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去世的第三天,我出車禍了。
好消息:我還沒死。
壞消息:我變成了一隻狗。
對了,還是流浪的那種,剛被車撞。
死神站在我身旁獰笑,「你的死期到了」。
我動了動無力的前肢,牽起嘴角。
「我媽說你放屁。」
1.
我媽被家暴導致雙耳失聰,在買菜回家的路上沒有聽到刺耳的轟鳴聲和路人的驚呼。
於是她閃躲不及,被酒駕失控的司機撞倒,當場死亡。
三天後在同樣的路口,以同樣的方式,我也被撞身亡。
我以為人死如燈滅,沒了就是沒了。
沒想到,靈魂脫離身體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張狂大笑的死神。
他戲謔地衝我比了兩根手指,「又死一個。」
在他眼裏,人命也不過一場遊戲。
我意識到了什麼,憤怒讓我反而更平靜。
壓抑著怒火,我麵無表情地問道:「我媽這輩子過得夠苦了,你為什麼還要讓她失去生命?」
盡管我的語氣克製,可是緊繃的肌肉和額角抽動的青筋依然出賣了我此刻的情緒。
死神毫不在意地歪了歪頭,聲音滿是譏諷:「沒有為什麼,我讓她死,她就活不了。」
我攥緊了拳頭,猛地向死神的方向砸去,可是卻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
看著我驚詫的表情,他不屑地揚起嘴角。
「真是愚蠢的凡人,就憑你的肉體凡胎也配和我練拳腳。」
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我的靈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在地上,我憤怒地掙紮著,卻無濟於事。
我狼狽地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他拿出死神名單,隨意勾畫了幾個名字。
他的身形消失前,扔下一句嘲弄的話。
「別試圖反抗我,小小螻蟻。」
我眼眶發紅,滔天的怒火讓我控製不住地發抖。
十年寒窗苦讀,我壓榨一切時間用來學習,考上頂尖大學被我視為唯一能改變命運的路。
本以為我勝券在握,考上大學後努力學習,兼職一份不錯的工作,就能把媽媽從那個壓抑灰暗的家裏接出來,讓她脫離苦海。
高考成績出來後,媽媽臉上真切的笑,多了幾分。
一切都在變好,日子也變得有奔頭了起來。
幾天前剛拿到京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媽媽這個喜訊,我們就被一場命運的玩笑分離開,從此陰陽兩隔。
看著死神張狂的背影,回想起這十八年來我和媽媽相依為命的點點滴滴,一股強烈的不甘與滔天怒火讓我感到渾身灼熱。
人命真的就如此低賤嗎?
我的命運隻掌握在我自己手裏,誰也無法宣判我的結局。
區區死神,我偏要搏上一搏。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我的靈體逐漸縮小,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
再睜眼時,我居然還沒有死,而是變成了一條狗。
但是我驚奇地發現,我不是一般的狗,我還能隱身。
2.
我死而複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家裏。
用前肢吃力地推開門,發現屋裏空蕩蕩一片,值錢的東西全部不翼而飛。
聽到媽媽臥室裏傳來一陣說話聲,我慢慢走了進去。
我那個畜生般的父親正翻箱倒櫃地尋找媽媽生前留下的一張銀行卡,卡裏是媽媽辛辛苦苦積攢下讓我讀大學的錢。
他耳邊夾著電話,興奮地說著:「那個黃臉婆跟那個賠錢貨一死,保險可賠了不少錢!等著老子找到那個賤人藏起來的那張卡,在城裏買個房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電話對麵傳來一陣嬌笑。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目眥欲裂。
指甲狠狠地抓進地裏,我正準備衝上前狠狠撕扯這個畜生的血肉。
一陣熟悉的壓製感再度傳來,我的脊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壓倒在地,前肢匍匐著,像是屈服的樣子。
我發狠地使勁撐起身軀,那股力量不斷加大,直到我嘔出一大口血。
死神再度出現,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音滿是嘲弄。
「不服?別白費力氣了,我讓你死,你就活不了。」
看著我的掙紮,他的表情變得愈發愉悅。
我雙眼發狠地盯著他,死神被激起了幾分火氣,怒極反笑:「看來你一心求死,好啊,我滿足你。」
隻見他黑袍下的手用力一揮,我的脖頸開始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住,力道不斷加大。
強烈的窒息感傳來, 我的眼球高度充血。
看著死神不屑的笑容,我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我知道他想看什麼。
我的跪地求饒,我的屈服讓步。
可是我偏不。
「你也就這麼點能耐了。」
死神被我徹底激怒,他猛地攥住我的脖子,將我從窗外狠狠地拋擲出去。
下落前的最後一刻,我看到「父親」貪婪地拿著那張媽媽用血汗換來的卡,心滿意足地向外走去。
而死神正站在窗邊得意地看著我。
我發出憤怒的嘶吼。
「憑什麼好人不得善終?憑什麼生命要任人玩弄?」
「我去你的死老天!我去你的鳥命!」
伴隨著刺耳的刹車聲,一股猛烈的撞擊感襲來,我徹底暈了過去。
3.
臉上傳來一陣溫潤的觸感,我緩緩睜開眼。
視線有些模糊不清,眼前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正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腦袋。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是媽媽!
不對!是二十年前的媽媽......
我用力地想要掙紮著起身,後肢傳來的尖銳刺痛感疼得我齜牙咧嘴,根本來不及思考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媽媽眉頭微蹙,輕輕按住我的脊背,語氣心疼:「別動,乖乖,我帶你去包紮。」
說罷,脫下黃色格子襯衫將我包裹起來。
我趴在媽媽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是「媽媽的味道」。
看著她青澀的臉,我眼眸濕潤。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就讓我遲一點再醒來吧。
在獸醫站簡單包紮後,我被媽媽帶回了家。
看著水泥牆上的日曆,我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這居然是......八十年代!
我僵硬地轉動腦袋,打量著四周。
磚房、水泥地、大院裏停的二八大杠,還有我隻在照片上見過的,十八歲的媽媽。
捋清思路,我喜極而泣。
天不負我,一切都還來得及。
媽媽陪我玩鬧了一會,沉吟片刻,溫和開口:「乖乖,既然我把你帶回了家,我們就是一家人,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我把帶著毛茸茸肉墊的爪子放在媽媽手心裏,媽媽眉眼柔和,笑道:「那就叫小滿吧,小滿勝萬全。」
我一愣,小滿,這是我前一世的名字,我差點以為媽媽認出了我。
有了名字後,我在屋裏玩了一會,先前包紮時的麻藥勁還沒有過,一股困意襲來,我慢慢闔上了眼皮。
媽媽在臥室裏為我鋪了一個小窩,墊上了一層棉絮和毛毯,將我輕輕地放了進去。
從睡夢中被吵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聽到了客廳傳來的激烈爭吵。
「爸,你知道我考上大學有多不容易嗎!我每天幹完農活就去看書寫題,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好不容易收到錄取通知書,你又不讓我去!」
我聽見姥爺充滿怒氣的聲音傳來:「念書有什麼用!我供你上完高中你還不知足?隔壁的二丫連小學都沒讀完,現在人家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讀書讀書,你一個女孩讀書出來能幹什麼?等你念完這個狗屁大學,都成老姑娘了,我看還有哪家肯要你!」
媽媽攥緊江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低頭不語。
姥爺又緩和了語氣,低聲勸道:「你知道江家能看上你,是多大的福氣嗎?江家那小子讓家裏來提親了,我跟你媽都很滿意。人家江家家大業大,咱連自行車都騎不上呢,人家已經開小汽車了!」
「我那天見了,可氣派!你聽爸的,嫁過去那就是享清福啊!爸還能害了你?」
江家的?那不就是我那個殺千刀的渣爹!
我頓時氣血翻湧,從毛毯上跳下去,向客廳衝去。
衝到姥爺跟前,我猛地刹住腳,氣憤地對著他一陣狂吠。
姥爺不耐煩地罵道:「蠢狗,叫什麼叫!再叫宰了你!」
媽媽一言不發,俯身抱起我,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
回房後,媽媽失神地看著手中被捏皺的錄取通知書,歎了口氣,我隻覺得怒不可遏。
上一世,媽媽明明是鎮上的第一個大學生,卻因為姥爺的短見和自私,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
殊不知,匆匆嫁入江家後,才是她這一生悲劇的開始。
在日複一日的磋磨和毆打中,媽媽的一身才氣早被消磨殆盡,眼睛裏也漸漸沒有了光。
因為狗屁死神的一個玩笑,媽媽無辜殞命,死後連最後的一點價值也被榨幹。
短短幾十年人生,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這一世,我一定不會讓媽媽重蹈覆轍。
4.
於是我從媽媽懷裏掙紮出來,用爪子狠狠地按在錄取通知書上。
媽媽被我吸引了目光,看向我爪下的錄取通知書,她輕聲道:「乖乖,你也覺得我應該繼續讀書嗎?」
我狠狠點頭,她愣了一下,似乎被我如此通人性的表現驚了一下。
隨即我低下頭,舔了舔她的手心,將她的手推到錄取通知書上,然後認真地注視著她,眼神濕漉漉的。
媽媽看了我許久,突然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開始起身收拾行李。
這還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沒想到是和媽媽。
嘿!還是挺新奇的一次體驗。
沒錯,媽媽收拾行李帶著我連夜坐上了去往江城的火車。
她在大學門口找了一家餐廳的兼職,還包吃包住,媽媽打算先撐到開學報到,再另想辦法。
一想到媽媽擺脫了前一世的命運,生活步入了正軌,我就高興!
至於我,意外發現了我居然還能夠隱身,便把這事告訴了媽媽。
雖然媽媽對這種怪力亂神的現象感到驚奇,但還是接受良好。
於是,我們娘倆就這麼安頓下來了。
沒想到剛高興沒多久,許久不見的討人嫌死神又出來作妖了,隻是下手對象不是我。
看著遠處綠化帶裏一隻被虐待的狸花貓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死神輕飄飄地揮了揮手,那隻小貓就沒了生息。
親眼目睹這一幕,我憤怒地呲了呲牙,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尾巴高高豎起,戒備的盯著死神。
可是他似乎沒有看到我,隻是了無生趣地轉身離開了。
奇怪,以往死神拽得二五八萬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總感覺有點狼狽。
正納悶呢,旁邊傳來一道嘲諷的聲音:「一看就是這個月業績不達標,被電了唄!」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轉頭看過去,視線範圍內卻空無一物。
我抬起前爪疑惑地撓了撓頭,突然感覺下肢傳來一股推搡的力道。
循著這股力道,我低頭看去。
哦,原來是一隻吉娃娃的狗狗靈。
吉娃娃看到我俯視的目光有點不爽,皺著鼻頭衝我冷哼一聲,「狗眼看狗低!」
我連忙岔開話題:「抱歉抱歉!但是你說,他還有業績?」
問到了吉娃娃的專業知識區域,他也不計較剛才的事,跟我興高采烈地說道:「當然!你別看那貨平時對我們趾高氣昂的,隻要業績不達標,他回去少不了被上頭收拾!電一頓那都是好的。」
聽到這,我對著死神離開的方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哦?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