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乖順地把他的腦袋擱在我的肩膀上,極盡繾綣地輕輕蹭了蹭:
“阿姐,你今日見到了皇後和後妃,所以生氣了是不是?”
陸景斐捧起我的手腕,果然沒找到那串鮮妍豔麗的珊瑚手串。
於是他委屈巴巴地同我解釋,送給旁人的都是用剩的料子,隻有我的這個是他親自畫了圖紙的樣,還千裏迢迢快馬加鞭請了聖寺的高僧開光。
陸景斐像幼時一樣抱著我,像全身心依賴主人的小獸。
隻是我知道,昔日的少年已經長成,他已經是經曆過艱險奪嫡的勝者帝王。
“阿姐,你才是朕心中頂頂要緊的。”
陸景斐無比堅定地說道。
可惜,我的心裏沒有絲毫的慰藉,隻有一種翻江倒海快的無力與惡心。
那種感覺,出現過很多次,每一次都足以將我淹沒。
第一次出現是陸景斐與皇後大婚。
他後來納了一宮又一宮的後妃,卻還要在床笫之間哄我不要生氣的時候,我似乎卻習慣了這種感覺。
我還是如小時候一樣輕輕回抱住了陸景斐,笑著輕聲說道;
“嗯,我知道。”
“隻是想著那件手串不凡,等尋一個吉慶日子戴上才好。”
在宮中多年,我有上佳的演技,很快哄好了陸景斐。
我目送他翻牆離開的身影,繼而目光轉向那碗已經涼掉沒了熱氣的避子湯。
於是平靜地吩咐婢女重新熱一碗上來。
陸景斐說此藥寒涼傷身,所以每夜歡愉過後從不讓我喝。
隻是他沒告訴我,一個未嫁的公主有了身孕該如何自處。
窗外飛來了一隻毛色雪白的信鴿,那大約來自此時還寒風蕭蕭的北境。
解開鴿子腿上的綁帶,上麵寫著——
“樊城關大捷,等臣回朝用軍功來換與主人的一紙婚約。”
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從匣子裏拿出那件珊瑚手串,鮮紅的蔻丹與之交相輝映。
實在沒有比大婚更吉慶的日子了。
從前,陸景斐也說過要娶我。
當時意氣風發毫無身份桎梏的少年還很孱弱,個頭堪堪超過我。
他溜出被禁足在內的宮殿去禦花園,就為了給我摘一束芍藥花。
最嬌豔的一朵被他簪在了我的鬢邊。
“阿姐,等我封了王我就帶你回封地,到那時你嫁給我好不好?”
我們雖無血緣,但實打實姐弟相稱多年,我也將他母後視作親母很多年。
於是我驚慌地讓他住口,但不自覺地紅了臉。
而少年執拗地等著我的回答,終於等到了我地點頭。
像是被巨大驚喜砸暈的他在狹小幽暗的殿內抱著我笑著轉圈圈。
彼時,我們一個是母後早逝、父皇不喜的不受寵皇子。
一個是父母早亡,被先皇後收養在身邊的可憐孤女。
能安分守己地等到成年去往封地,已經是我們最不切實際、最美好最大膽的幻想。
後來六子奪嫡,險象環生。
隻是我眼見著他登了高位,眼見著他娶了賢妻,又納了美妾。
他說,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
他也說,阿姐,我們總是有姐弟的虛名在,不能不顧。
我們的權勢遠勝當日的幻想,當時的不以為然卻成了無法跨越的天塹。
“到那時,阿姐便是我的王後了!”
少年陸景斐鄭重而篤定的聲音還在回蕩在我的耳際,讓我有些想要發笑。
其實,情愛於我,也沒那麼要緊。
身為前朝遺族,我眼見著我父母的權力如煙霧散去,於是他們丟了性命。
也眼見著最尊貴的皇後因為君王的厭棄,而禍及滿門,乃至連累親生骨肉。
皇後如何,貴妃如何,都不是什麼最萬無一失的去處。
我要的,終不止於此。
與兵強馬壯的霍家聯姻,才是我示於人前的第一步棋。
紛亂的思緒收回,我給坐在我對麵一身常服的欽天監監正還有禮部尚書斟茶。
繼而笑著說道:
“到那時便有勞二位大人在朝中替本宮說說話了。”
“當然當然,殿下放心。”
......
京都天字樓天字號裏,我提前為了那樁就快到來的婚約再添一把火。
生辰八字、三書六禮。
我陸朝歌的棋局,向來順順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