望著他,看不出來,新來的柳萬鋒不經意間竟弄出了大動靜。
在項目部這個很小的範圍內,任何事件片刻間就會傳遍項目部。柳萬鋒與劉文成爭吵的事,自然人人皆知。大家不相信柳萬鋒偷劉文成的錢包,但都相信劉文成的手淫。其實,劉文成的手淫,同寢室的人都知,隻是不說而已,這次被柳萬鋒意外捅出來了,大家自然興奮,自然議論紛紛,在議論的同時,不斷地挖掘劉文成以前的手淫,以前的動作和聲音,有的人還模仿起來,發出啊啊的尖叫聲。於是,大家大笑起來,有的不過癮,幹脆跳起來,狂笑叫喊,似乎在慶祝一場偉大的勝利。
大家之所以興奮,還與劉文成的霸道有關。劉文成在班上喜歡罵人,有時還打人,重活累活總是叫別人去做,他自己當老爺,所以大家討厭他,懼於他這個班長身份,大家都不敢說。現在,這個霸道鬼終於出了一回醜,大家很高興,尤其是宋慶森、老師傅朱建根等人,經常被劉文成欺負,他們興奮得舞之蹈之。柳萬鋒來了,宋慶森第一個衝上去,緊緊抱住他。
與大家興高采烈相反的是,副班長嚴肅才很不高興。看到柳萬鋒,他立刻板下臉:“柳萬鋒,你怎麼回事,跟我們班長吵起來了,還拿別人的錢包,有沒有組織紀律性了?”
柳萬鋒耐心解釋道:“師傅,這是一場誤會,我沒有拿他的錢包。”
“你說沒有拿就沒有拿啊?你這樣出班長的醜,讓他以後怎樣開展工作。你還想不想在這個班上混了。你回去吧,好好在屋裏反省。”
柳萬鋒不想走,副班長嚴肅才大聲吼叫,“你還不走,從今天起,你必須停職反省。”柳萬鋒隻好放下工具,灰不溜秋地離開了工地。
消息很快傳到了項目經理向愛群耳朵邊。柳萬鋒來報到,他沒有與之見麵,一是沒必要,二是從局裏內部傳來的消息說,柳萬鋒得罪了人事處長吳靜,所以他就不想與他見麵了。按理新來的職工,項目部應開一個歡迎會,表示一下,他指示會不開了,讓柳萬鋒直接去劉文成木工班報到。
人雖然去了,但並不意味向愛群不注意柳萬鋒。從柳萬鋒報到的第一天起,向愛群就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聽別人彙報說,柳萬鋒的行李上有一半的是書,第三天,柳萬鋒來了一個郵件,全是書,書很雜,有專業書,有文學藝術,還有一些竟是哲學心理學之類的書。向愛群很喜歡看書,柳萬鋒有如此多的書,讓他立刻對柳萬鋒有了好感。
當然,他是項目經理,不會主動去找柳萬鋒,再一,柳萬鋒現在的身份是工人,工人與幹部之間,在項目部有天壤之別,柳萬鋒不找他,他沒有理由去見他。
盡管沒有正麵接觸,通過兩個月的觀察,他認為柳萬鋒表現是可以的,待人有禮貌,臟活累活搶著幹,沒有任何怨言,有時班長故意安排一些重活,他二話不說就幹了,雖然力氣不行,無法按時完成,但不能怪他。
班長劉文成抓住柳萬鋒這一點,向他打小報告,說柳萬鋒表現不行之類。向愛群隻是象征性地點點頭,心裏卻一點也不認同。人家天天待在課堂念書,根本就沒有進行過勞動鍛煉,怎麼能跟你比?
他對劉文成是很有看法的,這個人性格火爆,喜歡打罵班組成員,不過,他把班上的成員管得服服帖帖,人有時也舍得出力氣,班上完成的產值在項目上基本靠前。建築工地,一個男人的世界,就是個服硬不服軟的地方,沒有一點硬氣霸氣,反而鎮不住場麵,有時需要用上劉文成這樣的人。
聽到副班長嚴肅才下了柳萬鋒的崗,向愛群待不住了。他不管的話,接下來,以劉文成的性格,他會開始瘋狂地不加掩飾地報複。班上成員每天的活,都由班長安排。如果柳萬鋒不聽從,自然是不服從組織安排,停薪停職,讓他下崗寫檢查,項目部為了維護班長的權威,一般會支持。如果聽從,班上所有的苦活將由柳萬鋒一人承擔,不僅如此,向愛群估計,劉文成還會讓柳萬鋒幹比較危險的活,比如高空拆模板,不注意方式方法,有可能從空中摔下來,這活一般是由劉文成這些經驗比較豐富的人幹的。
這樣的話性質就嚴重了,一個優秀大學生有可能毀在107項目部上。這是向愛群不能容忍的。
他馬上把班長劉文成、副班長嚴肅才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向兩人宣布了三條紀律:一是劉文成與柳萬鋒的事到此為止,以後不準再提,不準打罵柳萬鋒;二是工作上柳萬鋒可以適度地幹些臟活累活,但不能幹重活,尤其是危險的活;三是班長劉文成要做出榜樣,主動團結柳萬鋒,副班長嚴肅才要帶好徒弟,不能讓他受委屈。如有違反,將按紀律處分。
看到向愛群咬牙切齒地宣布紀律,劉文成驚得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向愛群為什麼如此保護柳萬鋒,難道是他的親戚?
向愛群不放心,重複了一句:“聽到了沒有,能不能做到?”
劉文成和嚴肅才隻能無奈地點點頭。
向愛群心裏清楚,這兩人是鐵哥們,會不會聽他的,很難說。他決定加一把火。一天晚上,他突然來到柳萬鋒住的寢室,當著劉文成的麵,向柳萬鋒借書看,然後,也不理劉文成,揚長而去。
這一幕,木工班的人看見了,劉文成也看到了,他一聲不吭地愣在那兒,一時不知該不該說點什麼。
項目經理突然降臨,讓柳萬鋒又驚又喜,他不知道他麵臨的是喜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