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我最痛恨不守時的人。
但醫生男友從來約會都遲到。
三周年紀念日那天,他一如既往,因為「治病救人」沒有按時赴約。
我就在那時出了車禍。
死後,我變成了閻王的手下,專門負責去醫院接人下地府。
又見麵了啊......賀峻。
他正在急診室爭分奪秒,和我搶人。
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搶贏,總是晚到一步。
原來你小子,把我的表調慢了十分鐘......
1
我站在十字路口等賀峻時,天都黑透了。
往常繁忙的街道,車已經漸漸稀少。
第十次撥通電話,被他掛斷了。
我盯著沾滿雨水的屏幕,深吸了一口氣,打出那段心底盤旋了很久的話:
「賀峻,今天是我們三周年紀念日。我一直對自己說,如果你這次還是沒能按時赴約....」
還沒有打完最後那句「分手」,那頭回了消息:
「要手術了。」
好。
非常充分的理由。
治病救人,自然要排在我們的生活之前。我如果連這點大局都不識,怕是要像最初那樣被他訓斥。
剛在一起時,我曾試探性問過一次,醫院總要排班吧,怎麼就你永遠在手術呢?
他皺著眉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我:
「你的意思是,我要為了和你看電影,讓病人去死嗎?」
一瞬間,我覺得他是故意的。
他根本不想和我溝通這件事。
「如果你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那就不要找女朋友唄!」
而他的表情非常坦蕩:「你如果覺得委屈,那就算了吧。」
麵對這樣一觸即發的分手邊緣,我無數次咽了這口氣。
心想,他從臨床一線晉升後,就會好起來吧。
但並沒有好起來。
三年來,我們幾乎沒有好好度過一次約會。
就在這樣的委屈中,我感到自己對他的愛全部耗盡了。
我痛恨他,更討厭自己的自願容忍。
我覺得他就像自己人生裏那條偏離路線的導航,已經響起係統提示。
於是,三周年紀念日那天,我對自己說,如果這次他也不能準時赴約,這段關係就算了吧。
果然,路口還是空蕩蕩。
雨越下越大,我不想再等了。
於是,麵對他發來的「要手術了」,我的回複同樣簡短:「好,分手吧」。
轉頭離去。
可就在這時,街角一輛飛來的車撞到了我。
我死了。
快一年了,他沒給我燒紙,我也沒給他托夢。
狗東西,成了你人生插曲了。
2
我下地府後,成為閻王許姐的小跟班,被安排了去醫院接人的差事。
許姐交代我,每日會有名單和對應時間給到我。
我要準時過去,把人給接下來。
這份工作我喜歡。
因為守時。
如今我的工作很規律,還有編製,閻王讓人幾點下來,就得幾點。
所以我再不會被爽約。
每日拿著時間表,準時去醫院接人。到走廊時,人都推出來了。
我打開收集魂魄的盒子,將他們妥善安放,然後回到地府,工作結束。
待軀體火化,他們就會下來,找到新的生活。
我的工作成績一貫優秀,閻王許姐對此讚賞有加,說再幹兩年給我升職。
我的工作和生活因此變得十分充實,有盼頭。
但這一切,都在工作地點調動後,變了!
那天我去認領新的工作安排,同事們都用複雜的眼神看我。
意思是......這差事一言難盡?
我深吸一口氣,和許姐說,「請領導安排。」
她滿意笑笑,遞過來的文件卻讓我眼前一黑:
協和醫院。
協和醫院!怪不得沒人願意去!
那裏很難接到人呀!
許姐叫人三更來,協和留人到五更。
這硬骨頭,怎麼給我呢?
許姐欣慰笑笑:「茵茵啊,這是一個好崗位。啃下來,大好前程。」
不是,可是......
「許姐,我......」
我有難言之隱。
不光是業績不好辦,而是賀峻就在協和啊!
我不會碰到他吧?!真是堵得慌。
「小丫頭,試一下。真不行,再認輸。」
她不由分說,就把我調過去了。
3
怕什麼來什麼。
我去協和第一天,來到了指定的工作口——急診室。
一去就碰到了賀峻。
而且以後也避不開!因為他就是急診室值班醫生!
果然,我到的時候,人還在搶救。
而且被賀峻救活了。
他摘下口罩,扶起下跪的家屬。那發自內心的笑容,是我沒見過的。
看來,你的確是不需要我。
治病救人,非常充實。
不過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麼波瀾了,死鬼,不和活人計較。
但眼前的問題卻很現實:準時接人這個任務,開始屢屢受阻。
每次我到的時候,手術室外都空無一人。
他在裏頭爭分奪秒,患者還活著。
電擊的聲音很響,種器械儀表的滴滴聲不絕於耳。
於是,還是輪我等他。
而結局也如出一轍,人被他救下了,我空手而歸。
我端著白打開的盒子時,甚至懷疑賀峻能看到我。
否則每次都摘下口罩笑得呲牙咧嘴?
難道這就是宿命。
生前,因為時間錯過。
死後,還要糾纏時間。
時間久了,我覺得既憤怒,又酸澀。
一開始許姐安慰我:
「協和醫院的工作不好做,一次兩次沒接到,是正常的。」
但我去了一個月了,還是沒接到。
她有些忍不住了。
「茵茵啊,你是不是時間沒把控好?」
「按說咱們準時去到,人肯定能接下來的。但你遲到的話,就會有變數。你要注意工作態度。」
我連連點頭,心下卻很委屈。
遲到?我這個人從來都準時極了!
生前,哪怕我和他的約會落空了不知道多少次,下一次,隻要他承諾能來,我都是分秒不差到達說好的地點。
這就奇怪了......
但我不會坐以待斃。
於是,再次接到任務後,我提早了十分鐘出發,勢在必行。
這一提早不要緊,我還真發現了貓膩。
看看醫院大廳的時鐘,再低頭看看我的手表。
我的時間,慢了十分鐘?!
給我氣笑了。
賀峻,原來當初你為了提高自己準時赴約的概率,把我的表撥慢了。
我居然帶著這塊表去了地府,還被你蒙在鼓裏。
啥也別說了,今天我必須準時到!
4
果然,沒了時間上的誤差,我當天就順利把人接到了。
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
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但看著她殘破的軀體,想來也是遭遇了類似車禍的不幸吧。
她掙紮的那幾分鐘裏,一定很痛苦。
而因為我準時出現在了手術室外,賀峻沒有再一次機會了。
生死,本就有自己的時間。
我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臉,打開盒子,魂魄收了進去。
別難過了。你們活人還不知道地府的事。
其實死了,就是換個地方活。
我們最希望的就是痛苦掙紮的人們相信,還有另一個地方,聊以解脫。
但我即將要走時,多看了賀峻一眼。
他摘下口罩,竟盯著那女孩許久,流下了眼淚。
「對不起......我,真的盡力了。」
他越說淚流得越凶,快要沾濕手術服。
那女孩並無家屬前來,手術室外空蕩蕩,沒有哭聲,隻有低落的醫生們。
我又看了他許久。
心裏忽然泛起一陣怪異的酸澀。
這麼傷心的嗎?
我死的時候,也沒有家屬前來,因為我是孤兒。
不知道你若是看見我殘破的軀體,會不會這般失魂落魄?
想來不會吧。
回憶起和你在一起的三年,我能記起的,隻有大段大段試圖溝通的小作文,以及你「治病救人」的簡短回複。
和我不在一個語境,因此我也無從反駁。
真荒唐啊。
如今我來地府快一年了,也沒見你燒個紙啊。
退一萬步講,如果你不調慢我的時間,或許那天,我不會被車撞死呢?
既然你準備將一生奉獻給救人,那我們就各自堅守崗位吧。
我把手表調準了時間。
為尊重生命,我不會提前到。
但我也不會遲到一分鐘。
5
一回到地府,許姐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
畢竟一個月來,我終於順利接回了人。
她也替我鬆了口氣,「茵茵啊,接到就好,不然時間長了,我雖然偏袒你,工作上也不好安排了。」
我重重點頭:「您放心,我已經複盤了工作流程,以後不會再出差錯。」
她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
「對了茵茵,和你多說一句,」
「這個差事,剛開始幹容易心裏難過。但你記住,我們也不會要誰提前下來。生死輪回有命,陰陽講求一個平衡,我們不是索命的,隻是幫他們換個地方開始新生活。」
有了許姐這番話,我心裏的複雜情緒的確一掃而空,準備加倍努力。
接下來一周,我就接回來好幾人。
在地府登記處,業績排名第一。
那個周末,大家都給我慶祝。
畢竟對他們而言......死都死了,還準時上班,是件挺難的事。
所以業績自然沒我好啦。
我的幹勁更足了,準備迎接新一輪攻堅戰。
但另一頭,對賀峻而言,他的職業生涯仿佛遭遇了重大的挫折。
整個人看起來一蹶不振。
我好幾次瞥見他木在原地,老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怪讓人心疼的。
也讓人生氣。
我尋思著,小說裏的男主失去女主後都痛不欲生,起居不能自理。
我看他這個班兒上得挺好的......難過,也是因為別人死了。
其實,更令我無法釋懷的是,撞死我的肇事司機有權有勢。
我沒有家人撐腰,他就這麼一走了之。
而賀峻,大概也未曾想著替我深究。
也是,他也沒有身份一直替我討公道。
定案結果是我不守交規,肇事者隻判了一年。
不過這麼說來,我死後也快一年了,也沒有辦法和他聯係。
這小子要是真把我就這麼忘了,我非得嚇嚇他。
靈機一動,我趁一次接到人後,跟著他去了宿舍。
6
他就住在醫院的醫生宿舍。因為和我一樣,沒家。
宿舍不大,兩人間,他和一個胖胖的醫生同住。
我跟在他身後進了房間。
一進門,賀峻就在桌前攤開了一個本子。
我背著手站在他身後,低頭一瞧,是個日記本。
寫什麼呐?
「2024年7月20日,陰天。」
「患者,女,22歲,因車輛撞擊導致內臟破損,搶救無效身亡。」
「患者,男,79歲,因主動脈斑塊破裂搶救無效身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