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之那一夜並沒有回來。
我腹痛了整整一夜,輾轉反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時,裴淮之正握著我冰涼的手,見我臉色蒼白,愧疚道:
“抱歉,是我來遲了,昨夜處理急務有些晚,大夫說過你是頭三月,反應很厲害。”
“以後我一定日日陪在夫人身邊。”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手,我卻看到了他脖頸上一道淺淺的紅痕。
像是透著無言的挑釁。
我虛弱地閉上眼睛,他不知道,我們的孩子已經沒了。
而我們也不會再有以後了。
五日後,恰好是我們成婚三年的日子。
裴淮之在府裏舉辦家宴,重金請了雲州城最好的戲班子為我助興。
“願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我與阿綰是年少結發之情,此情深重,金石不渝。”
他舉起杯盞一飲而盡。
可談笑間,裴淮之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竹笙弦樂聲響起,一襲水藍色衣裙的花旦翩翩上台,烏發如墨,搖曳生姿,咿呀婉轉地唱了起來。
不出意外,那人正是孟清寧。
最重要的是,今日我穿著裴淮之專門為我定製的衣裳,也是水藍色。
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
滿座嘩然,目光在我和戲子之間來回轉動。
最終,裴淮之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杯盞猛然砸在案上。
“荒唐!還不快扒下她這身衣裳!”
弦樂聲戛然而止。
那戲子弱柳扶風地跪在地上,眼底卻毫無懼色。
“奴家在成衣鋪子裏買了這身衣裳,實在不知會衝撞了夫人......”
那身外衣被她主動褪去,隻剩中衣,玲瓏有致的身段盡覽無遺,不住顫動著。
裴淮之臉色極寒。
“下去!”
他明明是在向著我,我的心裏卻半分暖意也無。
裴府守衛極嚴,孟清寧並非戲班的人,能夠闖進家宴,不過是他有意縱容。
孟清寧哭哭啼啼地下台離去,路過我身邊時,輕飄飄道:
“夫人麵容憔悴,當真看不出二十出頭的模樣,曲有誤,周郎顧,你猜今日,裴大人會不會被我吸引?”
我勾了勾唇,反問她。
“我為何要在意?”
孟清寧微微挑眉,旋即恢複了神色,被裴淮之黑沉下臉催促。
“你在跟夫人嘀咕什麼?還不快下去!”
“夫人,這小戲子不懂規矩,剛剛對你說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她隻說自己年紀輕不懂事,想求得寬恕罷了。”
後麵的整場宴席,裴淮之都心猿意馬,待宴席結束,他終於對我道:
“阿綰,今晚又有緊急公務要處理,我必須速速......”
“你去吧。”
他沒想到我會這麼快答應。
裴淮之的表情有一瞬間慌亂,他緊緊盯著我,似乎害怕我知道了什麼。
“待我回來,一定好好陪你和孩子。”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和孩子更重要。”
是嗎。
你心心念念的孩子,和我哪一個更重要呢?
我壓下心底的嘲弄,最後一次溫婉嫻靜地點頭。
“好,我等著夫君。”
裴淮之鬆了口氣,笑著捏了捏我的手心,轉身離去。
在他的心安理得裏,我會一直安靜地等他回家。
一如從前每一個為他懸心的日日夜夜,我擔心他天寒忘記添衣,在收到他每一封家書時的歡喜。
耳畔響起新婚那夜,他紅著眼祈求:
“阿綰,你永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身邊。”
連接別院的連廊裏,極目望去,燭火已經熄了。
孟清寧應該在婉轉承恩了。
而我早已讓小菱提前去錢莊取出了所有錢,在屋子周圍灑滿火油,推倒了燃燒的燭台。
火光衝天中,我望著院子上空灰煙彌漫,釋然地笑了。
也許,那個讓我心動了多年的男人,也在這場大火裏一起燒為了灰燼。
裴淮之,我們此生此世,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