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生日的前一天,我帶閨女登上了去哈爾濱冬遊的飛機。
落地後,我脖子上掛著相機,借用別人的手機給老婆打電話:
“老婆,我手機丟了,這兩天不能聯係你......”
電話那頭,老婆一陣擔心的責備後,轉而委屈地撒嬌:
“老公,明天我生日,你偏偏挑這個日子出去,哼......”
我哽咽了,柔聲哄道:
“我在這邊,多拍點閨女的照片給你看啊......老婆,我愛你。”
掛電話後,我抹把凍麻的臉,掏出自己的手機給隔壁老王發去信息:
“王遠風,閨女我帶走了,小婉留給你。”
“對她好點,答應我的事,你要說到做到。”
1.
老婆蘇小婉比我小4歲,她是我堂妹的閨蜜。
我大學畢業那年,堂妹帶小婉來我家看我的攝影作品。
吃完飯,兩個女孩想去公園劃船,我開車去送她們。
那天風特別大,小婉穿了件米色的連衣裙,一下車就凍得抱緊了臂。
我打開車門,脫下風衣搭上了小婉的肩頭。
小婉伸手去扶,不經意間,我的大手與她白皙的手指相碰,“刺啦”一聲電出了火花。
小婉的手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微微側頭。
四目相對,她一張嬰兒肥的臉像秋天裏熟透的紅蘋果。
從此,我對這個溫婉的女孩窮追不舍。
那年她剛讀大一,每個周末我都會去學校找她。
我是個剛畢業實習的窮學生,拿著微薄的薪水,給不了小婉最好的。
好在小婉是個知足的女孩,一串糖葫蘆,一朵粉色的兔狀棉花糖就能哄得很開心。
我們一起爬山、去公園劃船,吃路邊攤兒。
一起牽著手在無人的海邊狂奔。
我喜歡看她被風吹得微微眯著眼睛,長發撩起的樣子。
這樣我就可以借機把她攏進大衣裏,然後輕輕扣住她的後腦,接一個綿長的吻。
當時我有個強勁的情敵,叫王遠風。
他人生得高大,氣質沉穩,關鍵他還是小婉的發小,是陪著小婉一起長大的男人。
直到今天,我依然把他視為我和小婉愛情裏一個跳躍的黑點。
聽說,為了和小婉在一起,當年優秀的他甘願留級一年,在第二年和小婉考到了同一所大學。
要不是我半道殺出來,他很可能與小婉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肯定恨我入骨,以至於後來我們結了婚,他還賊心不死。
他買下了我們對門兒的房子,每天陰魂不散的在我眼皮底下晃。
隻可惜小婉對我一心一意,他找不到可乘之機。
結婚第二年,小婉生下女兒朵朵。
朵朵生得一雙大眼睛,柳葉眉,肌膚雪白。
——簡直跟她媽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與我對王遠風的態度不同,女兒很喜歡他。
見了她,大老遠就喊“王叔叔”,還會顛著小屁股一晃一晃地跑過去讓他抱。
他對我女兒也很好,經常買各種小零食、小玩具哄她開心。
有一次,他送我女兒一個海螺做的小哨子。
女兒寶貝似地掛在脖子上,走到哪兒都帶著它。
女兒越喜歡他,我就越恨他。
我想這些年來,看老婆對我這麼好,他一定沒少吃醋。
——就像我看女兒跟他親,吃他的醋一樣。
上次在幼兒園門口,見我女兒手裏握了一隻棒棒糖,他溫言軟語地逗她:
“朵朵,這隻棒棒糖,你給爸爸吃,還是給王叔叔吃呀?”
我心裏咯噔一下。
朵朵和王遠風的小外甥在同一個幼兒園上學。
我經常出差不在家,老婆平時下班晚,於是王遠風就主動獻殷勤,說反正他也要每天接外甥回姥姥家,順帶接著朵朵。
他媽家和我丈母娘家住一個胡同,中間隻隔了一戶兒。
也就是說,這家夥平時和朵朵的接觸比我還要多。
他仗著朵朵喜歡自己,就當眾問這個問題,是想讓我出醜嗎?
四歲的朵朵緊緊攥著棒棒糖,她歪著小腦袋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
然後,毫不猶豫地把糖塞到了我手裏。
在我彎腰抱起她時,小小的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吻。
王遠風尷尬地怵在那兒,眼底的失落被我盡收眼底。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贏家。
——老婆孩子熱炕頭,我什麼都有,而他有什麼?
有的隻是苦澀的暗戀。
可我的這份得意沒有持續幾天,就發現自己輸了。
不但輸了,還輸得很狼狽。
上半年,我就感覺右側肋骨經常隱痛,越到早上疼得越厲害。
其實單位每年都組織體檢,但我因為經常出差,一拖再拖。
快過年了,工作隻剩收尾,前幾天我抽空去了趟醫院。
CT顯示我肺部有陰影,大夫建議我化驗血。
原以為是點小毛病,我也沒緊張,結果越檢查越深。
我一夜未眠。
忐忑不安的等到第二天,拿著一摞厚厚的檢測報告,我抱頭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肝癌晚期,肺轉移。
我完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朵朵。
她還那麼小,我死了要是有人欺負她怎麼辦?
看到別的小朋友被爸爸扛到肩頭,她會不會傷心?
她戀愛的時候,會不會受黃毛的欺負和哄騙?
還有她結婚時候的全家福,我不想缺席呀。
一想到這些,我就心如刀絞。
我的爸媽怎麼辦?
他們剛退休,勞累了一輩子剛要享幾年清福了,我卻要殘忍的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除了雙親,我最對不起的還有老婆。
她才28歲,正是需要被愛的年齡。
因為我經常出差,我們總是聚少離多。
說好陪她一起旅遊、一起過二人世界的承諾怕是這輩子也無法兌現了。
最後我還想到了隔壁“老王”。
媽的,我死了最高興的應該就是他吧!
沒了我這個障礙物,老婆孩子,說不定他一下全乎了!
如此想來,我的心像被貓爪子撓了一般難受。
——無論怎樣,“我快死了”這件事,已經是個擺在眼前的事實了。
我用了幾天的時間逼自己冷靜下來,說服自己理性地看待這件事。
經過幾個夜晚的艱難掙紮,我想明白了:
王遠風很愛我老婆,愛到她嫁了人,還不死心。
愛屋及烏,他也很喜歡我的女兒,是真心實意的對朵朵好。
而且他和老婆是發小,兩家挨得近,彼此知根底兒。
有這麼一個完美的接盤俠,我死了也能瞑目了。
媽的!曾經我恨透了王遠風,氣他死皮賴臉地橫在我和小婉中間。
臨了了,還要喊他一聲“恩人”。
思前想後,沒有誰比他更值得我托付了。
女兒生在南方,對北方的冰雪世界即好奇又向往。
這次陪女兒出來,就為了在有生之年幫她實現一個小願望。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趕在老婆生日前帶走女兒,是想為王遠風和我老婆創造機會。
我甚至還假裝丟了手機。
沒了我和女兒在身邊,王遠風就沒了顧慮,在他陪我老婆過生日的時候,就方便深入的交流了。
登機前,我流著淚艱難地想,老婆會接受他嗎?
如果在我臨終前,老婆對他有了感情,是不是在麵對我的離去時,她會少一分傷心呢?
但如果老婆真對他動了情,會不會很快把我忘了?
一想到這些我的腦子就成了漿糊。
橫豎都是痛,我難受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在哈爾濱,我帶女兒去了冰雪大世界。
她很興奮,牽著我的手這摸摸,那看看,嘴巴冒著熱氣,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好看。
我給她拍了很多相片,還請遊客為我們倆拍了合影:
女兒騎在我的脖子上,手握著半米長的糖葫蘆,開心地衝著鏡頭扮鬼臉。
——這些照片,全當留給女兒的紀念吧。
希望她長大後,看到這些相片的時候會知道,那個曾經把自己扛過肩頭的男人就是爸爸,而他很愛自己。
老婆生日的第二天,我帶女兒回了家。
女兒太累了,她在車上睡著了。
我打開家門,一手抱她,一手輕輕擰開臥室門。
大白天的,老婆竟然沒去上班。
屋內拉著窗簾,老婆蓋著被子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睡得很深,以至於我抱著女兒走進來,都沒被吵醒。
我的心疼了一下。
王遠風這個混蛋,昨晚是出了多少力,把我老婆累成這樣。
我輕輕把女兒放到老婆身邊,低頭給女兒蓋被子時,撇見了老婆的脖子。
——細白的脖頸上,全是旖旎的吻痕。
戀愛時,老婆的天鵝頸總是讓我著迷。
又白又細,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撫上去輕輕吻著,就足夠讓我沉迷。
而此刻,上麵的“傑作”嘲諷著我。
我瞬間痛到無法呼吸。
——一切如我所願,一切又不盡人意。
老婆醒了,她略帶疲倦地睜開眼:
“周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剛到家。”我一邊說著,一邊往上給老婆拉被子。
溫軟的被邊兒,恰到好處的遮蓋了脖子中間那塊最大的烏紫。
——我不想讓老婆難堪。
在我有生之年,親自看到她從別人手裏獲得安穩的幸福,不好嗎?
我把女兒的相片拿給她看,自己起身去衣櫃找換洗的衣物。
在拉開櫃子的一刹那,正在床上認真看相片的老婆,突然緊張地跟了過來。
“我來幫你找吧。”她柔聲說。
其實,在她走過來之前,我已經看到了櫃子裏那件嫩粉的蕾絲情趣套裝。
它安靜地掛在邊兒上,美得讓人心碎。
老婆隨手一撥,把它巧妙地掩到了衣服堆裏。
她拿出一件嶄新的襯衣遞我手上。
“我前幾天買的,料子可舒服了,你試試。”
從結婚到現在,我的衣服都是老婆買。
她心裏似有一把尺,買的衣物總是貼身又合意。
但這次,這件黃白相間的碎格子襯衣穿到身上,趁的我跟個黑蛋一樣難看。
“老公,我怎麼發現,這一年來你變黑了呢?”
老婆立在一側,從鏡中打量著我幹瘦黑黃的臉。
“不但黑了,好像還瘦了好多。”老婆為我理了理衣領,手順勢摸上我的臉。
我握住她的手開玩笑:
“是不是覺得你老公沒以前帥了?”
“哼,就是變成醜八怪也是我老公。”
老婆輕輕顛起腳尖吻我,脖子正中那塊烏紫露了出來,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我微皺眉頭,避開了她探過來的唇。
“老公,你......”
我拇指慢慢摩挲她的唇:
“小婉,沒聽說嗎?唾液交流很不衛生,以後我們也要注意一下......”
“就不!”她任性的再次顛起腳尖。
我把住她的肩膀,躲開了。
老婆眼底逐漸漫上霧氣:
“老公,你......嫌棄我......”語氣裏,是孩子般的委屈。
我手搭上她的細腰,像年輕時候一樣,將她輕輕一帶攬入懷中:
“怎麼會呢?我寵你都來不及。”
我微微探身,將溫熱的吻蓋到了她的額角。
久別勝新婚。每次出差回來,我都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從出門到現在,我已經3天沒見她了,麵對她迎上來的吻,怎能不心生蕩漾?
但怎麼說自己也是個肝癌病人,還不知有沒有傳染性,哪能任著性子胡來?
周二早上,我請假去了趟醫院。
穿刺結果出來了,我沒配上靶向藥。
最後的生路也給堵死了。
我把檢測報告隨手一團,塞進了垃圾桶。
失魂落魄地從醫院往外走,我痛苦地抱頭,無力地倚在道旁樹幹上。
我該怎麼辦?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昨晚回家吃飯時,老爸說過年的爆竹都買好了,今年他特意買了大號的“加特林”。
他說今年要好好慶祝一下:
一來慶祝他從站了三四十年的講台上光榮退休。
二來慶祝我即將榮升分公司的經理。
昨晚老爸喝了一點小酒,紅光滿麵,他摸著孫女的頭,露出知足的笑。
我把臉埋進碗裏,拚命克製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
那一刻我恨自己,恨不得我從來沒有出生過。
爹媽做夢也想不到,我這個不孝子要讓他們成為失獨老人了。
此時,手機有消息過來,是老婆,隻有兩句話:
“老公,今晚下班早點回來,我有事和你談。”
“還有,我已經決定的事,你得尊重我。”
我心裏咯噔一下,腦海裏立馬浮現出了王遠風那張英俊無害的臉。
還有老婆脖子上的痕跡,以及櫃子裏掛著的、嶄新的內衣;大白天拉上的窗簾......
老婆這是決定和我攤牌了嗎?比我預估的還要快。
今天下樓,我在地庫裏偶遇了王遠風。
他張了張嘴,好像要跟我說什麼,又強行咽了下去。
他氣色很好,敞開的黑色風衣裏,是和我同款的黃白細格襯衣。
同樣的衣服穿到他身上,趁的他膚色冷白,人也帥氣許多。
去哈爾濱之前,我曾把他約出來,他答應替我保守秘密,並對小婉溫柔以待。
我帶孩子去哈爾濱的那兩天,這家夥一定得償所願。
他和小婉本來就有感情基礎,小婉一定對他動了心。
在我和王遠風之間,小婉一定很為難。
今晚攤牌,說不定她會哭,不知該怎麼麵對自己的越軌和背叛。
有一種愛叫放手,這說的就是我吧?
也許,我會替她做出選擇。
隻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在大度和不舍之間自己該如何掌控。
此時我苦笑一聲,使勁揉了一下鼻子,才發現自己哭了。
找了家咖啡店,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一直坐到咖啡涼了我也不敢回家。
我起身去了洗手間,對著鏡子用心地理了理頭發。
然後又整理了一下襯衣領,拍了拍大衣上落下的頭皮屑。
我要努力做到,在老婆攤牌時自己不那麼狼狽。
這樣她以後想起我,還會覺得我是一個愛她愛到灑脫的男人。
我勾起唇角,努力練習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可是不行,鏡子裏的男人並不配合我,他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晚上下了班,我開著車拐過熙熙攘攘的街角。
這條熟悉的回家路,今天對我來說走得分外艱難。
身體的不適與日俱增,這個月我本來不想上班的。
可我怕家人發現自己的異常。
我肯定活不長了,別無他求,臨終前,隻想陪老婆孩子還有爸媽,過個安穩年。
即便老婆想離開我,我也要和她商量等到年後。
無論她給了王遠風多少愛,我始終相信她心裏還有我。
這個小要求,她一定能答應。
家門打開的瞬間,我愣住了。