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秉欽借“好男人”之名,跟資助的寡婦黏黏糊糊。
“我這是做善事,你不會有意見吧?”
我搖搖頭,他滿意點頭。
宋秉欽不知道,我不是沒意見,是無所謂了。
因為我要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
1980年,燕城人民醫院。
“瑜臻,想好了?這次去米國深造,長達五年,期間可回不來!”
院長一臉嚴肅,慎重地確認。
我用力點頭:“想好了,絕不反悔!”
“宋團長同意分居這麼久?他的軍銜可不方便出國。”
“一切都是為了祖國建設!”
其實離家時間長,交通不便,這些都不是問題。
有問題的正是宋秉欽。
出國,能接觸和學習更先進的醫療技術,還能讓我逃出名為婚姻的牢籠!
“咚”一聲,院長給出國申請表蓋好章。
“那好,深造名額給你,班機定於一周後。”
我不禁露出連日來第一抹真心的笑意。
促使我下決心離開的導火索,或者說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正是昨天......
下班,我拖著疲累的身子,蹬自行車回到軍屬大院。
宋秉欽已經從軍營回來,正在廚房忙活。
我放下包,看到桌上有個五彩繽紛的包裝盒,上麵印著洋文。
是進口巧克力。
正好嘴裏乏味,就想掰一塊來吃。
倏地,一隻手伸過來,把巧克力拿走。
金燕笑著說:“不好意思啊瑜臻,宋大哥說這是給我家建興的,他想方設法托人買的,稀罕得很!”
我擰了擰眉,看清她眼底明晃晃的挑釁。
宋秉欽分到的房子挺大的,可自從金燕母子搬進來,我就時常感覺呼吸不暢。
據宋秉欽說,當年他追擊敵方細作,險些墜崖,被一個農夫所救。
後來那人病故,臨終前將妻兒托付。
就這樣,金燕母子住進了我們的小家。
當時我就反對,孤兒寡母的,這合適嗎?
尤其是金燕結婚早,兒子都四歲了,她也才二十一。
宋秉欽說就當過渡,等母子倆適應了就搬出去。
這一適應,就適應了三個月。
不僅沒搬走的意思,她還越發像這個家的女主人。
每個月,宋秉欽還給她自己的大半津貼。
我不由煩躁:“你用什麼身份跟我說話?宋秉欽是不是太慣著你了?慣得你從他老婆嘴邊,搶他買的巧克力?”
金燕的笑頓時僵住,麵色浮上難堪。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給我兒子吃點好的......”
一個小小的身影,跟個炮彈一樣從廚房衝出來。
“你個豬!不準欺負我媽!”
“宋爸,你快來啊!”
宋秉欽緊隨其後:“怎麼回事?”
我餘光瞥到金燕狠狠掐了一下大腿。
下一秒,她就眼眶濕潤,把巧克力遞給我。
“巧克力還是給瑜臻吃吧......建興是鄉下孩子,不配吃這種高級玩意。”
宋秉欽皺眉:“什麼意思?”
金燕不吭聲了,看我的眼神變得誠惶誠恐。
什麼都沒說,又好像說了很多。
宋秉欽頓時沉了臉。
“瑜臻,他們孤兒寡母已經很可憐了,你就不能讓讓嗎?”
“別饞了,下次我再給你買。”
話落,金燕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無形中似乎有一記耳光,扇在我臉上。
瞧,宋秉欽就是這麼慣著她的。
建興也聽明白了,衝我吐舌頭做鬼臉。
金燕好笑地推了推他:“不要皮,跟瑜臻阿姨說謝謝。”
“要謝也是謝我爸,這我爸買的,有她啥事?”
得,連“宋”字都去掉了。
我笑了笑,故作納悶:“你爸不是在地下嗎?你爸能買啥?”
*
空氣瞬間凝滯。
金燕迅速使眼色,建興“嗷”地幹嚎起來。
她撲過去抱著兒子,哭著喊:“宋大哥,瑜臻這是紮我們母子的心啊!我看我和建興還是搬走吧,以後也不再打擾你們了......”
宋秉欽大發雷霆:“朱瑜臻!你跟個孩子計較什麼?你非要這麼咄咄逼人?”
我冷笑:“他對你一口一個爸的,他媽就在這裏,宋秉欽你告訴我,我是你們家客人,還是他後媽?”
他憤怒的神色一滯,麵上迅速劃過不自然,把我拉到一邊。
“別鬧了,沒爸的孩子很敏感的,這你也要計較?他還小,等長大再跟他說明白。”
我盯著宋秉欽看了半晌。
即便是自由戀愛,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還是不夠了解。
如果婚前知道他這麼拎不清......
在這一瞬,我決定跟院長申請出國深造。
我是醫生,得為自己的乳腺健康著想。
出國申請表順利提交後,我回家整理出一些帶不走的衣物,打包送給大院裏的嬸子。
嬸子笑眯眯塞了一袋叔自己釣的蝦給我。
回到家,就看到建興拆開包裝盒,掰開一塊巧克力塞嘴裏,然後臉皺成一團。
“怎麼是苦的?”
金燕忙說:“不愛吃就給你瑜臻阿姨,她饞得緊!”
“不給!現在又變甜了,好好吃啊!”
建興砸吧砸吧嘴,又掰了兩塊,非要宋秉欽和金燕嘗嘗。
就這樣,三個人擠在沙發上,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吃完了全部的巧克力。
金燕嗔怪地一拍宋秉欽上臂。
“你怎麼這麼慣著孩子啊?待會兒他要是不好好吃飯,我看你怎麼辦......”
“不會的,建興很懂事。”
宋秉欽笑著抬眸,見我看著空空如也的包裝盒,他有些尷尬。
“瑜臻,下次,我一定給你買。”
“不用了。”
出國以後我自己買。
晚餐,宋秉欽做了黃瓜炒蝦仁,蛋羹,芋頭青菜湯。
建興歡呼道:“今晚有肉吃!”
十個左右的大蝦仁,我夾了一個,剛吃完,一抬頭發現盤子裏隻剩下黃瓜了。
再一看,全到了金燕母子碗裏。
宋秉欽神色溫潤:“多吃點,河鮮難得。”
轉而對我說:“別小氣了,建興還在長身體,你讓讓他。”
建興得意地斜眼看我,一口接一口,塞了一嘴蝦仁。
我又去舀蒸蛋。
金燕突然開口:“宋大哥,我沒什麼胃口,想要蛋羹拌飯吃。”
宋秉欽立刻撥了大半蛋羹到她碗裏。
金燕竊笑得像偷到米的耗子,等著我鬧,然後開始表演弱勢。
就是這些生活中的小事,一樁樁,一件件,磨掉了我對宋秉欽的感情。
還好,我們沒孩子。
若是我不及時抽身,以後這種偏心的事情還會很多。
我不敢想,我的孩子活在怨恨裏,那將會是多大的虧欠。
想到這,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出國的決定,實在是再正確不過!
見我沒反應,金燕不甘寂寞地說道:“瑜臻,我的蝦仁給你好了。其實我沒那麼愛吃蝦,宋大哥非要夾給我。”
“給他吧,我吃菜就夠了。”
聽說國外蔬菜比肉貴,我得多吃點。
宋秉欽皺眉:“瑜臻,別賭氣。”
我笑了笑:“沒賭氣,這芋頭軟軟糯糯,做得不錯。”
因為心情好,我就著一道芋頭青菜湯,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宋秉欽錯愕一瞬,旋即鬆了口氣。
“你喜歡,我明天再做。”
金燕眼珠子轉了轉,指著自己的碗。
“宋大哥,我吃不下了。”
宋秉欽極其自然地拿過來吃。
看得我眼睛生疼。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他這麼惡心呢!
*
隔天,我拿著單位介紹信等文件,去市公安局辦理護照。
因為是公派出國,加上軍屬身份,各個環節的審核挺順利。
時間一晃,到了離開的前一天。
街道上,我看到宋秉欽和金燕牽著建興,有說有笑。
建興蹦跳著喊:“爸爸媽媽,以後你們每天都來幼兒園接我好嗎?”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金燕嘴上這麼說,目光卻羞怯地看著宋秉欽。
宋秉欽沒有糾正的意思,笑著摸摸建興的頭,看樣子樂在其中。
不知道的,誰看了不說一句天倫之樂。
我都忍不住笑意盈盈。
口口聲聲家裏沒個男人不行,但有人給金燕介紹相親,他就會臉色難看。
真該給他一麵鏡子照照。
宋秉欽看到我,臉上慈愛的笑僵在嘴角,手慌亂抽出來,大步走到我麵前。
“瑜臻,我、我隻是......你知道的,沒爸......”
“沒爸的孩子很敏感,他還小,等長大再跟他說明白。”
我都會背了,索性幫他說出來。
宋秉欽想拉我的手,建興就開始哭。
“爸,你不要我和媽了?”
在宋秉欽哄孩子的聲音裏,我越走越遠。
都懶得回頭看一眼。
傍晚洗菜的時候,宋秉欽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老婆,你還在生氣嗎?”
“總生氣會長結節,結節可能癌變。”我淡淡道:“我還沒活夠。”
宋秉欽擰眉:“別說傻話,我們會白頭到老的。”
我打了個激靈,以前的夙願如今隻覺得驚悚。
吃過飯,我繼續整理著要帶出國的資料,然後洗漱,睡覺。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一個溫熱的身軀壓上來。
“老婆,我們......”宋秉欽咬咬我的耳垂,低啞道:“要個孩子吧!”
睡意瞬間消失。
大晚上的, 說什麼鬼故事!
宋秉欽沒察覺我的僵滯,自顧自地說:“像建興那樣的,活潑可愛,你給我生一個......”
他說誰不好,說建興那個熊孩子。
聽了都宮寒。
宋秉欽眼看就要親過來。
我煩得不行,總覺得他嘴裏還有金燕的口水。
剛要把他臉推開,房門被拍得震天響。
“爸,爸!我媽肚子疼!你快去看看吧!”
其實這不是第一次了。
但這次我是真的感謝建興搗亂。
涉及金燕,宋秉欽什麼激情都被澆滅了。
趁他起身,我趕緊裹緊被子,背對著他。
宋秉欽以為我在生氣,居然說:“你別小肚雞腸的,金燕肚子疼,我還能不管?”
我一個字也不想跟他多說。
宋秉欽搖搖頭,趿著拖鞋快步走了。
緊接著,熊孩子湊過來,嘚瑟道:“宋爸就是我爸,他對我媽比對你好!氣死你,氣死你......”
我哈哈一笑:“好孩子,謝謝你,也替我謝謝你媽。”
建興一臉見鬼的表情。
宋秉欽又跑過來,要我去看金燕。
金燕蜷縮在床角,眉頭緊蹙,眼裏含淚,捂著肚子呻吟。
看到我被宋秉欽拽得有些踉蹌,嘴角迅速彎了彎。
那是勝利的笑。
“瑜臻,你快給她診斷下!”
我兩手一攤:“愛莫能助。”
因為她是裝的。
也就能忽悠宋秉欽了。
宋秉欽卻覺得我是針對金燕,故意不給治,氣道:“朱瑜臻,你還記得自己身為醫生的天職嗎?我對你太失望了!”
我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
“滾!”
*
宋秉欽沉著臉,抱起金燕。
“我們去醫院,你在家看好建興。”
等他們走了,建興朝我一吐舌頭:“才不要你管!我自己玩!”
然後跑回房間,還把門關了。
我才懶得管,被子一卷,很快進入夢鄉。
隱約聽到“咚咚咚”的沉悶聲音,像是在床上蹦。
熊孩子真是讓人不省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劇烈晃動弄醒。
宋秉欽鐵青的臉放大,手像是鐵鉗,抓得我肩膀生疼。
“朱瑜臻!你是不是瘋了?你怎能......喪心病狂到對一個孩子下手!不要以為你是我妻子,我就會包庇你!”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氣道:“大半夜的,你才瘋了!放開我......”
宋秉欽把我揪起來,拖出房間,指著客廳裏相擁而哭的母子倆。
“看看你幹的好事!”
隻見建興捂著額角,指縫有血滲來。
看到我,他哭得更大聲:“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喊宋叔叔‘爸爸’了!”
“朱瑜臻你好狠啊!你有什麼不滿就打我,為什麼要打我兒子?”金燕哭著說:“要是建興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下麵的老楊啊......”
我都要氣笑了。
“我一直在睡覺,敢情是夢遊打的楊建興?”
“別狡辯了!”宋秉欽理直氣壯:“就你和建興在家,小孩子是一張白紙,不可能撒謊!”
真可笑,他是沒當過孩子還是怎麼的?
不知道為什麼,還是那張臉,但我越看宋秉欽,越覺得他醜。
當初怎麼會覺得他英姿勃發的?
金燕抽泣道:“朱瑜臻,隻要你跪下認錯,看在宋大哥的麵子上,我不會報警。”
我指著大門:“報,趕緊去報!不報你就是狗雜種!”
金燕瞬間像是被掐住脖子,哭聲戛然而止。
她拉著建興就走。
“宋大哥,再留在這裏,我怕哪天我們母子命都沒了......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別走!如果非有人要離開,也不會是你。”
宋秉欽拉住金燕。
下一秒,長腿一邁,衝到我前,抬手。
我反應不及,生生挨了一耳光。
“啪”,空氣倏地凝滯。
“宋秉欽,我以為你再是非不分,也不會對女人動手。”
他呆了呆,臉色莫名發白。
“我......”
“啪”,更大一聲,我當場就打了回去。
金燕尖叫著撲過來:“你怎麼敢打他!你這個女人真是反了天了!”
“放心,不會落下你。”
我又是一耳光,打得金燕跌坐在地。
平時可能還要掂量一下,畢竟毆打群眾可大可小。
可我明天就要出國了,沒什麼好顧忌的。
建興見媽媽被打,吼叫著衝過來又踢又打。
我也不慣著,揪著他的衣襟:“歹竹不可能出好筍。”
說完就把他丟給搖搖欲墜起身的金燕。
“哎喲......”
母子倆頓時跌在一起,哀嚎連天。
這下是真哭了。
宋秉欽暴喝:“朱瑜臻!!!”
他抱起建興,摟著金燕,狠狠放話。
“我回來再跟你算賬!”
*
等到人都走了,我把牆上的結婚照取下來,剪掉我的那一半。
簽了字的離婚申請,放在餐桌上。
拿上送給宋秉欽的日產精工石英表。
這個表限量發售,價值不菲,是我賣掉藥品專利的錢換來的。
已經被建興玩壞了。
宋秉欽說:“別怪建興,小孩子調皮很正常,他又不是故意的。”
我撫著表殼上的劃痕,裏麵停滯的指針,仿佛預示著我跟他的關係。
就走到這裏了。
壞了的表,我也不會留給他。
我拎起行囊,最後環視一眼我住了三年的家。
然後,沒有留戀地轉身,關門。
天將明,直奔機場。
轟鳴陣陣,金燦燦的朝陽穿透雲層。
巨型鐵鳥載著我,我帶著祖國繁榮昌盛的期許,飛往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